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的御書房內,氣氛很是凝重。
“查!給朕徹查!”
漢帝劉啓一掌拍在身前的御案上,咆哮道。
“諾!”
跪在地上的宮城衛尉錢於伏身應道。
“吳成,加派郎衛到東宮,另將太子僕(掌太子車馬)和太子廄長(掌馬匹飼養和車馬管理)相關人等都給朕抓起來,嚴加拷問,看看到底是誰做的手腳!”
“諾!”
劉啓身旁侍立的郎中令吳成朗聲應諾,疾步走出門去。
春狩上發生的太子遇襲事件着實太過詭異,犀牛羣怎麼會出現在密林裡?又怎麼會瘋狂的追逐太子?
明眼人都能瞧出來,這絕對不是巧合,而是一起精心策劃的襲殺!
太子救回來後,就一直昏迷不醒,至今已足足五日了。
上林苑苑監及其下的上千名官員當場被全部被囚禁起來,押送至長安,交由中尉郅都嚴加拷問。
而當劉啓偕昏迷中的太子返回長安後,就已經在御書房的桌案上拿到了郅都上報的奏章。
死馬的下身被發現了塗抹了大量母犀牛發/情時的分泌物,這種分泌物只需一點點,就能使方圓十里內的公犀牛發狂。而通過仵作和太僕院的廄長髮現,公犀牛還被下了分量很大的春/藥,足以爲愛輕狂了。
然而,上林苑的幾個圈養官竟然在被逮捕前就已經服毒自盡,線索嘎然而斷。
漢帝劉啓聞訊,自是暴怒萬分。
謀殺太子,還敢畏罪自殺?這就是想幫主謀隱瞞了!
莫不是覺得朕太仁慈了?
劉啓狠狠的想着,下旨道:“着郅都,將平日與罪官相近人等,全部下獄,重刑拷問,寧枉毋縱!另着廷尉府(主管司法)夷滅罪官九族!擇日在東市口盡數問斬!”
掌印太監孫全聞言渾身一震,天子一怒,數千人頭落地啊。
大漢朝多少年沒夷人九族了?哪怕是造反也不過夷三族而已,還有那句“寧枉毋縱”,交到郅都這種酷吏手中,怕是不殺千餘人,難以平息了。
“稟陛下!皇后娘娘差人來報,太子殿下醒了!”
一個內侍急匆匆的趨步而入,躬身稟報道。
劉啓聞言大喜,自顧自的衝出門,朝椒房殿跑去。
“愛妃!徹兒可是醒了?”
劉啓急衝衝的跑到椒房殿的偏殿內,一進寢殿的門就大聲叫道。
令劉啓尷尬的是,壓根沒人搭理他。
皇后王娡正流着淚給臥榻上裹成木乃伊似的劉徹喂着稀粥,對皇帝的到來不理不睬,顯然是很有幾分埋怨的。
這倒也怨不得她,不管是哪個母親,見到夫君帶着活蹦亂跳的兒子出門,回來時兒子卻被布條裹滿全身,還昏迷了整整五天五夜,沒跟自家夫君拼命就算不錯了。
哪怕劉啓貴爲皇帝,想要個好臉色,也是不可能的!
劉徹倒是“心地善良”,不忍看皇帝老爹難堪,示意皇后老孃自己喝飽了,對劉啓道:“勞父皇擔心了,兒臣好多了。”
劉啓來到榻邊,看到兒子蒼白的臉色,又是心疼又是慶幸,心疼的是兒子的傷勢,慶幸的是兒子夠機靈,身手也夠好。
前去救援劉徹的騎兵首領回來後,已經將一切過程都向劉啓稟報過了,根據現場的勘察,前前後後的經過也推算的一絲不差,劉啓在震驚的同時,也不由對兒子靈活的反應,敏捷的身手和那種拼死一搏的勇氣讚賞不已。
而越是欣賞太子,劉啓就越是對背後的主謀恨之入骨。
老子十來個兒子,就這麼個有出息,竟然想弄死他,這是要斷我大漢朝的根啊!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劉啓再次堅定了大開殺戒的決心,哪怕是殺猴給雞看也在所不惜。
看着劉啓愈發鐵青的臉,劉徹幽幽的問道:“父皇,可是有些頭緒了?”
劉啓聞言一愣,隨即點點頭,也沒有避諱一旁的皇后,把掌握的消息盡數說了一遍。
劉徹點了點頭,這並不出他的意外,嘆了口氣,復又問道:“父皇覺得會是誰?”
劉啓皺着眉頭,也嘆了口氣道:“難道是他?”
劉徹沉默半晌,苦笑着搖搖頭,道:“不是他?”
“哦?何以見得?”劉啓疑惑的問道。
劉徹苦笑,不知道怎麼回答。
難道告訴皇帝老爹,自己知道史上的樑王劉武會在明年派刺客暗殺袁盎等十餘名朝廷重臣,卻始終不敢對太子劉徹動手?
其實,劉徹之所以昏迷這麼多天,除了忍受不了身體的劇痛,產生自我保護的昏迷外,還有很大一部分時間是在腦海中的書庫查詢史料。
史上並沒有記載此次劉徹春狩遇襲事件,劉徹原以爲是自己這隻小蝴蝶扇動的翅膀影響了歷史的軌跡,然而在他查找到景帝朝和武帝朝初期連續發生的幾件歷史懸案後,聯繫起來,覺得自己可能發現了歷史的真相。
劉徹看着疑惑的劉啓,道:“之前有太后的支持,爭奪儲君之位最有希望的就是他。然而若兒臣真的死了,父皇在暴怒之下,還會立他爲儲君嗎?他的目標太大,天下人都會以爲是他乾的,他雖然衝動,卻並不笨!”
劉啓點點頭,表示認同,自己那個弟弟不但不笨,還擁有賢王的名頭,才學更是在劉啓之上,只是過於驕狂跋扈罷了。
劉啓緊皺眉頭,試探着問道:“不是他,還有誰?”
劉徹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蒼白的小臉上寫滿了無奈。
皇后王娡見劉徹不說話,可憋不住了,她知道父子倆心中都有了答案,只是不願意說罷了。
可她身爲人母,豈能吞得下這口惡氣?徑自捅破了窗戶紙道:“除了從前的那位,還有誰?!”
劉啓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但隨即嘆氣道:“他遠在臨江國,慄姬的親族也全部被誅滅,哪來這麼大本事?”
王娡眼看劉啓還想敷衍過去,冷哼道:“哼!當初周亞夫和竇嬰可都是反對廢掉慄太子的,誰知道……”
“夠了!”
劉啓揮揮手,打斷了王娡的話頭,“此事休要再提,朕自會給愛妃和皇兒一個交待!”
王娡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她不笨,知道見好就收,如今已得到劉啓的承諾就可以了。畢竟周亞夫和竇嬰都在軍中有着巨大的威望,而竇嬰更是當朝的太尉(三軍總/司/令),不是說動就能動的。
不過,有一個人她還是能隨意處置的,王娡眼中露出殘忍和冰冷的兇光。
劉徹在一旁聽着,沒有說話,只是心中默默的嘆氣。
後世歷史學家一直爭論不休的幾個謎團,現在全部有了答案,而起因正是這樁襲殺太子事件。
今年晚些時候,周亞夫的兒子買了五百付鎧甲,原打算等父親百年之後用作陪葬品。卻被中尉郅都安上了意圖謀反之罪,連帶着周亞夫一起下獄,夷三族!
明年春,被貶爲臨江王的廢太子劉榮,將會因爲建築宮殿,侵佔祖廟之地這個不大不小的罪名,被中尉郅都逼得自縊而亡!
數年後,劉啓臨死前給竇嬰留下一份假的遺詔。等到竇嬰拿出來給漢武帝看時,就被冠上僞造遺詔的罪名,也夷了三族!
後世的歷史學家一直爲這三個疑案爭論不休,想不通漢景帝和漢武帝爲何要將這些勞苦功高,且已被徹底剝奪了實權,沒有太大實際威脅的功臣趕盡殺絕。
原來,竟是爲了報復這次刺殺太子之仇。
爲了麻痹他們,安撫他們,以便慢慢削去他們手上的權柄,漢景帝竟然隱忍着,沒有繼續深挖此次事件,連史官都不許記載在冊,帝王心術果然可怕至極。
是夜,劉徹安睡後,在榻邊守護了他整整五天五夜的皇后王娡並未去歇息,而是悄悄的退出了寢殿,帶着幾個內侍和宮女出了椒房殿。
當王娡行到未央宮門時,發現掌印太監孫全竟早已候在那裡。
她不禁柳眉緊皺,對躬身行禮的孫全問道:“陛下差你來,可是有話要說?”
孫全恭敬的低聲道:“陛下讓小的傳話,請娘娘留她全屍。”
王娡聞言微微一笑,淡淡的道:“本宮知道了。”
說完,不再理會孫全,緩慢而堅定的走出了未央宮。
是夜,冷宮之中傳來了一陣陣淒厲的慘叫聲。
無數的宮人從睡夢中被驚醒,卻無人敢去過問半句。一些小宮女躲在被窩裡,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而大部分年紀稍長的宮人,都是微微嘆了口氣,繼續睡了過去,免得明日打不起精神侍奉貴人們。
慘叫聲在整個宮城上空迴盪了半宿,才漸漸低了下去,直到不再有一絲動靜,整個宮城又恢復到了以往的靜謐中。
長樂宮中,竇太后等到了貼身宮女的回報,臉上非但全半分悲慼之色,反而微笑着喃喃自語道:“不是武兒做的就好,不是武兒做的就好……”
而劉啓正站在未央宮的高臺上,遙望着東南方的臨江國,略帶悲傷的銳利目光彷彿穿透了距離的限制,低語道:“不管榮兒你知不知情,父皇都容不得你了……”
此時,數千裡之外的臨江王府中,廢太子劉榮突然感到陣陣惡寒,渾身一顫,手中端着的酒杯不由滑落,鮮紅的酒漿灑滿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