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雲氏去外邊的求學的孩子大多隻有十餘歲,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大部分已經完成了雲氏的初級教育。
又在雲氏的各個商鋪裡混跡了一年多,如果單純的以學識來算,在大漢低得可憐的識字人中已經非常的不凡。
這幾年雲氏填鴨式的教育,已經把這些孩子所能理解的東西統統裝進了心裡。
從他們認識第一個字的時候,雲琅就告訴這些孩子們,任何學識不過是手中的工具。
指望一個有簡單算學基礎,格物基礎,幾何基礎,地理知識、眼界無比開闊的孩子對晦澀難懂的經學教育產生崇拜心理這非常的難。
就像習慣了**細食物的人,一時半會很難適應粗糲的食物。
雲琅喜歡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改變方式,不喜歡太激烈的行事方式。
很早以前,雲氏最早的那一批僕婦,僕役們心裡就非常的清楚——雲氏沒有家奴。
只要他們願意,隨時就能去官府修改自己的戶籍,只不過,這樣做對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所以才甘願在雲氏揹着一個奴僕的身份繼續過日子。
至於孩童……在雲氏從來都是寶貝,在最艱苦的時候,雲琅都要吃糜子,喝稀粥,那些孩子們的伙食裡依舊有雞蛋,且一人一顆。
念不好書的孩子早早就被送去了各個作坊,鋪面,凡是念書的好苗子,他們都穿着一身的麻衣假裝童僕在雲氏混日子。
梁贊從夏侯靜那裡出來之後,就回到了家。
他的家不算大,還是那一大排平房裡面的一間。
兩大一小的房間足夠他們母子三人居住了。
穿過走廊梁贊走進了母親的房間,靜靜的看着母親搓羊毛繩子。
“大食堂裡的飯食沒有了?”
梁贊的母親馮婆瞅瞅窗外的天光,有些疑惑,天色還早,正是大食堂開飯的時候。
梁贊笑道:“母親,孩兒要走了。”
馮婆吃了一驚,手裡的羊毛繩子一鬆,立刻就捲了起來。
梁贊取過繩頭,將羊毛繩子的一頭拴在木樁上,繼續搓繩子,他知道,這個事情母親還需要消化一陣子。
“去誰家?”
“高陵夏侯氏!”
“給人家做童僕?”
梁贊奇怪的看看母親道:“孩子自從生下來,就沒有做過一天的童僕,在家裡都沒人把我當童僕來看,去了夏侯氏怎麼可能以奴僕之身事人?”
馮婆鬆了一口氣拍着胸口道:“嚇煞爲娘了,還以爲我兒唸了七八年的書,卻想不開要給人當童僕了。”
梁贊將手裡的羊毛繩子再次對摺之後,鬆開手,眼看着兩條繩子旋轉着扭成一股繩,然後放在母親面前道:“孩兒去求學,以後不在家了,您和妹子要保重身體,莫要讓孩兒牽掛,一旦孩兒在外邊混到了一官半職,就來接母親跟妹子出去。”
馮婆搖頭道:“出去幹什麼?就你掙得那點俸祿,那裡經得起人吃馬嚼,爲娘跟你妹子還是留在家裡好,再說了,你妹子正在進學,出去了,上哪去找女子讀書認字的地方?”
梁贊抓抓腦袋道:“說的也是啊,那就等孩兒官職做大了在來接母親跟妹子出去。”
馮婆笑了,在兒子的腦袋上敲了一下道:“淨說傻話,哪裡有家裡好?
等你把官做大了,爲娘也老了,你妹子也該嫁人了,你接我們做什麼,再說了,爲娘在這裡過的舒坦,只要還能動彈,就不勞你操心,等爲娘動不了了,就一切隨你。”
梁贊還準備勸誡母親一下,就聽外面張婆那個大嗓門在吼叫:“馮婆,馮婆,你家裡藏野男人了嗎?打麻將都喊不動你了是不是?”
馮婆聞言立刻笑的眉花眼笑,一邊打開箱子取錢袋子,一邊嘴上吼道:“是啊,是啊,我家的小男人在家呢,不像你一連生了兩個賠錢貨。
等着,這就來了。”
梁贊的眉頭皺的起了一條溝,馮婆抱着兒子的腦袋在他眉頭親了一口道:“錢在箱子裡,多拿點,爲娘去去就來,看我今天不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母親……”
梁贊大叫,母親卻一溜煙的跑出了家門,很快,門外就傳來母親爽朗的大笑。
梁贊搖搖頭,無聊的打開母親的錢箱子瞅了一眼,裡面整整齊齊的擺着三個銀錠還有七八摞暫新的雲錢,角落裡還擺着兩方玉佩。
他嘆口氣又把箱子蓋上,瞅瞅錢箱邊上厚厚的一摞書,就在書本上拍了兩下自言自語的道:“這裡的學問我都沒有弄清楚呢,跑出去學什麼穀梁學問啊。”
雖然按照毛孩大哥的吩咐把事情做了,梁贊心裡卻一點都不舒服。
關上房門,他就穿過花圃,來到了毛孩大哥家的小院子裡。
毛孩正在處理今天挖到的竹筍,竹筍已經泛青吃不了了,梁贊進來的時候,他正在切削竹筍,把泛青的一截砍掉,留下白嫩的部分曬筍乾。
隨手把刀子丟給梁贊,毛孩捧起自己的小茶壺吸溜了一口茶水,就躺在躺椅上休憩了。
梁贊一邊熟練地切削竹筍,一邊道:“我一定要去高陵夏侯氏求學嗎?”
毛孩眯縫着眼睛道:“那就是一條出路,留在家裡出仕的可能性不大,只好這麼辦嘍。”
“家主功高,背靠長門宮也算是財雄勢大,每年還有舉薦名額,怎麼就不成了?”
毛孩呵呵笑道:“誰讓你們這些小屁孩各個都把書讀的那麼好呢。
家主一年舉薦三個,十年以後就是三十個,咱們家的孩子一般都爭氣,要是你們以後全部在朝堂上會面了怎麼辦?”
梁贊隨手把竹筍砍成兩節道:“您以爲這樣做就不能會面了?”
毛孩搖搖頭道:“那不一樣,到時候,你梁贊出自夏侯氏,彭海出自東郭氏,小燕子出身侯氏……那樣一來,你們在朝堂上會面就很合理了。
小子,去了夏侯氏好好地學,人家好歹也是以文名傳天下的大族。
族裡也出了幾個不錯的人物,別看現在不起眼,將來說不定就有大出息,你可別出去了給家裡丟臉。”
梁贊將最後一根竹筍切完,丟下刀子道:“那好吧,我就出去浪蕩一陣子。”
閉着眼睛休憩的毛孩隨便揮揮手就像攆蒼蠅一般的攆走了梁贊,不見有半點的留戀。
梁贊很快就來到了學堂,剛剛在窗戶上冒頭,就看見紅袖衝着他瞪眼睛。
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十三歲了,不該來學堂了。
想起正在讀書的妹子,梁贊還是硬着頭皮站在門外。
妹子讀書讀得很認真,沒看見梁贊,這讓他有些失望,等了片刻見紅袖先生沒有停止授課的意思,只好泱泱的離開。
每個人都很好,母親在打麻將,妹子在上課,毛孩大哥在睡覺,家主在跟人飲酒……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從今天起,他就是夏侯靜先生的弟子了,首先要做的就是先把夏侯先生的書給印刷掉。
回到夏侯先生的住處,梁贊提筆寫道:“熊先生足下:聞聽……”
一口氣寫好了四份回帖,梁贊小心的吹乾了墨跡,一一擺在桌面上,等夏侯先生回來之後用印。
然後就帶着夏侯先生去賺錢,不用去很遠的地方,富貴城就好,最近,富貴城裡的錢莊如同雨後的野草一般冒出來很多,有的是賺錢的機會。
人吶,只要勤快一些,哪裡有賺不來的錢糧呢,憑本事賺錢天經地義,空口白牙的要人幫自己印書,纔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這些事情做完了,梁贊就捧起夏侯先生將要印刷的大作《白鹿集》認真的誦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