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夫在高臺上站立了一夜,直到太陽出來,才慢慢的回到了寢宮。
隋越在高臺上陪了她半夜,很長的時間裡,隋越就聽皇后說了那三個字,極其絕望的三個字。
一個嬰兒不可怕,可怕的是皇帝不再認爲劉據是他唯一的選擇。
哪怕這個嬰兒是皇帝用來逼迫劉據成熟的一個由頭,那麼,在實際上,說明皇帝對劉據的不滿已經到了極致。
雲琅教不了他,衛青教不了他,夏侯靜教不了他,董仲舒以年老體弱爲藉口拒絕成爲太子太傅……
這說明什麼?
說明羣臣對劉據是有看法的……以後在支持劉據上位這件事情上,他們是有條件的。
清晨,阿嬌就帶着自己龐大的爪牙隊伍直奔犬臺宮。
劉徹沒有跟着去,他返回了長安。
雲哲跟藍田兩人很想跟着去,被阿嬌訓斥一頓之後,只好留在雲氏上課。
藍田不喜歡上課……卻拗不過張安世,因爲只要到了課堂上,張安世就不怎麼管身份問題。
偌大的雲氏,也風平浪靜,除過宋喬的馬車緩緩離開雲氏之外,看不出半點變化。
長門宮大張旗鼓,雲氏就必須籍籍無名。
“貴人,陛下不去,老奴總覺得的有問題。”
“陛下就不能去,如果陛下也去了,就說明陛下對太子已經不報任何期望了。
他心中的太子依舊是劉據,只是怒其不爭罷了。
不過,阿彘這個人呢,歷來沒什麼耐心,慢慢來,時間會改變皇帝的想法的。”
“我長門宮真的要跟皇后,長平她們相爭嗎?”
大長秋還是有些擔心,畢竟,不論是衛子夫還是長平,跟雲霍曹李這四家的關係太親密了。
大長秋不提起此事阿嬌還不想笑,聽大長秋說起來了,阿嬌立刻就笑的前仰後合。
在這件事情上,長門宮從來都不是一個惡人,相反,代表着大漢國的良心。
李夫人要死了,有資格收養她孩子的人,只有皇后跟阿嬌,皇后存心不良,被皇帝拒絕了,那麼,長門宮就是唯一的選擇。
在這之前,長門宮對劉據一向是友善的,哪怕在阿嬌跟衛子夫交惡的時候,劉據也能來長門宮做客。
而阿嬌對劉據成爲太子並無阻撓之意,甚至在有意的成全,這一點,天下皆知。
現在的問題全部出在劉據的身上。
不論是衛青,還是雲琅,霍去病,曹襄,這幾人都是聰明絕頂之輩。
想要這幾人鼎力支持,自己首先就要拿出真心來。
這一點恰恰是劉據最缺少的。
如果劉據拿不出真心實意來對待他們,出於個人的驕傲,這些人也不可能像東宮裡的那些人主動投效劉據。
畢竟,以他們的功勳地位,只可拉攏!
“一個舞姬生出來的兒子果然上不得檯面!”
“可是,昌邑王也是舞姬所生。”
“居犬臺宮鮑魚之肆,久而不知其臭!入我長門宮芝蘭之室,久而不覺其香!”
不長時間,阿嬌浩大的隊伍就已經來到了犬臺宮。
才走進犬臺宮,就發現這座宮殿居然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車隊剛剛抵達犬臺宮門口,百十個樂工就在門口吹奏了起了歡快的竽,嗚嗚丫丫的極爲熱鬧。
一曲罷了,李延年振衣而起,穿過樂師隊伍,跪拜在阿嬌車馬前高聲道:“協律都尉李延年恭迎貴人降臨犬臺宮。”
一袋子金錢從馬車裡拋出來,李延年習慣性的接住,轉手揣進懷裡,率領一干樂師,讓開了大路。
阿嬌給了賞錢,那些跟隨阿嬌一起來的勳貴們自然也紛紛景從,雨點般的金錢落在李延年腳下,就像他剛剛演奏了一曲,獲得了無數的讚譽。
樂師們一個個喜氣洋洋,漫天的金錢雨中,只有李延年一人悲憤的血液都要從腦門上衝出來了。
李夫人着盛裝,容光煥發,見阿嬌到來,立刻盈盈拜倒:“奴婢見過貴人。”
阿嬌皺眉道:“看你榮光煥發不似久病之人。”
李夫人笑而不語。
宋喬盯着李夫人看了良久,低聲對阿嬌道:“虎狼之藥,拔苗助長。”
阿嬌喟嘆一聲道:“何苦啊……”
李夫人笑道:“請貴人憐惜。”
阿嬌看看青灰色的犬臺宮道:“不請我進去喝一杯嗎?”
李夫人搖頭道:“犬臺宮中病魔肆虐,貴人不宜落足,這宮苑中陽光明媚,正是託付幼子的絕佳之地。”
“你不再想想嗎?”
李夫人堅決的搖頭道:“奴婢不過是一介倡人,得陛下寵愛,方纔有了一點陛下的骨血。
然而,奴婢出身低微,無福將這個孩子撫養長大,能託付貴人,是我兒之福,也是奴婢之福。”
阿嬌點點頭,再次對李夫人道:“想清楚,昌邑王到現在還是你的孩子,一旦交到本宮手中,你再想要回去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李夫人轉過身,面對在場的所有勳貴高聲道:“皇天可鑑,五國夫人李柔命不久矣,今日親手將所生之子昌邑王劉髆託付阿嬌貴人撫養。
從今往後,劉髆當以陳阿嬌爲母,乃是我李柔心思所及,若有半點隱情,天地不容。”
站在院子裡的一干勳貴齊齊拱手施禮道:“我等可以爲證,他日若有宵小問及,共擊之!”
李夫人聽完這些人的承諾,美麗的臉上似乎在放光,從今天起,自己的兒子劉髆將不再是一個可憐的王子,而是一個可以問鼎九五之位的皇子。
也只有這樣得皇子,才配得上這滿院子的勳貴做出承諾。
李夫人的弟弟李季抱着年幼的劉髆從大殿中緩緩走出來,將孩子交給李夫人的時候淚流滿面,哽咽的不能自己。
“哭什麼,你該大笑,這是我李柔作爲一個母親能給我的孩子最有力的幫助,不準哭,露出笑臉!”
李夫人接過兒子,狠狠地訓斥了李季。
李季張開了嘴巴大笑,笑聲卻如同失孤的老猿。
阿嬌看的不忍,轉過身去對李夫人道:“你再想想,本宮可以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
李夫人抱着兒子施禮,低聲道:“請貴人容許李柔再給這孩子哺乳一次。”
阿嬌長嘆一聲,背對李夫人,此時,阿嬌的心中真是有千萬種滋味一下全部涌上心頭。
阿嬌轉過身,滿院子的勳貴們齊齊的轉過身,李夫人坐在一張錦墩上露出胸乳,將劉髆抱在懷中,年幼的劉髆見母親露出胸乳,就呵呵的笑着撲了上去,用力的啜吸。
可憐李夫人久病之身哪來的母乳,劉髆又長出來牙齒,連咬帶吸吮之下,吸出來的都是血。
李夫人毫不在意,只是久久的將目光落在兒子臉上,淚水潺潺而下。
阿嬌不知何時轉過身,瞅着孩子嘴角的血跡,就低聲道:“本宮不會虧待他。”
李夫人擡起淚眼,笑的開心,拍拍劉髆的小屁股道:“這孩子吸吮母乳有力,定不會讓貴人失望。”
阿嬌淡淡的道:“我會把他撫養成人,成材,至於別的,看天意吧。”
李夫人又把目光落在宋喬的身上,低聲道:“劉髆能否拜在君侯門下?”
宋喬漠然的道:“雲氏收徒苛刻,要看這孩子的造化了。”
李夫人又看着阿嬌道:“拜在貴人膝下,這孩子本就是一個有福氣的。”
阿嬌點點頭道:“我親自與永安侯言說。”
李夫人再次拜倒。
宮娥端來清水,李夫人親自將劉髆嘴上的血漬清理乾淨,把一個白白胖胖的孩子交給了阿嬌。
阿嬌抱了一下,就轉交給大長秋道:“驗明正身!”
李季就從懷裡掏出一份玉牒金冊,一併交給了大長秋。
大長秋仔細驗看了玉牒金冊之後,對阿嬌道:“此爲昌邑王劉髆無疑。”
自從兒子送到阿嬌手裡,李夫人的精氣神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方纔還明**人的臉上浮起一絲晦暗之色。
“你死後,本宮准許昌邑王劉髆送你一程,以全這孩子的孝道。”
李夫人苦笑一聲,朝阿嬌施禮道:“謝貴人隆恩。”
阿嬌點點頭,親自抱着不明就裡猶在大哭的昌邑王劉髆離開了犬臺宮。
犬臺宮大門緩緩關上,就在關上的那一剎那,就聽李夫人撕心裂肺的聲音從門縫裡傳出來。
“我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