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想起或者提起太宰,雲琅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差。
那個可憐的人直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始皇帝到底對他做了些什麼,即便是死,他也情願匍匐在他的王腳下長眠。
他一生從來沒有過自己的生活,他的歲月,他的忠誠,他的愛情甚至他的生命都獻給了他的王。
初來這個世界的時候,雲琅一心要成爲對這個世界有用的人,也想成爲給這個世界帶來快樂的人。
結果,最需要快樂的太宰卻在病痛纏身中結束了生命,最終長眠在那個冰冷的墳墓裡。
還以爲已經忘記了那個可憐的人,大長秋無意中提起,雲琅才發現那個傢伙已經在他的心底裡紮了根,只要觸碰一下,就痛不可當。
大長秋眼看着淚水從雲琅的眼角溢出,最終淚流成河,也不再出言諷刺於他,只是拍拍雲琅的肩膀,嘆息一聲就關上了那扇圓拱門。
他相信,雲琅但凡有一絲一毫別的選擇,也不會殺掉自己的師長,各家有各家的難言之隱,誰是誰非,誰想殺誰,誰又能說的清楚?
他久居深宮,見識過比他想象的雲琅的故事還要悽慘一萬倍的事情。
雲琅哭了好一陣子,才擦乾了眼淚,就在他想要跟大長秋解釋一下自己沒有幹殺老師這種事情的時候,才發現,麻籽地邊上只剩下他一個人,即便是守衛圓拱門的護衛們,也跑的遠遠的,好心的給他留下了一片傷心地。
揉着眼睛的雲琅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估計,這個誤會大概是解不開了。
其實解釋不解釋的並不重要,這是一個人人爭當惡人的世界,有決斷的人要比沒主張的人更有生命力。
老虎不知怎麼的就找到了雲琅,安靜的臥在一邊等雲琅徹底恢復,然後好回家。
老虎最近的日子也不是很好過,阿嬌家的三頭老虎已經快長大了,沒事幹就會隔着院牆挑釁老虎的威嚴,畢竟在這麼小的一塊土地上,有四頭老虎,實在是太多了。
東方朔從長門宮裡走出來,看到雲琅哀傷的坐在一個樹樁子上,哼了一聲,就飄然而去。
他自然有得意的理由,馬車的土鱉造型被車馬監裡的官員大加讚賞,就算是大長秋這一次也覺得東方朔乾的很不錯。
這就在很大程度上增漲了東方朔的囂張氣焰,現在就等馬車的圖樣被送給皇帝御覽之後,就能徹底的給馬車定型,然後就立刻進行內部的裝修。
當人人都愛土鱉的時候,雲琅就成了真正的土鱉。
蹲在溪水邊上,雲琅看着自己紅腫的眼睛很是頭疼,剛纔不由自主的哭泣了太長時間,現在要是回去,誰都能看出他哭過,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唯一能解決這問題的方式就是洗澡加燻蒸,反正只要洗一個熱水澡,再用蒸汽燻蒸一番,即便是哭過,也能解釋爲眼睛被燻蒸後流眼淚了。
得過老寒腿的劉二恨不得睡在溫泉水池子裡。
當雲琅跳進池子的時候,劉二依舊躺在池子裡泡澡,那條傷臂被他小心地擱在池子邊上,還用油布包裹的嚴嚴實實。
“司馬,如果你早說你家有熱水池子,我早就跑過來了,哪裡還用得着你再三邀請。”
雲琅爲了遮掩哭泣過的模樣,把腦袋塞在溫水裡面好久才擡頭道:“少來了,你就是看到雲氏富庶,才決定留在雲氏混吃等死的。”
劉二嘿嘿笑道:“在你家過活一日等於在軍營中過活一年,滿長安城想要找到比你家更好的養老地,不太容易。
這幾天看啊,你也是一個性子淡薄的人,沒有那麼多的亂七八糟的想法,所以,我才決定留在你家。”
“你就不能說一見到我就心生膜拜之意,也能讓我驕傲一些,你也好乘機矇騙一些工錢。”
劉二張大了嘴巴呆滯了片刻道:“一個大字不識的人哪裡有你們這些讀書人的那些花花腸子。
我現在學你這麼說成不?”
雲琅搖頭道:“我不知道的情況下,你們纔好矇騙,既然已經知道了,你再這樣做,我豈不是成了憨大?”
劉二搖搖頭道:“裡外都是你們佔便宜的事情,多退讓一些也不成嗎?
這些天,我從傷兵中間挑選了一些還有戰力的,不知道八十個人多不多?”
雲琅皺眉道:“我少上造爵位規定我只能有十六個護衛,兩名甲士。”
劉二悽慘的一笑,舉起自己剩了少半截的胳膊道:“我們的軍籍已除,如何能成爲你的護衛?
只能勉強算是家丁,部曲都能算。”
“你們被開革了軍籍?我怎麼不知道?”
“今天早上,一個從吏給我們發還了還鄉令,老夫的里長派遣都下來了,你如果把工錢給的少,老夫就虧了。”
雲琅笑道:“你的這個里長恐怕不好當吧?”
劉二抽抽鼻子道:“華亭裡現在有四個里長,老夫排第五,要等前面四個都死了,才能輪到我。”
“中軍府就這樣糊弄你們?”
劉二笑道:“不算糊弄,還給了一萬個錢,不錯了……”
劉二的臉上笑的燦爛,眼睛裡卻沒有一絲喜悅的意思,如果不看他的臉,雲琅就只能聽到無窮的落寞。
雲琅想了一下,撩起一把水又洗了一下眼睛道:“你一個月兩千錢,別的兄弟一月一千錢,如果不喜歡錢,就可以折算糧食,想要絲絹家裡也有。
有家眷的可以把婆娘娃都帶來家裡混吃喝,至於住的地方,就在麻籽地的右邊,那兩排房子應該夠你們住的了。”
劉二直起身子看着雲琅道:“立契?”
“當然要立契,要不然你們像以前那些護衛一樣跑了我怎麼辦?豈不是人財兩失?”
劉二懶洋洋的模樣立刻就不見了,坐直了身子認真的對雲琅道:“我們以後就聽你的,只盼着司馬能馬上封侯,公侯萬代,莫要把我們這羣可憐人帶進死路。”
雲琅搖頭道:“我連馬上封侯的想法都沒有,只想着怎麼才能活的長久,公侯萬代還是算了,當初有這種想法的人,現在全死光了。”
“好,那就希望郎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我們跟在一邊撿點殘羹剩飯就好。”
雲琅哼了一聲道:“跟着我沒有殘羹剩飯吃,那是雲家用來餵豬的。
是人,就該吃人吃的飯食,過人過的日子,我不求你們爲我效死力,只求你們能幫着我保住這片土地,能讓我們所有居住在這裡的人活的像個人。”
劉二的眼睛有些發紅,咬着牙根道:“保住這片土地,就是保住我們自己的家,爲此,我老劉的命隨時都能丟出去,就算是死了也不虧,至少我老劉在臨死的時候知道,老子是爲了保住自己的家戰死的。”
雲琅的眼睛又有點發紅,沉重的點點頭道:“大家搭夥過日子罷了,別弄得太沉重,我有些扛不住。”
劉二瞅瞅澡堂子四周,嘆息一聲道:“我可能要死在這裡了,也願意死在這裡,腴膏之地啊。”
雲琅卻看着背後的驪山,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利用這些樸實的人對幸福生活的嚮往,來保衛那個已經死掉的始皇帝,雲琅對自己死後上天堂的事情,已經不抱任何指望了。
蘇稚是踩着飯點回來的,小蟲跟她是一起回來的,兩個人的頭髮都是溼漉漉的,看樣子阿嬌已經用她家尊貴至極的游泳池招待過蘇稚了。
這丫頭手裡還捧着一個小布包,看她珍惜的模樣,以及小蟲癟着的嘴巴,就知道小包裡的東西一定價值不菲。
“我要在富貴鎮開醫館,阿嬌貴人已經答應幫我蓋一座大大的醫館,藥材也是她來籌備。
師兄,你說的沒錯,山門中人確實應該出來走動一下了,我準備找人幫我傳信給山門,請幾位師長出山。”
雲琅笑着指指今晚的蒜拌麪道:“趕緊吃飯,着急也不在一時。”
蘇稚端起飯碗,又放了下來,搖頭道:“不成,我現在就要寫信!”
兄弟們先看,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