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申明:劉徵臣的婚事到本章暫時告一段落,大家不喜可跳過,後續不覺突兀就好,確實不是灌水,是必要的鋪墊。)
午後時分,長樂宮宴散去,宗婦和貴女們紛紛趨步出宮。
賢王妃楊綺羅出得宮門,登上王府車駕,臉色霎時陰沉下來,車輿內的氣氛凝重得嚇人,隨之登車的兒媳和女兒皆不敢吭聲。
嗣子妃吳氏身爲兒媳,曉得有些家事不該胡亂出言置喙,免得左右不是人。
劉徵臣卻是心虛,臻首低垂,不敢與母妃對視,只是不斷用雙手絞着錦帕。
楊綺羅看了眼吳氏懷裡的小孫女,見她已然熟睡,強忍着沒有出言呵斥女兒,只是輕哼一聲,便沒再發話。
然便是這幾不可聞的冷哼,聽在劉徵臣耳裡卻如悶鼓擂響,予她的心肝重重一擊,胸口憋悶得緊,但覺鼻頭一酸,雙眸便是蘊了水汽,眼瞼開闔間,長長的睫毛刷出淚來,簌簌的往下落,砸碎在襦裙上,浸出淚跡來。
坐在她身側的吳氏不露痕跡的擡眸看向自家婆婆,捕捉到楊綺羅眸子深處那極力掩着的無奈與疼惜,便將抱着女兒劉細君的雙手騰出一隻,輕輕拍了拍劉徵臣的手背,低聲寬慰道:“皆是自家人,聊些自家的女兒心事,沒甚不妥帖的。”
車內皆是精明人,曉得吳氏這話非但是在寬慰小姑子,更是要寬慰婆婆,正如她所言,皇后也是“自家人”,真要算起來,非但是劉徵臣的叔母,還是她的姨母,過往對她又格外寵溺,與女性長輩談及自身心儀之人,實則也沒甚丟人的。
吳氏的話雖有些避重就輕,然終歸有幾分道理,又是打破了車輿內的沉凝氣壓,劉徵臣輕輕“嗯”了聲,倒也止了啜泣,不再落淚了。
楊綺羅雖面色不改,心內卻是對自家兒媳愈發滿意了,吳氏家世與她相似,實是算不得出身名門顯貴,她曉得以此出身想做好嗣子妃乃至王妃有多難,需要付出多少的心神和努力,更要懂得察言觀色,調和鼎鼐。
至少現下看來,這兒媳婦倒是沒選錯,說實話,若劉徵臣不是她的親閨女,而是別家女兒,與吳氏放在一塊比較,讓她從中挑選個兒媳婦,她也是要選吳氏。
除非諸侯王想勾結黨羽以謀朝篡位,否則府中王妃的出身並非首要,也無須太過聰慧,卻要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穩持重,還要有震懾府中屑小的果決強韌。
女兒果決有餘,卻失之穩重。
如此看來,倒真是不宜爲世家宗婦,嫁個門第較低的勳貴倒也合宜的。
長樂宮與皇親苑離得不遠,王府車駕在安門大街駛了片刻,便是到得皇親苑,衛戍的羽林衛見得是賢王妃的油輧畫車,也沒多作盤查便讓其直入天家內苑。
楊綺羅剛是步下輿車,便有家老迎上前來,說是大王已在等着,請王妃快些移步內苑。
楊綺羅微是愣怔,不禁扭頭看了看畏畏縮縮的女兒,已然全無往日的驕矜,只得低聲輕嘆,隨着家老疾步離去。
是夜,賢王劉非的舉動卻是出人意料,竟解了劉徵臣的禁足。
莫說嗣子劉建不曉得發生了甚麼,便是嗣子妃吳氏都驚詫得緊,心道莫不是自家婆婆替小姑子說服了公公麼?
劉徵臣更是驚喜交加,只道父王母妃是應下這樁婚事了,然她正是喜極而泣時,母妃的隨身婆子卻是送來本《女範》,說是讓她抄足百份,待真正能“識四德,正女範”,再談婚嫁不遲。
“若心態不端,只胡亂應付,那索性這輩子就別嫁入了,偌大王府也不多你一雙箸筷!”
婆子如實傳話,完全依照王妃的語氣如是道。
……
劉徵臣瞬間苦了俏臉,《女範》乃女學最重要的必修課業,非尋常課業般任憑貴女們依自身喜好選修,全文萬餘字,抄寫百遍便是百餘萬字。
要曉得,現今大漢可沒甚麼鋼筆,就算有類似鉛筆的炭筆,可也沒有橡皮,況且賢王妃讓自家女兒抄書,自然要求行文工整,筆跡流暢,且絕不能有半點錯漏的。
百餘萬字,想要好好抄完,沒大半個月光景是壓根不可能的,且得是足不出戶的不停抄,還不能有絲毫走神。
這與禁足實是無甚差別的,然劉徵臣好歹是得了希望,覺着父王母妃終歸是鬆了口,故也沒甚麼抱怨,反是立馬開始提筆揮毫,只想着早日抄完,以免日久生變,父王母妃反悔了。
婆子將她的反應回報給楊綺羅時,在旁的劉非亦是得聞。
“誒,女大不中留啊!”
劉非搖頭嘆息,愈發覺着那蠱惑自家愛女的裴氏小子不是甚麼好東西了。
未央宮的椒房殿內,皇后阿嬌卻也是爲了自家侄女“拼了老命”。
御榻輕搖,紗幔微垂,錦被翻波,半宿方是雲消雨霽。
皇后周身痠痛,皇帝卻是滿臉饜足。
“陛下,臣妾有一事悶在心裡,不知當講不當講?”
阿嬌曉得每逢此時,自家夫君的耳根子最軟,便如他那……玩意,故趁着皇帝陛下雄風未曾再起時,忙不迭的要吹“枕邊風”了。
“嗯,既是不知當講不當講,那便待得想好了再講也不遲。”
劉徹向來是個壞心眼的,雖約莫能猜到自家傻婆娘今夜爲何如此曲意逢迎的配合,卻仍是忍不住要逗弄她。
阿嬌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又見得夫君打了哈欠,眼瞧着就要閉眼入睡,不禁急了眼。
吃飽了不認賬,這像話麼?
“陛下……”
阿嬌忙是推了推劉徹,眨着杏眼,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奶狗般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瞧着劉徹,饒是年過三旬,保養得宜的俏臉仍是粉嫩誘人,且剛經過雲雨滋潤,更添了幾分少婦獨有的風韻。
“嗯……若允朕再曲徑通幽一番,你說甚,朕都應下了。”
皇帝很色很無恥,藉機索取更多。
“……”
皇后很傻很天真,只得付出更多。
再度翻雲覆雨過後,皇帝倒也算誠信守諾,聽罷皇后講述侄女心事,便爲她“指點迷津”。
“皇兄府上的晚輩婚事,朕不宜輕易指手劃腳,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你若真想幫她,倒不妨讓皇兒私下處理此事。他與徵臣本就親近,且裴氏子乃是十四皇弟的妻弟,皇兒沒少到常山王府走動。”
皇帝陛下打着哈欠,如是道。
“……”
阿嬌詫異得瞪大雙眼,若非曉得自家夫君向來不會妄言誆騙她,只怕會以爲他是在隨口敷衍。
劉沐自幼覺着自家母后不靠譜,阿嬌也向來覺着自家皇兒是個愣頭愣腦的傻兒子。
總之這對母子的相處着實奇葩,看着是彼此不待見,實則這種心態卻恰恰反映出他們都很在意對方。
阿嬌覺着自個若不做好母儀天下的皇后,或是自個再誕下龍嗣,子憑母貴的傻兒子指不定會丟掉太子之位。
劉沐覺着自個若不努力上進做個好儲君,依着傻母后的脾性和腦子,早晚要失寵,指不定要被父皇廢黜後位。
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母子倆都曉得這道理,在理解上卻是有極大出入,是“母憑子貴”,還是“子憑母貴”,實乃最大的分歧點。
劉徹身爲人夫和人父,早就瞧出自家的婆娘和兒子都是在傻里傻氣的鑽牛角尖,卻從不說破,多年來皆是極具惡趣味的旁觀着,甚至不時出手“扶助弱勢”,避免一方完全落入下風。
無論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他這旁觀者都會少了諸多樂趣。
翌日午間,太子劉沐如往常般到椒房殿陪父皇母后用膳,入得正月後,他已恢復了往常的作息,午後又要跟父皇學理政了,待得宮邸學舍結束寒休,再度開館授業,他會更加忙碌。
皇后阿嬌剛見得自家傻兒子露面,忙不迭的擺出母后架勢,不容置疑的命他私下將劉徵臣懇託之事處置妥帖。
劉沐瞧着趾高氣昂的傻母后,訝異的看了眼自家父皇,只見父皇滿臉笑意,且是習慣性的聳了聳肩。
……
母后啊,母后,你怎的這般傻,父皇昨日就已將此事交辦給兒臣了。
劉沐無奈的搖搖頭,卻又見得母后面露怒意,曉得母后怕是誤會他要推拒此事,只得又是連連點頭,連連應諾。
阿嬌莫名驚詫了,覺着自家皇兒今日怎的這般聽話乖巧,莫不是終於長大懂事了,不由心懷大慰,樂得眉開眼笑。
父子倆見得她這副神情,亦是相視而笑,覺得實在有趣得緊。
侍立在側的宦者令滕馭亦是知曉內情的,此時愈發低了腦袋,垂了眼瞼,不忍更不敢去瞧那笑逐顏開的皇后。
他不敢誆騙皇后,但不代表他要事事向皇后坦言,雖說隱瞞皇后,讓她遭人逗弄亦是天大的罪過,但也要看以此逗弄皇后的是誰啊。
若是擾了陛下的興致,多少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想做個合格的大宦官,實在是太難太難了,且因宮裡正逐年減少宦官和內侍的員額,除卻數度裁減宮制,更儘可能以宮婢代替內侍,以內宰代替宦官,故宮裡原有的宦官和內侍們愈發忙碌。
饒是如此,因着皇帝陛下屢屢大幅調漲宮人秩俸,宮人們非但無甚怨言,反是歡喜得緊。
尤是符節令李福和宦者令滕馭之類的大宦官,非但不缺貲財,年老後更會由朝廷遣專人奉養乃至送終,若能得賜爵位,更可將家族子侄過繼到膝下襲爵,百年之後仍有後人供奉香火,再無甚麼後顧之憂,故甚是感念天家恩德。
若論及對天家的忠心,怕是沒幾個人能比得上李福和滕馭,蓋因若帝位易主,他們非但難保今日榮景,只怕連小命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