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一路上很沉默,背上揹着巨大的行囊低頭趕路,烏騅馬身上更是掛着兩個更大的行囊,靜靜地跟在他身邊。
李敢走在最前面,他就走在最後面,曹襄騎着馬在中間來回奔走,而云琅,則需要走在馬車隊伍裡,照料那些傷勢沉重的傷兵。
走了二十里地,雲琅就要求休息,不是他堅持不住,而是有兩個傷兵已經昏迷過去了。
霍去病木然的下令全軍休息一柱香的功夫,雲琅就快速的讓人把那兩個昏迷的軍卒從馬車上擡下來,放在陰涼處,用冰涼的泉水爲他們降溫。
他們的傷口有液體滲出,雲琅煩躁的搖搖頭,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現在天氣炎熱不說,馬車胡亂搖晃,很容易摩擦到他們的傷口,這種狀況下,很多傷病熬不到長安就會沒命。
他一再的向霍去病要求就地紮營,哪怕能停兩天,這些傷兵們的成活率也會高出很大一截。
“軍令不可違抗!”霍去病總是這樣冷冰冰的說。
“我們呈遞上去申訴文書,沒有迴應,就只好繼續回京,不管有什麼理由不能按時出現在騎都尉在上林苑的軍營裡,就有大禍臨頭。”
曹襄有些爲難,騎都尉軍中對外聯絡的事情都是他在負責,這時候想要一點晚歸的便利,他都做不到。
霍去病喝口水道:“不怪阿襄,據我所知,陛下已經下了嚴令,要長安三輔的所有駐軍必須在五月十八日前各歸營地,此事不得遷延。
中軍府對此也沒有辦法,陛下有令在前,不管什麼狀況都不能違背陛下的皇命。”
“你們走,我帶着傷兵慢慢走行不行?”
“不成,傷兵也是軍卒!”霍去病一口回絕雲琅的要求之後,就把頭盔扣在頭上,背起自己的大包裹,繼續前進。
兩個傷勢在腦袋上的傷兵,把那個傷口崩開的傷兵,放在他們的肚皮上,並且用手牢牢的抓着他,不讓他移動,如此,才能讓那個傷兵感覺舒坦一些。
坐在爬犁上的感受並不好,戰馬走動,爬犁劃過土地揚起的灰塵很自然地落在他們身上,不大工夫,他們一個個就成了土人。
走出臥虎地,道路上的行人就多了起來,面對騎都尉這樣一支傷兵滿營的軍隊,他們很自然地躲的遠遠的。
這樣的軍隊戾氣很重,天知道會不會把怒火發泄在他們身上。
路上的行人商賈沒有叨擾騎都尉的意思,騎都尉也沒有欺負那些行人商賈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行軍。
”這個人的傷口不應該這樣包紮,應該把傷口袒露出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忽然闖進了雲琅的耳朵。
他木然的擡起頭,發現在他乘坐的爬犁邊上,有一個騎着驢子的驢子女子正在對他說話。
女子的年齡應該不大,戴着錐帽,一層質地不好的薄紗完全遮住了她的容顏,不過,從她露在外面的那雙小手就能看出,這應該是一個少女。
在她身邊還跟着兩個步行的鍵僕。
那個被指責的傷兵怒道:“婦人家懂得什麼,走開!”
雲琅瞅瞅那個傷兵肩膀上的麻布道:“劉二,人家說的沒錯,你肩膀上的傷口也開始滲液了,這說明包裹傷口的麻布磨損了傷口,卸掉吧。”
劉二見雲琅也這麼說,就小心地在旁人的幫助下解開麻布,雲琅看了一下,發現覆蓋傷口的藥膏已經散開了,被針線縫住的傷口有了紅腫的跡象,雲琅插在傷口上的蘆葦管子,正在往下流淌淡黃色的體液。
“這位將軍的傷口已經有了潰爛的徵兆,應該靜養纔好,將軍何不下令停止行軍?”
劉二擡頭看了一眼那個女子淡淡的道:“軍令不敢違。”
女子掀開錐帽露出半張面頰,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劉二的傷口道:”爲你治傷的人真是好本事,居然用絲線縫住了傷口,這樣能加速傷口癒合,只是,你傷口上裹着的傷藥,實在是太差了。
如果用我家的行軍水清洗傷口,再用三花散外敷,就能止住傷口潰爛。”
雲琅皺皺眉頭,探出手道:“拿來!”
女子怵然一驚,立刻勒住驢子停止前進,她覺得自己好像說錯話了,兩個鍵僕連忙抓着驢子的籠頭就打算帶着女子落荒而逃。
這個女人很有見識,雲琅治療傷口的本事自然是不差的,至於藥材,他真的是一竅不通,那四個屠夫一樣的軍中大夫弄出來的藥膏能好到那裡去。
既然發現了有用的人,坐困愁城的雲琅,如何會放過。
一聲令下,立刻就有護衛軍卒衝上來,將女子搶過來,丟在雲琅乘坐的爬犁上,至於兩個鍵僕,已經被護衛們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即便如此,他們還大聲地嘶叫着,努力的掙扎着想要來拯救自己的女主人。
“一起帶走!”雲琅輕聲吩咐之後,就對驚恐不安的女子道:“行軍水,三花散在哪?”
女子不敢看雲琅滿是灰塵的臉,顫抖着從袖子裡取出兩個小小的陶瓶遞給了雲琅。
雲琅打開其中一個寫着行軍水的陶瓶放在鼻子跟前嗅嗅,然後倒出來一點在手上看着紫色的藥水,疑惑的看着那個女子道:“你從哪來的?”
“右扶風,你不要亂來,我耶耶是右扶風醫博士,跟屯駐右扶風的大將軍乃是摯交。”
“從那一年過來的?”
“建元元年,隨耶耶從姑蘇來的長安。”
“見過汽車嗎?”
“汽車?沒有!”
雲琅聽這個女子這樣說,眼中滿是失望之色,手裡有紫藥水的人卻沒有看到過汽車,真是太遺憾了。
他忽然想到另外一種可能急忙問道:“你耶耶何在?”
女子愣了一下,過了片刻才道:“耶耶在李沮將軍府上做客。“
”騙子!”雲琅莫名其妙的憤怒起來,李沮這人他還是知道的,三年前,這傢伙就已經去了代國當國相去了,這個在女子信口胡柴。
爬犁上並沒有多少空餘位置,女子見雲琅面容猙獰,不由得連連後退,最後一下居然將手撐到了地上,哎喲叫了一聲,就從爬犁上掉下去了。
雲琅眼疾手快,趁着這個女子還沒被後面的戰馬踩到,一把又將她拖回來了。
女子的錐帽滾落在地上,長髮披散了下來,一雙大眼睛如同驚恐地小鹿一般看着雲琅。
雲琅沒來由的心頭一軟,將女子放在爬犁上,將舉在手上的陶瓶放在女子面前道:“能告訴我怎麼造出來的嗎?我試驗過,沒有成功。”
女子向後縮縮,靠在低頭裝鴕鳥的劉二身邊道:“我把秘方告訴你,能放我走嗎?”
雲琅搖搖頭道:“我不會傷害你,只是想知道這東西是怎麼來的,你也看見了,這裡全是傷兵,紫藥水對阻止傷口潰爛有奇效,我想救這些人,請告訴我製作方法,我不惜以千金相求。”
說着話,他就從口袋裡抓住一大把珠子放在女子的面前,然後就直勾勾的瞅着這個女子。
“龍膽草……”
“那是製作紫色顏料的東西!”雲琅不由得再一次提高了嗓門。
“可是這東西能快速的讓傷口乾燥,結痂……不過,大多時候能管用,有些時候不管用,即便是用了行軍水,傷口也會化膿,在硬痂之下。”
雲琅嘆息一聲道:“紫藥水只能在傷口還沒有潰爛的時候使用,如果傷口已經潰爛,就必須先要清洗傷口,剝除損壞的皮肉之後再使用。”
聽女子說完話,一切也就瞭然了。
這個女子的家人無意中發現了被人當做染料的龍膽草能有收縮傷口的功效,這才當做不傳之秘。
如果從後世知曉了紫藥水的秘密,他們就不可能不知道紫藥水不能用於已經潰爛的傷口。
還以爲自己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孤單,沒想到,僅僅是歡喜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