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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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暮之聽着慕容釋的話。愣住了,半晌,輕喃道:“爲什麼呀……”慕容釋臉色鐵青,握着男人的手逐漸放開,緩緩道:“爲什麼?到現在你還不明白,朕喜歡你,愛你,所以不想你死,你明白了嗎!”

男人猛的後退,警惕的看着慕容釋,彷彿想起什麼似的,臉色越來越沉,搖着頭,蕭暮之緩緩道:“喜歡?可是我不喜歡你,我不會喜歡上一個時刻堤防着我,時刻算計我的人,皇上……你真傻。”

慕容釋渾身一僵,傻麼?

嘴角現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朕確實傻的無藥可救,明明知道不能在一起,還在奢望什麼?明明知道這樣是錯誤的。卻還是自我麻痹。明明……應該殺了眼前的男人,卻、卻根本下不了手。

慕容釋狠狠捏着手,骨骼咯咯作響,男人的話真的很殘忍,但也提醒了他。

自己是皇帝,不能……不能在這樣放任下去了。

緩緩閉上眼,慕容釋聲音有些壓抑,低沉而沙啞:“其實……有很多人可以給他過血,你不需要這樣。”

男人正要說什麼,妙毒醫仙已經淡淡道:“只有血脈相連的親人才可以。”蕭暮之於是笑了,低聲道:“所以,皇上,我必須要死,你可以永遠的放心了。”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慕容釋渾身發寒,他猛的睜開眼,眼中竟似有一種痛徹心扉的朦朧。

慕容釋看着男人彷彿放下一切的神情,忽然想就那麼衝上去告訴他:你死了朕不會放心,朕的心會跟着你一起死去的,你明不明白?

但帝王卻無法說出口,因爲……那些造成的傷害已經無法挽回。就如男人說的,他不會喜歡上自己,這一切的情感也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

頹然的後退一步,慕容釋坐到了椅上,低垂的頭無力的擡起,恍恍惚惚的看了眼手捧着燭火的男人,忽然笑了,聲音越來越大。他猛的一拍桌子,道:“好!你要救他,朕……成全你。”

蕭暮之手中的燭火一顫,他不是瞎子,他不是看不見帝王眼中溼潤的東西,只是事到如今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皇上,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臣真的想在你身邊一輩子,爲你出生入死,保衛河山,可是這一切都不可能了。

可惜,世間沒有如果……

蕭暮之笑了笑,忽然緩緩走到桌邊,到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到慕容釋身前。

帝王喉頭艱難的滑動幾下,才彷彿用盡全身力氣般接過酒杯,開口,緩緩道:“你要跟朕喝酒?”

蕭暮之看着慕容釋,點頭,輕喃道:“你我也該做個瞭解了。”說完,低頭看着酒杯中的人影。低吟道:“百年轉首過,他生君可知?願結肝膽行,同飲一壺清。”說完,猛的仰頭喝盡。

慕容釋來不及回味男人的話,愣愣的擡起酒杯送如口中,清冷的酒彷彿將心都凍結了,然後又變作一把火,彷彿將一切燒燬。

酒杯鏘然落地,慕容釋起身,轉身出了大門。

門被打開,射入夕陽的餘暉,淡淡的餘暉中飄進一陣大雪寒風,帝王赤金色的龍袍翻飛而起,如墨的青絲在風雪中飄蕩,隨着門被關閉,門外的人也從視線裡消失,蕭暮之轉頭看着怔怔站着的南郭宏,揚起一抹虛弱的笑意,輕聲道:“南先生,雪海……以後就拜託你了。”

南郭宏張了張脣,半晌,才艱難的開口,看着皇帝離去的大門,道:“他是真的愛你。”蕭暮之一怔,緩緩道:“他很可憐。”

妙毒醫仙忽然道:“他哪裡可憐?”

蕭暮之沉默的不再言語,妙毒醫仙冷笑一聲,道:“他活該,自作自受,他有愛人的機會。可惜,爲了皇位,他把一切都放棄了,如今,你還可憐他?”

看着蕭暮之的模樣,妙毒醫仙忽然覺得火大,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的小師妹也是這樣看着皇帝,無怨無悔,只說了一句:“承凜其實很可憐。”可惡,到底哪裡可憐,連愛人的勇氣都沒有他到底哪裡可憐。

師妹,我難道不可憐麼?

你知不知道我愛了你多久?

我愛了你……一輩子。

蕭暮之話語一窒,半晌,輕聲道:“你動手吧,救他。”

妙毒醫仙瞪着蕭暮之,半晌,無奈的點頭。

兩張軟塌並排放着,上面分別躺了兩個人。

在兩人的中間,連接着一條極其細的金屬管,兩頭分別連接着兩人手腕的血脈。

白髮男子的另一隻手低垂着,被割開了一道傷口,綠色惡臭的鮮血從傷口流出來。在兩人中間坐着一個老嫗打扮的少女。手中捏着一條極其細的紅線,紅線纏繞在金屬管正中,在少女內力的催動下散發這黃橙橙的光暈。

蕭暮之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血和生機正順着那條金屬管道流進白髮男子的體內,他忽然覺得渾身發冷,於是用手努力的握住了白髮男子的手,十指相扣,想握的更緊卻沒有力氣。

男人轉頭,靜靜的看着沉睡中的白髮男子,漆黑的雙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彷彿想將男子的身影牢牢的印在心中。

雪海,等你醒過來大哥或許已經不在了。

但你一定不要傷心。你要記着,你的身體裡流動着我的血,我會一直陪着你,提供你生命的能量。

你活着,我就還活着。

身體似乎越來越冷,漸漸的巨大的疲憊感襲來,男人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但他努力支撐着,不願那麼早閉上眼,他還想……在多看一會兒。

其實他也很怕,他知道自己會死,這一刻,他懼怕傳說中陰森的黃泉路,他更怕會見到死去的親人和兄弟,他不知道自己該怎樣面對親人給予的厚望,不知道該怎樣告訴他的兄弟們,我沒有照顧好你們遺留的家人。

雪海……我好怕。

我一定要好好記住你的樣子,這樣,只要黃泉路上想着你,我就不會孤單了。但男人的眼睛終究一點點闔上,抓着白髮男子的手漸漸無力的鬆開。

太清殿外,帝王赤金色的龍袍被風雪覆蓋,他沒有離開而是守在外面,他知道,房裡的男人正在逐漸死亡,他緊握着石欄的手在發抖,他的心如同風雪中的雛燕,害怕的厲害。

寧公公陪着帝王站在風雪中,看着慕容釋茫然的雙眼和不斷髮抖的身體,眼中忍不住露出驚慌的神色。

忽然,風雪中跑來一個身影。

蕭暮然已經知道了一切,他根本不看慕容釋,跑到男人的門外,猛然伸手垂着門,歇斯底里的大叫:“住手,開門……大哥,不要啊。”大哥。你怎麼能這樣,爲什麼你會爲那個男人付出那麼多,他值得你爲他死麼?他值得你放下我麼?我是你最寵愛的然兒啊,你怎麼能……怎麼能毫不留戀的就離開。

痛苦的哭聲傳出,蕭暮然無論怎樣捶打着大門,門都紋絲不動,他想用身體去撞,卻被門口的士兵用冰冷的長槍阻隔在外。

猛然轉過身,蕭暮然面臉淚痕,赤紅着雙眼看着慕容釋,猛然上前抓住帝王的衣襟:“是你,一定是你對不對?你怕蕭雪海死會危害你的國家,你讓我大哥去抵命是不是!慕容釋,我大哥如果死了,我不會放過你的。”男子怒吼着,淚汪汪的雙眼在猛然看見慕容釋的臉色之後怔住了。

眼前的人真的是那個不露聲色,陰沉狠辣的皇帝麼?爲什麼他會露出這種表情,他不是鐵石心腸麼?他不是無情無愛麼?爲什麼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彷彿失去全世界一樣?

帝王俊美的臉被凍的發青,茫然的雙眼無措孤獨的如一個被遺棄的孩子,蕭暮然可以感覺到被自己抓着領口的身體在發抖。

爲什麼要露出這樣的表情,難道你也會心痛麼?爲誰?爲我大哥?怎麼可能,你根本就把他當狗一般,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用時恨不得他以一當百,不需要了,就想連根拔除。你會心痛?

如果……如果你真的心疼,你爲什麼不阻止,你爲什麼要讓大哥去死?

什麼齊越國師,什麼蕭雪海,在我看來他什麼都不是,他連我大哥的一根指頭的比不上。

你爲什麼可以對自己那麼狠心?讓自己那樣痛苦,你明明很痛,爲什麼,爲什麼不阻止?

你……你可惡!

這一刻,蕭暮然發現自己是那麼無力,他想殺了眼前的人,但看到眼前人已經完全心死如灰的模樣卻下不了手。

一個心都死了的人,殺他還有什麼用。

慕容釋呆呆的看着蕭暮然痛哭的模樣,恐懼空蕩的心忽然有了一絲快意。看吧,痛苦的不止我一個人,哈哈,蕭暮之,你死吧,你死了別想我流一滴淚,你看你心愛的弟弟,他現在哭的有多傷心,你個自私自利的男人。

你死了更好……

慕容釋忽然呵呵笑起來,眼淚卻一滴一滴滑落,明明想笑,明明想狠狠嘲笑那個男人,可是爲什麼腦海中閃過的畫面卻那樣讓人留戀。

男人騎在馬上的樣子,筆直,威嚴,堅毅。男人偶然犯傻時微張着脣茫然的表情,喝醉酒後傻兮兮的樣子,明明傷心卻依舊堅強的模樣。

暮之,暮之,朕真的捨不得你。

你可不可以不要救那個男人?朕後悔了,只要你願意放棄,我……我可以不管什麼天下,天下百姓關我什麼事,爲了他們,我已經犧牲夠多了,我不想連唯一喜歡的人都失去。

暮之,你不要救那個人了好不好?

慕容釋大笑的表情忽然變得傷心欲絕,他站在了門外,只要一聲令下就可以讓士兵打開門,可是這一聲命令卻顯得那樣艱難。

恍惚間,男人彷彿端着一杯酒在自己面前說什麼?

到底說了什麼?慕容釋腦袋裡一陣渾噩,悲痛恐懼佔據了心頭,他居然忘了男人說什麼。

驀的,彷彿想了起來,帝王低下頭輕喃:“百年轉首過,他生君可知?願結肝膽行,同飲一壺清……他是想跟朕說,來生願結爲肝膽,把酒同行……同行、同行……”不斷喃呢着,帝王猛的渾身一顫,雙眼盯着大門,喃喃道:“不,不要來生,來生我不是皇帝,來生我找不到你的。”

猛然,帝王大喝道:“開門,開門!”

不要,朕不准你救他,朕不准你死,朕不要來生,朕想今生就抓住你,來生……來生太虛妄了,朕賭不起。

門快速被打開,柳青媚眉頭一皺,額頭有些薄薄的汗珠,淡淡道:“還差一點,大概一炷香就可以了,你出去,別打擾我。”

“停下,停手!”柳青媚皺眉看向怒吼的人,慕容釋已經大步上前,一把拔掉了男人手上的金屬管。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柳青媚外方的內力猛然彈回體內,不由得悶哼一聲,強行嚥下一口精血。

本想怒斥,卻發現慕容釋已經將男人緊緊抱在懷裡,那樣強悍的姿態,不容許任何人掠奪。柳青媚愣了愣,彷彿明白過來,眼中忽然有了溼意。

如果那個男人也能像你一樣,師妹就不會痛苦一生了。

聲音沙啞的開口,柳青媚道:“你這樣做,他們兩個都可能活不了。”慕容釋猛的轉頭,道:“如果他真的死了,那麼……他也要陪葬。”他看着蕭雪海,目光含着恨意。

蕭暮然緊跟着衝了進來,跪在男人的軟塌邊,看着被慕容釋抱在懷裡的人,忍不住嗚咽出聲,眼前的人臉色比紙還白,彷彿渾身的血都已經流光,憔悴的身體已經沒有了一絲生機。

慕容釋很快冷靜下來,他知道,此刻不能亂。

轉頭,帝王道:“救他。”妙毒醫仙苦笑道:“我救不了。”

慕容釋渾身一震,心頭如同被重錘狠狠錘下,終究……晚了麼?

“我可以。”南郭宏忽然出口,此刻他已經蹲在蕭雪海的旁邊給男子檢查,半晌,沉默的放下白髮男子的手,道:“他們兩是生是死就看天意了,國師現在的情況或許可以活下來,但是……”他看向蕭暮之,那個男人已經脆弱的不成人樣,沒有了絲毫生機。

男人所有的精血和生機都已經過渡到白髮男子體內,而他自己只剩下那麼一點氣息,想要活下來,太難了。

說完,南郭宏走到蕭暮之旁邊,吩咐道:“把他放好。”權傾天下的帝王此刻只能乖乖的聽話,小心的將男人放好,看着南郭宏拿出一排金針。

妙毒醫仙嘆了聲,道:“千空斷穴針。”

壯年男子的雙手靈巧快速的在男人身上施針,這一次,一共用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覺得身體麻木,久到一個夜晚過去,久到太監來找慕容釋通知他該上朝。

但所有的人卻沒有一個肯離開,直到南郭宏渾身虛弱的放下針,道:“我已經保住他的性命,至於能不能醒過來,天知道。”說完,竟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