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杵。
雲琅總以爲這是喜歡誇大事實的縱橫家們的一種表述天子重要程度的方式。
來了大漢國這麼久之後,他覺得這些縱橫家們說的話,其實還是有道理的。
劉徹以前殺人的時候,就是這麼恣意汪洋,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作爲皇帝的威嚴所在。
現在,隨着大漢國國力蒸蒸日上之後,他做事反倒變得很低調。
關中人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血淋淋的屠殺漢人的場面了。
都以爲皇帝已經收起了屠刀。
其實,這是對皇帝的一種誤解……他現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喜歡悄無聲息的做。
謝長川一家失蹤了。
昨日還是滿門歡慶謝長川第三子滿月的場面,今天,這座巨大的宅院已經變得空蕩蕩的。
謝寧走的時候,往雲氏塞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他數目龐大的老婆羣。
以前的時候,謝寧對他的十一個老婆是深惡痛絕,時間長了之後就發生了一些改變,變成了家人。
或許是因爲感情慢慢的變好的緣故,十一個老婆給他生了四個孩子,一個兒子,三個女兒。
不知道謝寧哪來的勇氣認爲雲琅是一個可以託妻付子的人,被皇帝剝除爵位,沒收家產之後,他就把老婆孩子送到雲氏,自己從雲氏挑選了兩匹馬,又從霍去病家挑選了兩套鎧甲跟兵刃,拖着從曹襄家裡弄來的一輛馬車,帶着兩個跟隨他很久的謝氏家將就去了陽關!
雲琅不知道他這一去會不會弄到新的軍功,他昔日的軍功以及因爲軍功獲得的財富因爲他父親的過錯,已經被皇帝全部剝除了。
二十九歲的謝寧原本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從長門宮出來之後,整個人就像被人抽掉了脊樑。
好在,精神沒有垮掉,他準備繼續去邊關苦熬歲月,重新獲得皇帝的認可。
他甚至沒有資格再去看他的父親最後一面,只是在離開上林苑的時候,重重的向他家所在的方向跪拜了一下就走了。
或許他們父子暗中已經有了約定,雲琅不清楚,只是覺得謝寧這一走,想要再回來恐怕很難。
任何違背皇帝意願的人,都沒有太好的下場,如果不是因爲有云琅,霍去病,曹襄三人聯保,謝寧沒有這個機會。
即便是有人聯保,皇帝也不會給謝寧太多的機會,不會賦予重任,謝寧此去,只是以一個良家子的身份去擔任一個小小的障塞尉。
或許能夠守一個障塞,或者負責守衛一個柴堡,再或者能夠擔任長城烽燧上的一個烽燧衛。
好多這樣的障塞尉,在邊關苦勞十餘年之後,如果不死,會去一個下等縣擔任縣尉……
家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謝寧那些好吃懶做的老婆們在進入雲氏之後,大老婆就帶着一羣小老婆懇求宋喬給她們安排一些活計,她們不想在雲氏白吃白喝。
秋天的第一場雨終於還是下來了,淅淅瀝瀝的,不算大,卻纏綿的厲害,讓人心中充滿了愁緒。
“有這樣的見識,我覺得謝氏還能輝煌起來的。”
宋喬翻了一個身,將下巴放在丈夫的胸膛上幽幽的道。
“沒機會,這跟謝寧是不是有才華無關,他的本事再好,皇帝不用全白搭。
謝寧也沒有抱着建功立業的想法去的陽關,而是想着多少能立下一些軍功,讓謝氏莫要被歸類到罪囚的行列裡去。
謝氏想要東山再起,看他兒子這一輩人吧,他這一輩子算是毀掉了。”
“五天前,謝長川的小妾來找我們看病的時候,跟下人還有些頤氣指使的模樣,誰能想到,僅僅幾天之後,謝氏大宅就空無一人。
夫君,您說,陛下會殺了謝長川嗎?”
“不會,不過,發配田橫島已經不可避免。”
“妾身聽當利說,這一次去田橫島的人很多啊,大概有上千人。”
“人越多,局面就越慘,那座島不大,長不過四里,寬不過一里,容不下那麼多的人,一旦食物不夠分配,島上一定會發生不忍言之事。”
宋喬哀嘆一聲道:“如果是這樣,還不如在關中被處死算了,死的時候多少會體面一些。”
雲琅默不作聲,雨水打在窗外的竹葉上沙沙作響,就像秋蠶正在吞噬桑葉一般。
兩人都沒有睡意,抱得時間長了,就有些相互安慰的意思,也不知過了多久,喘息聲才停下來。
這種環境下,相互取悅,相互安慰的心思很濃,對於過程並不是很講究,也沒有多少愉悅可言。
謝寧算是雲琅的朋友,白登山時候的謝長川也算得上是一位敦厚的長者。
回到長安之後,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一個鋼鐵一般的漢子,身處溫柔鄉之後,很快就垮掉了。
雲琅這時候就在想,留着一個虛弱的匈奴對大漢來說或許不是什麼壞事。
至少會讓大漢的君臣們知曉,天下還沒有平安,大家還需要小心謹慎。
皇帝終究是要滅亡匈奴的,西極的天馬沒有得到,崑崙山上的白玉沒有采盡……皇帝不會停下西征的腳步。
秋雨下個不停,淅淅瀝瀝的讓人煩躁,雲琅披衣而起,站在桌案前,磨好了墨,宋喬挑亮了燈芯,幫他鋪好紙張,等待丈夫下筆。
“臣,雲琅叩拜:
古人云:內無法家拂士,外無強敵外患者,國恆亡!
而今,大漢天兵稱雄宇內,兵甲之利,遠超前代,凡陛下一聲令下,雖千萬裡之敵教之滅亡,亦非難事……寰宇天下,敢稱兵仗者寥寥無幾……”
雲琅寫了整整一夜的《自潰論》天明的時候,午時就已經出現在劉徹的案頭。
劉徹看的樂不可支,拍着桌案呼喚阿嬌一同觀看。
阿嬌剛剛到來,劉徹就舉着雲琅的摺子對阿嬌道:“看看,看看,一個自稱混吃等死得傢伙,居然從謝長川的事件中咂摸出一些東西來了。
告誡朕,要戒驕戒躁,莫要以爲平定天下之後就可以高枕無憂,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還告訴朕,平定天下,不過是在修築萬里長城的時候,擺下的第一塊磚。
重新修訂上中下三戶,讓我大漢百姓吃飽穿暖,再無下戶,纔算是真正的蓋世功業。”
阿嬌湊過來看了一遍《自潰論》點點頭道:“雖然是老生常談,雲琅能想起來給您上這樣的摺子,難能可貴了。”
劉徹點點頭道:“朕也這樣認爲,他的奏章全篇都在用謝長川做例子,說此人在白登山的時候,不可謂不忠瑾,不可謂不英勇。
回到長安才幾年就退化成了貪官污吏,膽子之大駭人聽聞,蛻變之速,前無古人。
最後還用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來警告朕,謝長川蛻變不過是疥癬之疾,如果朕變成了謝長川,纔是天下的災難。
呵呵,你別說,這道奏疏裡還真是有些新東西,小中見大,朕預備將這封奏疏昭告天下,你以爲如何?”
阿嬌撇撇嘴道:“雲琅寫出來的奏摺有幾個人會重視呢,這樣的詔書就該陛下親自動筆,親自告誡天下,趁着謝長川一干人的教訓血還沒幹,告訴他們大漢國時至今日,還沒有到驕矜自滿的時候。
雲琅以前就說過,國家富裕了,最容易出蛀蟲,倉庫滿了,最高興的就是鼠雀。
就如同他在奏疏上說的,如今打敗匈奴不難,平定天下也不難,難就難在如何讓大漢國真正的走進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今天不知道着了什麼魔,硬是寫了一天的《自潰論》,寫完之後樂不可支,覺得不錯,結果上傳之前又看了一遍,又覺得這寫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啊,全篇刪掉,重新寫了,如果有古文功底好的兄弟,能寫一篇古色古香的《自潰論》,一套新版《唐磚》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