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擡頭瞅瞅中尉府大牢黑色的門楣,將戰馬拴在一棵樹上,然後就來到了大門前。
中尉府大牢自然不是任何人都能進來的。
這難不倒霍光,收起陰沉的面容,換上人畜無害的笑容施施然走了進去。
陽光般的笑容,加上一身素淡的青衣,再給胳膊底下夾着一卷書,自稱是獄監彭琪在太學中的好友,自然沒有遇到任何人的阻攔。
走進一道門之後,霍光的鼻子裡就充滿了濃重的血腥氣。
十幾個木頭架子橫在院牆邊上,粗糙的木頭外皮已經掉光了,甚至顯得有些光滑,只是木頭架子畢竟立在那裡時日太久很多木頭已經裂開了,木頭的縫隙裡全是黑色的血痂。
帶路的獄吏見霍光在看那些木頭架子,就笑道:“進了中尉府大牢,不論是什麼原因,三十鞭子的門俸還是要領受的。”
霍光微微點頭道:“對付刁頑之徒,讓他們受些皮肉之苦也是該的,否則,無法彰顯我大漢律法的威嚴。”
獄吏笑道:“公子說的再對不過了,我們獄監也是這麼說的,還說進入了中尉府大牢的人,即便是沒有罪過,也是與罪過有關的人,挨一頓鞭子不冤枉,這能讓他日後遠離是非,珍惜自家的性命。”
霍光撇撇嘴,不置可否。
隨着獄吏很快就走進了高牆之內。
高牆之內有一大塊空地,這裡陽光燦爛,霍光聽師傅說起過,師傅曾經來過這裡,與很多有名的人一起曬太陽,聊天。
師傅說的有趣,霍光親眼看到之後,就覺得這裡的環境跟師傅說的完全不同。
即便是烈日炎炎的夏日,很多囚犯依舊願意坐在太陽地裡,彌補監牢中不足的陽光。
只有一個人坐在陰涼處閉目養神。
他的頭髮披散着,遮住了面頰,顯得非常孤獨。
“那一位就是兇名赫赫的兀鷲王溫舒……哈哈哈想不到吧,曾經將無數人投進大牢的王溫舒也有今天。”
獄吏說着話,就快步上前一腳踹在王溫舒的肩膀上吼道:“站起來,讓耶耶看清楚!”
王溫舒默默地站起來,撩起了遮蓋面頰的長髮,好讓獄吏看的清楚一些。
獄吏回頭衝着霍光媚笑道:“公子,您看看,這就是那位差點登上三公之位的王溫舒。”
霍光塞給獄吏一把金瓜子,示意他走開,然後走了過來,看着王溫舒道:“爲何不去死呢?”
王溫舒原本木訥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對霍光道:“馬上就去死。”
霍光點點頭道:“如此,你就沒有遺憾了。”
“信物,我已經毀掉了。”
“你兩個兒子改姓爲吳,到了下邳城,有一些不多的家業餓不死,也算不上富貴,長大倒是沒有問題。
倒是你老婆似乎有些不甘寂寞,在到達下邳城的第二天就揹着包袱跟一個人跑了。”
王溫舒笑道:“我原本就該殺了她的,只是看在兩個兒子的份上沒有下手。
公子能幫我做這件事情嗎?”
霍光搖頭道:“你沒有資格指使我西北理工。”
王溫舒笑道:“我有一處秘藏。”
霍光厭惡的擺擺手道:“快點死吧,別丟人現眼了。”
王溫舒見霍光不受誘惑,急忙道;“是真的,我沒有騙人!”
霍光卻不願意多聽王溫舒再說半個字,將書本插在腰帶上,準備去揍彭琪,這個混蛋的身手不錯,估計要費一些功夫。
“富貴城昭陽位第二處……富貴城昭陽第二處……”
霍光充耳不聞。
彭琪聽說有自己的同窗來了,歡喜的從官廨裡出來,自從他進入了中尉府大牢,昔日的好多同窗就對他敬而遠之,如今好不容易有一個前來,便興沖沖的出來迎接。
才跑出來,就看到一臉怪笑的霍光,彭琪連猶豫的過程都沒有,飛身撞開一扇窗戶,逃之夭夭。
霍光冷笑一聲並不追趕,只是留在原地等待。
他不信彭琪這個混蛋明知道自己過來幹什麼,還敢避他不見。
片刻之後,彭琪一臉不情願的從另一間屋子裡走出來,衝着霍光抱拳道:“大師兄!”
霍光道:“跑什麼呀?”
彭琪陪着笑臉道:“我也不知道爲何見了大師兄就想跑,想來也是昔日被大師兄欺壓過甚的結果”
霍光斜着眼睛瞅着彭琪,一言不發,彭琪等待片刻,終於受不了了,很光棍的道:“大長秋找我要辦法,如果不給他出主意,他就要我去審訊王溫舒,權衡過後,我就給他出了主意。
另外,我很想在中尉府幹出些名堂來,王溫舒不倒黴,我只能呆在獄監的位置上,這個官職跟我的才能非常的不匹配。”
霍光搖搖頭道:“我沒告訴你戒急用忍嗎?”
彭琪搖頭道:“忍不了了,王溫舒一日不死,大漢國的律法就是一紙空文。
我希望大漢國今後處罰某人的時候遵循的是大漢律法,而不是誰的命令。
哪怕是陛下想要除掉某人,我也希望是按照律法來辦事,而不是憑藉一時的好惡。
早一些開始,就能給大漢律法多留存一些顏面,不能在處置百姓的時候用律法,在處理勳貴,官員的時候用權力。
只有人人都尊重律法了,大漢國才能長治久安,纔會讓百姓,商賈,官員,在律法的框架下安心的活命。
現如今,是陛下權勢最重的時候,也是陛下最自大的時候,陛下有的是魄力去做任何改變,也只有在陛下的治理下,我們纔有可能完成變革,而不至於弄得天下沸騰,大師兄,這是難得的機會,我們必須抓住。
此事事關子孫後代,如果我們不做,很難想象後世子孫會有我們的魄力去做這些事情。
也沒有哪一位帝王具有陛下這樣的威勢,膽量去做大的改變。
師傅主張所有的變革都應該是自下而上的改革,先通過自己的努力完成大勢,然後逼迫當權者不得不變化,這些年雖然已經取得了一些成就,可是呢,你也看到了,師傅做的所有變革對當權者都是有利的,所以才能推行的如此之快。
一旦改革到了當權者的身上,我不認爲他們還會一如既往的支持師傅。
現在不同了,當權者們已經利用長門宮完成了對陛下的挾制,而陛下心中對長門宮已經非常不滿了。
雖然現在還不至於爆發衝突,一旦阿嬌貴人老去,死亡,陛下必然會收回長門宮擁有的所有權柄以及利益。
將我們所有人的命運都維繫在阿嬌貴人的褲襠裡,我覺得這很危險。”
“慎言!”
霍光皺起了眉頭。
彭琪攤開手道:“我說的是事實,雖然淫猥了一些,你卻不能說我是錯的。
這世上最脆弱的就是生命,一根魚刺,一口水,或者睡一覺都會死人。
總之,我覺得還是通過制度來保證我們的生命,利益比較好,一旦形成共識,不論是誰,想要改變都不會太容易。”
霍光瞅着房檐低聲道:“我們可以等皇帝成爲我們中的一員之後再討論這件事。”
彭琪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指着霍光道:“大師兄,你是我們這羣人中最睿智的一位,您覺得皇帝是個什麼東西?
莫要說別人,我自己就曾經幻想過自己成了皇帝之後會不會按照我西北理工的形態來治理天下。
仔細衡量過之後,我發現,我如果成了皇帝,想要過足當皇帝的癮頭,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把你們全部幹掉。
然後,我就能讓全天下跪拜我一人,以全天下的財力供養我一人,讓全天下人,隨着我的手勢去爲我心底最深沉的夢想去奮鬥,去努力。
你敢確定我心中的夢想都是對天下人有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