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琅用力的裹緊了裘衣,即便是這樣,寒風依舊刺骨,不得不站起來來回的跺着腳走路。
“張弛這狗日的就該千刀萬剮!”
曹襄抹一把鼻涕,狠狠地罵道。
泰山腳下雖然寒冷,有帳篷,馬車遮寒,加上有酒肉補充熱量,寒冷的天氣對一羣勳貴的影響不是很大。
可是,上到山頂之後,雲琅曹襄才知曉,泰山郡郡守張弛修建的泰山山頂行宮小的可憐,皇帝與一干諸侯王住進去之後就把行宮塞得滿滿當當,他們這種關內侯,在山腳下自然是尊貴人,來到山頂上之後才發現,這天底下比他們尊貴的人還有好多。
尤其是他們還年輕,更要禮讓一下那些老傢伙,一來二去,兩位年輕的大漢侯爵,就只能住在單薄的帳篷裡,寒風一吹,冰寒入骨。
凡是能得到允許來到山頂的人,基本上沒有可以讓他們輕易使喚的人。
山底下的家將們,即便是想送東西上來,被董仲舒爲首的一羣文官斥退了。
董仲舒固執的認爲,大漢天下還不富裕,前來封禪泰山的貴人們應該克己奉公,忍耐三天,過上三天苦日子也就下山了,在泰山之上,在衆神關注之地,吃苦就意味着虔誠。
“董仲舒這老狗是故意的,他三天前就已經上山了,這裡的狀況這個老狗瞞的死死的,就是準備給我們兄弟一個下馬威,還是去病好,這次身爲陛下的執戟武士時時刻刻守在陛下身邊,不用跟我們兄弟一起挨凍受餓。
你說我們怎麼就沒有想到派人上山看一遭?”
雲琅將裘衣往上拉一拉,遮住耳朵,瞅着岩石上的白霜道:“你敢派?”
曹襄點點頭道:“確實不敢,陛下也沒有通知我們的想法,這三天的罪是挨定了。
你說我要是出錢,有沒有人肯把他的裘衣給我們拿來捂腳?”
“不可能,如果你肯用你的權力來誘惑一定會有人願意。”
“我傻嗎?在我舅舅眼皮子底下給別人封官許願,你嫌我活的太長了是吧?”
“你可以找一些機靈的,不用把話說透的那種。”
曹襄嘆口氣道:“這個時候他敢給,我也不敢要,除非用錢買。”
雲琅哈哈一笑,被冷風一吹,打了一個激靈就來到了背風處。
單薄的帳篷根本就不足以阻擋山頂的寒風,還不如山上的亂石靠譜。
上山的勳貴們將怪石嶙峋的山頂擠得滿滿當當,爲了不至於發生火燒連營的慘劇,山頂上還不許生火。
始皇帝在泰山上留下了六塊石刻碑文,無一不是在宣揚他的功績。
皇帝宣揚功德的口氣都差不多,無非是“作治明法,諸產得宜,皆有法式”。
二來留下訓誡子孫的文告,也無非是一些“順承勿革,尊奉遺詔,永承望戒”一類的東西。
以前的時候,雲琅在泰山上看到了始皇帝的無字碑,上面的字已經被風雨侵蝕的一個字都看不見了。
這讓雲琅大感遺憾,原以爲自己這次可以看到內容了,結果四處尋找了之後,根本就沒有這塊碑!(玉皇頂上的無字碑據傳說是秦始皇樹立的,作者看過這塊碑,不這樣認爲。)
司馬遷倒是老老實實的站在寒風中,哆哆嗦嗦的將泰山上的碑文全部拓印了一遍,準備添加到他的書裡面。
他因爲官職低,之所以能上泰山,也只是因爲他是史官的原因。
不過,他這個史官的前途沒人看好,哪怕是董仲舒這種讀書人也認爲,他沒幾天活頭了。
就是因爲這個原因,他連一頂薄皮帳篷都沒有分到。
如今,雲琅跟曹襄兩人將他們分到的兩頂帳篷重疊在一起,三人擠在裡面,司馬遷纔沒有被泰山上的寒風凍死。
“陛下的碑文已經開始鐫刻了。”
剛剛從外面回來的司馬遷很是興奮地對躲在帳篷裡的雲琅,曹襄道。
曹襄呻吟一聲道:“董仲舒就不能提前鐫刻好嗎?”
司馬遷正色道:“鐫刻碑文,必須是在陛下祭天之後才能做的事情。否則就是對神靈的不敬。
等到碑刻完成之後,陛下才能真正進行封禪大典,你放心匠人鐫刻的很快,一塊碑文幾十個工匠輪流動手,一天時間足夠了。”
曹襄咬了一口幹餅子,對東方朔道:“這一次不要犯傻了,把陛下寫的好一些。”
司馬遷也咬了一口硬梆梆的餅子道:“我等着陛下的碑文出來再說,如果陛下的碑文中還有一些悔意,我自然是大書特書,如果沒有,之說自己的功績,某家自然秉筆直書。”
曹襄怒道:“你一定要借陛下的名頭爲你史家揚名是不是?”
司馬遷鄙夷的看了曹襄一眼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雲琅看着司馬遷道:“你死了之後,你覺得還有多少史官願意跟着去死?”
司馬遷得意的舉起手道:“五個!陛下不會一個接一個的把這五個人都殺光。”
曹襄冷笑道:“我舅舅會一次性把你們五個都殺了,這樣,即便是傳出去,我舅舅也只是殺了一次史官,不是五次!
不會給你們展現堅貞不屈的機會的,你們死光了,再找聽話的史官就是了。”
司馬遷大叫一聲道:“怎麼會這樣?”
曹襄冷笑道:“我能想到的事情,你以爲我舅舅想不到?這些年來,你看我舅舅殺人什麼時候手軟過。
你千萬不要聽董仲舒那些人騙你,死到臨頭的時候你會發現,沒人幫你說話。”
司馬遷知道曹襄說的是真正的肺腑之言,沉默良久之後慘然一笑,用力的吃了幾口乾餅子,低聲道:“不知道的史書,我們可以只能根據傳說來寫,這是我最大的容忍度,我不會容忍我寫的史書上連我親眼看到的東西也扭曲。
平陽侯,我的《史記》中容不下太多的謬誤。”
雲琅搖頭道:“我覺得陛下不可能用寫書這樣的罪名來處置你,很可能是給你羅織別的罪名。
畢竟,泰山封禪之後,陛下的名聲如日中天,他不容許自己的好名聲沾染半點塵埃。”
司馬遷笑了,朝雲琅跟曹襄拱拱手道:“無非是一條命而已,陛下想要,拿走便是。”
這樣的對話其實已經進行了不止一兩次,每一次談話之後,司馬遷就會對後果知道的更加清楚。
他的反擊對於皇帝來說,簡直就是一個笑話,充滿了書生氣。
傍晚的時候山風更大了,安置在泰山最高處的青銅巨鼎燃起了熊熊大火,一隻活羊被投進巨鼎之後,火焰更盛,劉徹拜倒在巨鼎之下,董仲舒呼喚神靈享受蒸嘗的聲音被山風帶出去老遠,他明明已經聲嘶力竭的吶喊了,跪在上風位的衆人卻只能聽到微弱的聲音。
或許,天上的神靈真的能聽到他的吶喊聲也說不定。
在寒風中跪拜了半個時辰的雲琅,曹襄,司馬遷回到帳篷裡的時候哆嗦的如同三隻寒鴉。
一個毛茸茸的肉球跳彈着鑽進了帳篷,雲琅一把抱住暖和的兒子,將臉埋在他身上厚厚的裘皮裡面……
“耶耶有肉包子!”
雲哲從懷裡掏出三枚剛剛出籠的肉包子,曹襄的眼珠子立刻就綠了。
一把奪過一枚包子卻不吃,捧在手裡呵着白氣享受難得的熱量。
雲琅,司馬遷有樣學樣,這個時候,任何有熱度的東西對他們都有絕對的吸引力。
曹襄吸吸鼻涕衝着雲哲道:“孃的……耶耶堂堂的一個關內侯,竟然爲了一個包子心旌搖動,眼淚都要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