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我舅母看中你什麼了,居然會把你當子侄對待。
對我都沒有這麼好過。”
霍去病跨坐在窗戶上,兩條腿不斷地晃啊晃的,如同吊死鬼隨風飄蕩的腿。
雲琅躺在軟塌上,接受醜庸殷勤的按摩,隨手指指左腿示意醜庸換一條,不要老是按右腿。
“我也不知道啊,或許是我的長相比較出衆的緣故?”
“你貪生怕死,你陰險狡詐,你還滿嘴謊話,你還卑鄙無恥的貪污錢,這樣的人在長安一般都會被五馬分屍,偏偏你活的好好地,現在還比大部分的人活的好。
真是沒天理啊!”
霍去病將腦袋靠在牆上無力地又道:“我軍中有很多的好兄弟,他們都是孤兒,個個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
每日裡沒完沒了的騎射訓練,哪怕被羽林郎用棒子抽也一聲不吭。
論起騎射,他們比你強一萬倍,論起膽氣,他們也比你強一萬倍。
他們每日裡夜思夢想的就是能夠成爲一個羽林郎。
可是啊,你卻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快的成爲了羽林郎。”
醜庸跟雲琅霍去病混熟了,很不服氣的幫自家主人分辨道:“我家小郎也很辛苦啊,這些天沒日沒夜的在絹帛上畫圖形,還要盯着木匠打造農具,有時候半夜都要爬起來去看鐵匠們有沒有偷懶。
你看,你看,小郎的胳膊都曬黑了。”
雲琅欣慰的拍拍醜庸的胖手,他真的覺得自己最近過的很辛苦。
霍去病把他這樣的人跟羽林裡面那些玩命打熬力氣的傢伙放在一起比,本身就沒有什麼可比性。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這本身就是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去病,你以後也要向勞心者的方向前進,我很怕你到時候練的連腦袋裡都是硬邦邦的肌肉。
那樣的話,你還想封侯?做夢去吧。”
霍去病點點頭道:“我說這些話的目的就是想要說服我自己去看一些兵書。
我以前只要拿起兵書就頭痛,看樣子還是要堅持看下去啊。”
雲琅笑道:“看不進去書就不要死看,有些人呢,看書能長進,有些人呢看書只會越看越糊塗,更有些人呢,天生就不用看書,他們是上天的寵兒,天生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希望你能分清楚自己是哪一種人。”
霍去病笑着朝雲琅拱手道:“羽林霍去病見過郎將。”
雲琅擡擡手道:“免禮,下次先從窗戶上下來兩條腿並齊,正過衣冠再行禮不遲。”
霍去病笑道:“郎將說的極是,標下這就依律行事。”
說着話兩條長腿往回一收,踩在窗櫺上腰間發力,張開雙臂,老鷹撲食一般就朝雲琅飛過來。
早就有準備的雲琅翻身下了牀榻,隨後就把茶壺丟在牀榻上……
霍去病一聲慘叫,砰的一聲鋪在牀榻上,又觸電一般的跳起來,捂着胯下呼呼喝痛。
雲琅惋惜的看着被弄碎的瓦壺,覺得這東西一點都不好,喝起茶來一股子土腥味,還非常容易被弄碎。
“我霍家就我一根獨苗……”
“你如果再算計我幾次,你霍家就真的只剩下你這一棵獨苗了。”
“我心裡很不痛快!”
“我知道啊,像我這種人進了羽林,該是羽林的大不幸。”
“你不能不進嗎?”
“不能,我還準備加緊再弄點功勞好跟陛下要驪山底下的那塊地,明年開春還要種穀子,農時不等人,哪有功夫磨磨唧唧。”
“你進羽林純粹就是爲了要地?換一塊成不成?我舅舅家有很多地。”
“你知道個屁啊,你舅舅家的地全是熟地,看起來不錯,實際上一塌糊塗。
知不知道啊?種地也需要大學問,你看看驪山那塊地,背山面水,陽光普照,山澗又有無數溪流可供我圈成水庫,只需連上水渠就是上好的水田,再來一把大火燒山,燒山的灰燼立刻就能肥地,不用怎麼耕作,就能有三年的好收成。
再說了,在皇家園林裡面蓋一座莊園,沒事幹去山中狩獵,空閒時在山澗釣魚,沒勞力了就請獵夫去幫我在園子裡抓野人,你覺得這日子過的有滋味不?”
“你就想種地?”霍去病的兩隻眼珠子快要掉出來了“成爲了羽林郎你竟然要種地?”
雲琅弄乾淨了牀榻上的碎陶片,重新選了一個舒適的位置躺了下去,打着哈欠道:“誰告訴你羽林郎就不能種地了?
誰告訴你種地的天生就比人矮一頭了?
沒了種地的,你們吃什麼,餓不死你們!”
霍去病喟嘆一聲道:“我是爲你好,羽林中郎將公孫敖那一關你不好過。
只要是羽林中人,即便是伙伕,馬伕,也避免不了練習陣法。知曉軍中避諱,一日都不得閒,稍有忤逆,就軍法從事,輕則軍棍,重則斬首從不寬貸。
你散漫慣了,如何能夠受得了約束?”
雲琅大笑道:“說到底,你就是不希望我進羽林是吧?”
霍去病認真的道:“你會成爲羽林之恥的,知道不?你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能力,那就是把人帶壞。
我不敢想軍中那些直爽的漢子遇到你會是一個什麼結果!
我以前什麼東西都能吃,自從跟你吃了幾頓飯之後,家裡的飯菜已經無法下嚥,軍中看來更不用想了,以前我決計幹不出貪污這種事……現在居然貪污家裡的……”
“好吧,好吧,我進羽林之後別人不問話,我絕對不主動跟別人說話成不成?”
霍去病鬆了一口氣點點頭道:“這還差不多,不過啊,你如果敢反悔,明年清明之時,我會揍翻你兄弟,再揍你!”
“哈哈哈哈,先打敗我兄弟再說吧。去病啊,天色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回家了?”
霍去病悻悻的道:“知道惹你厭煩了,現在就走!”
雲琅對霍去病有自知之明很是欣慰,隨口問道:“明日還來?”
“當然!”
話音剛落,霍去病再一次消失在窗戶外面。
“可能是名將的原因吧。”
雲琅自言自語。
但凡是名將,似乎對軍隊的純潔性都有很高的要求,越是一根筋的人就越是符合他們對合格戰士的要求,就像吳起喜歡用目不識丁的農夫,李靖喜歡野蠻的山人,戚繼光從來都不在城市招兵都是一個道理。
想想也是,面對明晃晃的刀槍,奔騰咆哮的戰馬,飛蝗一般的箭雨,流星一般亂飛的石頭,面容扭曲猙獰的敵人,只有服從性極好的人才會義無反顧的向前衝鋒。
聰明人一般都會避開這種場面的,比如雲琅就是這樣的人。
只可惜真正的英雄只可能從前一種人羣裡出現,他們經歷過聰明人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做過聰明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千錘百煉之後,只要活下來,都是極爲了不起的人。
聰明人很少能夠成爲英雄,因爲他們足夠聰明,能及時的將自己從危險的境遇裡解脫出來。
有時候爲了解脫,就顧不上別的,叛徒就是這麼出現的……
霍去病就是一個標準的軍人,和雲琅相比他要一絲不苟的多,也古板的多,假如不是遇到雲琅不小心打開了他少年人的好奇之心,打死他都幹不出貪污這種事情。
他的心裡還是很清楚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雲琅跟他做朋友這沒問題,事實上雲琅也是他最有意思的一個朋友。
雲琅想要成爲他的戰友兄弟,他的潛意識告訴他,這非常的不靠譜。
雲琅當然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貨色,一個連武藝都練不好,卻能對逃跑這種事另闢蹊徑的人,上了戰場唯一的優點就是能比別人跑的快些,還是向後跑……
當羽林郎可以,主要是好處太多,這是最接近把始皇陵佔的那塊地弄成自家莊園的路徑。
上戰場當軍官就算了,雲琅能想得到,自己麾下的軍隊一定會成爲羽林中最能跑,最不能戰鬥的那一部分。
畢竟,一個喜歡逃跑的軍官,手底下總會有一羣喜歡逃跑的屬下,只要到了軍中,雲琅一定會跟磁鐵一樣把所有膽小懦弱或者還有其他毛病的人吸引到他的麾下。
“不上戰場!”
這是雲琅給自己制定的最後底線,哪怕丟官丟人也不上戰場。
他覺的自己一介後世人,跑來漢朝爲一個歷史上出現過的皇帝賣命,實在是一件無法理解的事情。
沒有做到反漢復秦,已經是他對這個皇帝這個時代施以最大的善意跟敬意了。
這麼一想,雲琅馬上就高興起來,自我安慰的力量是如此的強大。
沒事幹就琢磨點吃的,他搓着手在屋子裡來回轉悠,眼看天色就要黑了,還沒有想好今天晚飯的菜單,這纔是迫在眉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