五月下旬,大漢皇帝頒佈聖旨,通傳天下,公開斥責南越王趙佗數典忘祖,竟欲將華夏之民交託於蠻夷之手。
大行令竇浚更狠,以掌屬國交往事務的大行府之名發佈檄文,並着大漢各郡縣官府向百姓張榜公告,言明大漢雖可接受蠻夷外族臣服,收其爲藩屬,但南越國背棄炎黃共祖,乃不仁不孝舉,有違大漢立國之本,大漢朝廷不屑再受其朝貢,大漢百姓亦不得與之爲伍。
大漢朝臣們皆是被竇浚如此過激的舉動整懵了,卻不曉得竇浚實是頗爲無奈,這篇檄文乃是御史中丞張騫送來的,再經由他的名義轉成政令罷了。
檄文中的遣詞用字堪稱毒辣,通篇將南越王趙佗糟踐得不成樣子,顯是皇帝陛下要保持天子風範,不宜口出惡言,卻讓他這大行令代爲發佈此篇檄文。
張騫數日來承受了竇浚不少哀怨眼神,心下直呼冤枉,聖旨雖是他擬的,但他寫的檄文不合陛下心意,並未被採用。
陛下特意召了羽林校尉公孫賀入宮,讓他執筆撰寫檄文。
公孫賀是甚麼人?
大爛人!
狡詐陰險,嘴毒心黑,將趙佗的祖宗十八代盡數罵遍,壓根不理會張騫打探到的真實境況,而是信筆揮毫,怎麼痛快怎麼寫,男子代代爲奴,女子世世爲娼。尤是趙始嫁給蠻女媚珠之事,被其大肆渲染。
堂堂華夏男兒,竟入贅蠻夷,以色侍人,不是數典忘祖是甚麼?
趙胡分明是個孽種,若非趙佗的祖宗皆是奴皆是娼,豈會容許趙胡再冠趙姓?
閱看過公孫賀寫就的檄文,張騫額角直冒汗,打死他都用不出這等陰損的詞句。
劉徹卻是撫掌大笑,快意無限,讓張騫速速謄寫一份,給大行令竇浚送去。
於是乎,竇浚乃至整個大行府替爛人公孫賀背了鍋,將此篇檄文公告天下。
事情自然沒完,劉徹依後世網絡爽文的套路擬定了幾篇大綱,讓公孫賀召集不少文筆斐然的僚屬,做爲寫手,照着大綱和後世的小說體裁,晝夜不停的寫書。
未入六月,長安東市的數間新華書局鋪面最先上架販售新書。
《奴與娼:趙佗是何人所生》
《羊愛狼:渣男趙始與癡女媚珠》
《祖孫不倫戀:趙佗與趙胡不得不說的故事》
……
整好十本小說將南越王族的種種“密辛”堂而皇之的展露人前,銷售火爆。
窺私慾是人類天性,尤對王族隱秘更是如此,大漢臣民不敢妄議自家皇帝,但南越國可不同,花錢買上一本,讀過的坊間鄰里間就有了新的談資。
皇室實業的造紙作坊和印刷作坊落成後,大肆向民間出售紙張,並因工藝不斷改進成熟,成本大幅下降,故屢屢調降價格。
新華書局刊印的新書自也隨之降價,蠅頭小隸撰寫的百頁新書尋常只售百錢,對於今年愈加富足的京畿百姓而言,算不甚麼大開銷。畢竟幾大商團的掌事和工匠們月例皆高過千錢,不少鋪面和作坊的總掌事月例更是近愈萬錢,每逢歲末還能拿到高額賞錢。
王嬸就是其中一員,她雖是個精細人,但秉性善良,好人還是有好報的。
昔年楋跋子淪爲女奴時,多蒙王嬸關照,如今做了乘氏侯夫人,更貴爲樑王嗣子妃,自是要回報這份恩情。
樑王妃將在聯合制衣的份子分出不少,過到兒媳婦楋跋子名下,使得楋跋子也成了那甚麼股東。聯合制衣的股東都可舉薦些人手出任相應掌事,楋跋子便是舉薦了王嬸。
同爲劉氏宗婦,主掌聯合制衣的江都王妃楊綺羅自不會駁楋跋子面子,又見王嬸是個手腳利落的靈泛人,連開百餘間成衣作坊,人手也是不足,索性讓王嬸做了一間成衣作坊的總掌事,月例六千錢。
國舅田勝亦是通情達理,大方的命養殖場的總掌事與王嬸消了長契,不誤她的大好前程。
王嬸自是樂瘋了,成衣作坊的活比養殖場乾淨輕省,雖也常起早摸黑的加班加點趕工,但總比養殖場輕鬆得多。何況她還是總掌事,只要安排好下邊的掌事們,便不需事事親力親爲。
六千月例啊,自家老漢的月例也纔將將三千大錢!
王嬸也知道得爲總掌事是靠了楋跋子的面子,今後若是做不好,非但會丟了大好差事,還會教楋跋子顏面無光。
掌管好成衣作坊,她倒是有些信心,畢竟在田氏商團做了好些年,聯合制衣的基本章程多是與之大同小異,講究的是無論少了誰,都不會影響作坊運作。
總掌事只需熟識製作成衣的各項工藝,並掌管好入貨和出貨的工期和賬冊即可。
王嬸是個懂得上進的,想着身爲總掌事,不識字可不成,便在每日下工後,向自家兒子王富貴學識字,不求會寫,好歹要能看懂章程和賬冊不是?
謀求生計往往是促人上進的最大動力。
正如後世之人,從小學到大學,學了十餘年英語也沒太大成效。待得畢業後若公司將外派的機會擺在眼前,爲了能賺大錢,不惜先花費數萬報補習班,每日廢寢忘食的啃商務英語。半年的學習成果絕對能頂先前十餘年,個個懊悔連連,若昔年在高中能有這等勁頭,考進清華北大不在話下的。
王嬸亦是如此,半年不到,非但能看懂成衣作坊的章程和賬冊,連西廂記都能看懂不少,除卻書中那些詩詞難解其意,旁的字句連蒙帶猜還是能讀懂的。
尤是近日新華書局販售的那些新書,說是甚麼白話文小說,總之比西廂記更好懂,沒甚麼之乎者也,詞句簡單直白,通俗易懂。
王嬸將十本小說全買了,每日下工就津津有味的捧着看,說廢寢忘食有些過,但手不釋卷倒是真的,用晚膳的時候都是邊吃便看,偶爾還會放下竹箸,自顧自的傻樂。
王老實覺着自家婆娘徹底魔怔了,無奈自個月例僅有她的一半,腰板挺不直,也只能認慫,隨她去了。
華夏婦女自古最愛扎堆,聊些家長裡短,坊間傳聞,王嬸讀到小說中南越王族種種密辛,自然要與街坊四鄰的三姑六婆們好生說道說道。
尤是成衣作坊內的掌事們多爲女子,識字的亦不少,就跟後世追劇的女白領似的,上工閒暇之餘,皆是聚在一處,談談昨夜將小說讀到何處,那媚珠如何如何癡情,偏生多情總被無情傷,教趙始那渣男害得國破家亡……
沒讀過那些小說的掌事壓根插不上話,唯恐日後再趕不上話頭,要被漸漸排除出這小圈子了,下工後忙是去東市的新華書局買上幾本,連夜啃書。
於是乎,新華書局刊印的初版小說迅速售罄,隨即再連番刊印數版,並大量運往各郡縣的分店。即便不會如京畿三輔這般火爆,但大漢百姓的喜好應是差不多的,銷量不會太差。
新華書局在北闕甲第的總店要保持格調,多是刊印經史子集,並未販售這些小說的。
起先長安的貴婦貴女們多是未曾留意到有新書刊印販售,然而隨着那些小說迅速席捲民間,書中種種新奇秘聞喧囂塵世,她們才曉得新華書局出了新書,還是民間口碑大好的新書。
貴婦和貴女們忙是遣府內下人到東市買書,看過紅樓夢和西廂記等書,她們再就盼着新書問世,猶如野貓撓心撓肺,如今終是等到了,自然要好生享受閱讀的樂趣。
見得新書銷量屢創新高,非但新華書局的總掌事眉開眼笑,便連江都王劉非都是興奮欲狂,畢竟皇室實業的造紙作坊和印刷作坊也從中牟取了暴利。
真是暴利,賣書比賣紙的利潤要大太多!
劉非好不容易等到沐日,入宮求見皇帝劉徹,懇請陛下再多讓人寫些新書,好教皇室實業填補因出資救災和災後重建造成的虧空。
劉徹見得他那無恥嘴臉,險些忍不住將桌案上的鎮山河砸他腦袋上,長秋基金不斷耗費巨資從幾大商團採購貨品支援災區,皇室實業別說填補虧空,早就賺得鉢滿盆滿了。
他沒好氣的讓劉非自行去與公孫賀商量,大漢皇帝不管這等破事,也沒聽過甚麼小說。
劉非自是會意,連連告罪,隨即便是屁顛屁顛的去尋公孫賀,籌備日後的掙錢大計。
劉徹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搖頭哀嘆,自個辛辛苦苦培養出的羽林校尉公孫賀,不會就此轉型做爽文小說家吧?
他手下有衆多寫手,不知比漢武揮鞭的作者輕鬆多少倍,掙到的錢財更是天差地別,好羨慕,嚶嚶嚶……
待得劉徹回到長秋宮,看到寢殿內捧着小說嘿嘿傻樂的蘿莉皇后,心情真是難以言喻。
阿嬌見得劉徹入殿,忙是攬着他的胳膊,嘰嘰喳喳的給他講書中趣事。劉徹心下陣陣無力,這大綱都是老子操刀的,還用你來複述啊?
他當然沒將心裡話說出來,若教旁人曉得大漢天子寫這等胡編亂造的閒書,天家的臉面可就沒法要了。
“你從何處得着這些書的?”
劉徹待得小蘿莉說得口乾舌燥,便是給她遞了清茶,插言問道。
阿嬌自做了皇后,就沒出過宮城,頂多經由閣道前往長樂宮或太壽宮向長輩問安,順帶玩耍嬉戲。劉徹可不相信宦官和內宰們敢往宮城裡帶坊間閒書,更遑論將之呈給皇后。
“楋跋子和南宮今日入宮,給臣妾送的啊。”
阿嬌不加思索的答道,復又將楋跋子講述的趣事複述給劉徹聽,包括楋跋子從王嬸那見得這些小說的事兒亦是說了。
劉徹微是揚眉,饒有趣味道:“哦?你是說那甚麼王嬸本是不識字,爲讀懂章程才學了些,後因想看這些閒書更是埋頭苦學,如今已能看懂書中不少詞句了?”
阿嬌輕點臻首:“楋跋子確是這般說的,卻不知是否有些誇大。”
劉徹笑道:“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原來想讓百姓多讀書多識字,除卻讓其有入仕爲官的盼頭,還有旁的不少途徑,尤是對難以獲取官身的女子而言。”
阿嬌滿頭霧水,不解其意。
劉徹也不出言解釋,只是擡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腦袋,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