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然現身攔阻的,赫然是那“圓淨師太”的門人黃幼梅。只見她面帶薄愁,眼含幽怨,一副楚楚動人之態,望着陳霖,一語不發。
陳霖已意識到對方的動機,不由怦然心驚,故意裝得極其冷俊的道:“姑娘有話要對在下說嗎?”
黃幼梅眼圈一紅道:“兄臺要走了?”
“是的,在下有要事待辦,恕無法久留!”
“兄臺記得在‘鷹愁澗’峰頭之上,曾說過一句什麼話?”陳霖不由一愣,道:“這個……”
黃幼梅道:“要不要我說出來?”
陳霖冷冷的道:“姑娘說說看?”
“你曾答應我們可以交個朋友!”
“哦!這個,我們既然正式相識,已經是朋友了!在武林之中,除了敵人,就是朋友,姑娘以爲是嗎?”
“不!我……”
她低頭播弄衣角,我什麼,她沒有說來。
陳霖焉有不明白的道理,心裡暗道:“梅姑娘,我已是訂過婚的人,而且情孽牽纏,豈能再增情債,你的心意,只好辜負了!”當下故作癡呆道:“黃姑娘,就是要告訴在下這麼一句話?”黃幼梅幽幽擡起頭來,道:“陳兄臺,你是否認爲我不夠資格和你交往?”
這話問得陳霖大感窘迫,但他冷漠成性,表面上仍毫無異樣,道:“黃姑娘這話在下不解,在下已然說過彼此認識,就是朋友!”
黃幼梅眼角噙起一抹淚光,滿面幽悽之色。
陳霖接着又道:“姑娘如果沒什麼話要說,在下告辭!”黃幼梅兩滴淚,終於滾下了粉頰。
陳霖不由大感爲難!走既不成,不走也不是!心忖,你何必作繭自縛!
當下把心一橫,轉身便走……“你回來!”
陳霖只好收住腳步,回身道:“姑娘還有話說?”
黃幼梅緊咬下脣,似乎在儘量剋制內心的激動,好半晌才道:“我有句話問你!”
“請講!”
“你……你……已有了意中人……”
陳霖莞爾道:“不錯,我已訂了婚!”
“你訂了婚了?”
“是的!”
黃幼梅頓如冷水淋頭,直涼到腳心,慘然一笑道:“陳兄臺,你請便吧!”陳霖忽地想起一事,脫口問道:“姑娘追隨令師多久了?”“你問這幹嗎?”
“沒有什麼,隨便問問!”
“我想大概在我還未懂事的時候,就已蒙恩師收在身邊!”“哦!令師好像也是個情海傷心人?”
“噫!你這話從何說起?”
“我從她的語意裡猜測!”
“對不起,子不言父過,徒不論師非,無可奉告!”
陳霖碰了一個軟釘子,訕訕地滿不是意思,心想,這事只有待將來再以“血魔”的姿態向“圓淨師太”查詢,同時,“猴叟曹貽”既然與“南宮先生”相交莫逆,對於“南宮淑惠”的往事,也許能知道一些,有機會時向他打探,或可尋出端倪。
心念既決,一抱拳道:“黃姑娘,再見!”
見字出口,人已彈身而起,疾奔而去。
他關懷着“飄萍客李奇”和未婚妻鍾小翠赴“烏石堡”索仇的事,所以急逾星火的馳趕而去。
“白骨鎖魂大陣”的破法,已然得到,這使他心裡如釋重負,眼看快意恩仇,只是時間問題了。但另一件事,卻使他感到些微的悵惘,就是“圓淨師太”所透露的那句話,似乎父親還有骨肉流落在江湖中……黃幼梅在陳霖離開之後,再也忍不住那傷心之淚,滾滾而落。
陳霖的冷漠態度,大大地傷了她的處女芳心。
“梅兒,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麼?那孩子走了?”
黃幼梅一聽師父的聲音,終於抽咽起來。“圓淨師太”長嘆了一聲之後,道:“傻孩子,你這是爲什麼?”“他……他……”
“他怎麼樣?”
“他欺負我!”
“圓淨師太”不由一怔道:“誰欺負你?”
“活閻羅!”
“他怎樣欺負你?”
“他……他……他冷酷無情!”
“圓淨師太”登時打了一個寒噤,心裡暗道:“遭了,看情形梅兒愛上了他,這怎麼可以,我必須阻止,不讓這可怕的事演變下去!”心念之中,上前兩步,輕輕地撫着黃幼梅的如雲秀髮,慈祥無比的道:“梅兒,到後面去,有話慢慢的說!”
黃幼梅拭去了斑斑淚痕,突地回身,激動的道:“師父,我想求您一件事!”
“圓淨師太”心頭一震,道:“什麼事?”
黃幼梅一咬香脣,道:“求您替我削髮!”
“圓淨師太”驚愕的連退兩步,顫聲道:“什麼,你要落髮?”黃幼梅堅毅的一點頭道:“是的,求師父剃渡,願此生常伴枯葉青燈!”
“孩子,你冷靜一點!”
“師父您老人家答不答應?”
“不,徒兒現在就要知道!”
“圓淨師太”激動得渾身抖戰,發出像是哀求般的聲音道:“梅兒,你爲什麼要這樣?”黃幼梅又告潸然淚下,她說不出爲什麼!她也說不出口,她只覺得萬念俱灰,天地之大,似乎已沒有她容身的地方……“師父,我覺得這樣比較好……”
“梅兒,你不能!”
“爲什麼?”
“佛門雖廣,卻不能容納你!”
“弟子不懂?”
“因爲……因爲你不是佛門中人!”
“佛門廣大,渡一切衆生,爲什麼弟子不是?”
“梅兒,我佛只渡有緣人!”
“弟子誠心皈依,無緣亦是有緣,只此一念向佛,便是有緣!”“圓淨師太”被說得無詞以對,顫聲道:“梅兒,你爲何如此執迷不悟?”
黃幼梅悲聲道:“師父,您成全弟子吧!”
“不!”
“昔年師父何以會出家,難道是與佛有緣?”
“圓淨師太”不虞黃幼梅會說出這種話來,登時面色陡變,眼中竟然滾落兩滴淚珠,一連退了幾個大步,身形搖搖欲倒。可能,黃幼梅這句話,觸動了她斷腸往事。
黃幼梅睹狀,不由悚然大震,忙上前抱住“圓淨師太”道:“師父,恕梅兒無狀,讓您生氣!”
“圓淨師太”一擺手,暗啞着聲音道:“梅兒,我們進去吧!”師徒兩人,相依着進入後院……黃幼梅扶着師父進入禪房之後,告退回歸寢室。正當她一腳跨入偏殿之際,秀目掠處,登時毛髮逆立,手足發麻,驚叫了一聲:“鬼!”踉踉蹌蹌直向後退,全身冷汗如瀋。
殿堂居中的供桌之上,端然擺着一具白骨骷髏。黃幼梅驚魂入竅之後,定睛細看,這纔看出原來是一個人,身上穿了一件繪有白骨骷髏的長袍,登時膽氣一壯,嬌聲喝道:“什麼人裝神伴鬼,擅闖本庵?”
一種陰森冰寒的聲音,發自那身着骷髏袍的怪人之口:“老夫白骨教主!”黃幼梅不由打了一個冷顫道:“你是白骨教主?”
“不錯!”
“意欲何爲?”
“本教主親臨迎接你師徒,嘿嘿嘿嘿……”
笑聲陰森刺耳,不像是發自活人之口。
“梅兒,什麼事?”
“圓淨師太”一聽見黃幼梅驚叫之聲,疾步奔出,順着黃幼梅的眼光一瞧,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但她畢竟功高識廣,還不致驚惶失措,冷聲喝道:“來的敢是白骨教主?”
“白骨教主”嘿嘿一笑,下了供桌,口裡道:“正是本教主!”“圓淨師太”心頭電似一轉,先有“巫山神魔”和“雲夢二鬼”爲數十人,前來尋釁言中之意,似受了“白骨教”
的指使,而後,“血魔”師徒先後來臨,詢問破“白骨鎖魂大陣”之法,現在“白骨教主”
又告現身,看來事出非常……心念之中,憤然道:“貴教主駕臨荒庵,有何見教?”“白骨教主”目射凌芒,陰惻惻的道:“本教主特派‘巫山神魔’等二十一高手,前來接引庵主,想不到全部都蒙庵主成全,這份功力,確乎出人意料之外,嘿嘿嘿嘿……”
“圓淨師太”怒聲道:“貴教主到底是何居心,請明白的說出來吧?”
“白骨教主”沉聲道:“請令師徒到敝教一行?”
“辦不到!”
“這恐怕由不得你了!”
了字聲落,破空之聲,響成一片,無數人影,紛紛瀉落,剎那之間,把一座偏殿圍了個水泄不通,屋上屋下,全是人影。“圓淨師太”和黃幼梅,同時感到心頭巨震,看對方分明是蓄意而來。
“白骨教主”得意的一笑道:“庵主,‘血魔’的傳人‘活閻羅’來過沒有?”
黃幼梅氣呼呼的道:“來過了,怎麼樣?”
“白骨教主”目中頓時閃射駭人煞光,轉向“圓淨師太”道:“你是否已指示他破‘白骨鎖魂大陣’之法?”
“圓淨師太”心頭電似一轉,忖道:“如果照實說的話,對方極可能變換陣式,這對於陳霖大是不利,而且自己的殺兄仇人,也在該教之中!”當下冷冷的道:“我爲什麼要指示他?”“真的沒有?”
“哼!”
“如此,請令師徒隨同本教主返白骨總壇!”
“圓淨師太”怒哼了一聲道:“我說過辦不到!”
“白骨教主”態度忽然變爲溫和的道:“本教主系代副教主傳達意思,去與不去,聽由尊便。”
“圓淨師太”不禁心中一動,惑然的道:“什麼副教主?”“陳其驤!”這三個字,有如晴天焦雷,震得“圓淨師太”耳鳴心跳,神渾氣促,蹬蹬蹬一連退了三個大步,激動已極的道:“你說什麼?”“白骨教主”沉凝十分的道:“陳其驤,桐柏派的掌門!”“這話是真的?”
“要假也假不了!”
“圓淨師太”頓時意亂神迷,渾身抖戰,她像是一個乞兒突然撿到一錠金子,手足無措,分不清是驚是喜,也許兩者兼而有之。桐柏掌門陳其驤竟然仍在人世!
自己十多年來的渴望犧牲總算沒有落空!
雖還能說蒼天有眼,鬼神有私?
激動一陣之後,她又慢慢的冷靜下來,她在想:江湖傳言桐柏掌門神秘失蹤,桐柏派於一夜之間冰消瓦解……而不久之前,“血魔”的傳人“活閻羅”,也就是陳其驤之子陳霖,曾說他父親已被“百幻書生”聯合其餘魔頭毒害拋屍血池,難道他所言不實?心念數轉之後,脫口道:“不對!”
“白骨教主”目中奇光一閃而逝,平靜的道:“什麼不對?”“圓淨師太”道:“陳其驤傳說早已死於‘血池’畔的‘生死坪’上……”
“誰人眼見他身死?”“他就算仍在世間,堂堂一派掌門之尊,何以會去當江湖幫會的副教主?”
“事情分析起來簡單不過!”
“請講!”
“第一、桐柏派瓦解之夕,他不在派中,事後要想在廢墟中重建基業,談何容易。第二、傳派之寶‘軒轅經’遺失,在未追回之前,無法向門派交代。第三、他必須要查出昔日摧毀該派重地‘碧雲山莊’的兇手……”
“住口!”
“怎麼樣?”
“昔年襲擊桐柏派的是‘巫山神魔’及其手下十八弟子,‘雲夢二鬼’,還有‘烏石堡’堡主和他的手下……”
“師太何以會知道的如此清楚?”
“這沒有告訴閣下的必要!”
“可是陳其驤本人至今還未知悉?”
“哼!”
“還有第四點!”
“圓淨師太”疑信參半,陳霖對她說的話,已開始動搖,是的,陳霖也不過是揣測之詞,他並沒有親眼看到他父親被害,任何人也不曾看到,否則何以不會傳出江湖!當下激奇的道:“第四點是什麼?”
“他迷戀着‘絳珠仙子’!”
這句話,爲一柄利劍,直戳向她的心窩,這是事實,十多年前就已經存在的事實。她覺得自己不能不相信。“那他找我做什麼?”
“你心裡明白的!”
一旁的黃幼梅,呆了,傻了,此刻,她對眼前雙方的話,半句也沒有聽進去,她的心,又遙遙地飄向“活閻羅陳霖”。“圓淨師太”躊躇了,“白骨教主”的話,她無法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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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前的仗陣,又使她懸疑莫釋。
“那大教主率這多徒衆,氣勢洶洶,又作何解釋?”“白骨教主”略不思索的隨口答道:“爲了要對付‘血魔’師徒!”
“圓淨師太”道:“大教主知道‘血魔’的傳人是誰?”“活閻羅!”
“我說他的身世來歷?”
“陳其驤之子!”
“圓淨師太”頓時啞口無言,對方說的無一不合理,無一不中的,但,她仍不敢完全相信,冷冷的道:“你說要對付‘血魔’師徒?”
“不錯!”
“憑這些人?”
“不錯!”
“恐怕是螳臂擋車,以卵擊石!”
“庵主,你錯了,他們不憑武功!”
“那憑什麼?”
“你看!”
“圓淨師太”循聲向四周的人羣一掃,只見每一個白骨徒衆,手裡各執了一個竹筒,筒口全對着場中央,不由訝然道:“這算什麼?”
“這叫雪掩大地!”
“貧尼不懂?”
“他們手中的竹筒,全灌滿了毒絕天下的毒汁,稍沾即死,如果全部發動的話,毒汁可以灑遍十丈方圓的每一寸空間,神仙難逃!”
“圓淨師太”不由毛骨悚然,暗自心驚不已。
“白骨教主”見時機成熟,緊迫着道:“庵主如何決定?”“圓淨師太”雖然已經動心,但仍懸疑不釋,一時沉吟不語。是的,她極希望見到陳其驤,這是她十多年來的夢,也是一副沉重的擔子,如果這副擔子不卸下,她無法潛心禮佛,參悟正果。
現在,夢居然成爲事實,可是卻令人難以置信。
黃幼梅經過了一陣迷幻之後,又回到了現實,師父臉上不停變幻的神情,使她激詫不已……“圓淨師太”經過片刻思量,突然道:“陳其驤既在人世,爲何不親自來此?”
黃幼梅訝然向“圓淨師太”道:“師父,您說他的父親還在人世?他不是……”
“圓淨師太”瞪了她一眼道:“不要多嘴!”
“白骨教主”眼光朝黃幼梅一瞥,又道:“庵主,他爲什麼不親自前來一節,恕無法奉告,不過,他有件東西,庵主定會認識的!”說着,伸手朝袍底一撩。“圓淨師太”不由驚叫一聲:“龍絞劍!”
“如何,庵主識得這劍?”
“不錯,這確是陳其驤的隨身兵刃!”
“庵主相信本教主之言不虛了吧?”
“這個……”
“怎麼樣?”
陳其驤真的舍桐柏掌門之位,去做白骨教的副教主?不近情理……”
“白骨教主”嘿嘿一笑道:“他的目的是藉此而徐圖恢復桐柏派基業!”黃幼梅心細如髮,她從“白骨教主”的眼神裡,看出了蹊蹺,那是一種陰殘狡詐的眼神,使人不寒而慄的眼神,於是輕輕一碰“圓淨師太”道:“師父,不可能,當心詭計!”
“圓淨師太”不由悚然而震,她一心惦記着陳其驤而使她的靈明矇蔽,經黃幼梅這一說,立時靈智恢復,仔細一分析,果然對方的舉動,前後矛盾,不近情理,“巫山神魔”一行據陳霖指出,是奉“百幻書生”之命而來,而“百幻書生”又置身“白骨教”中,白骨教主剛臨之際,開頭就問自己是否已把“白骨鎖魂大陣”的破法,告訴了陳霖,與“巫山神魔”等尋釁的藉口同出一轍……不禁脫口道:“不錯,是一個陰謀!”
“白骨教主”身軀一震,道:“什麼陰謀?”
“圓淨師太”一看對方擺下的陣勢,不敢發作,冷冷的道:“請轉告陳其驤要他親自來此!”
“這恐怕辦不到!”“爲什麼?”
“本教主已答應他無論如何帶人回去!”
“圓淨師太”頓時怒火上升,憤然道:“辦不到!”“白骨教主”陰惻惻的一笑道:
“南宮淑惠,這可由不得你!”“圓淨師太”聞言之下,參以適才自己的分析,斷言對方說的全是鬼話,目的仍是圖謀自己師徒,以防“白骨鎖魂大陣”之秘被泄,當下怒目圓睜恨恨的道:“白骨教主,你想一手遮天,毀去所有識得奇門之術的人,以鞏固你的基業,對嗎?
可是你錯了,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懂得這道理嗎?”
黃幼梅立即也蓄勁待發。
“白骨教主”聲音中充滿了殺意的道:“那就休怪本教主手下絕情了!”空氣,驟呈無比的緊張,疊出了陣陣殺機。
“海雲庵”院中的血跡未乾,另一幕血的慘劇又將上演。“圓淨師太”
衡量情勢,四周全是蓄勢而發的毒藥手,師徒兩人恐怕很難全身而退,她深自後悔,自恃“海雲庵”位處荒山僻角,與世無爭,不虞被入侵擾,枉費一身奇門之術,絲毫未加以佈置,現在禍到臨頭,噬臍莫及。
如果萬一不幸,豈不遺恨千古。
她更後悔,不曾把心裡的話,坦白的告知陳霖。
心念未已,只聽一聲嬌喝-
黃幼梅年少氣盛,已搶先出手,撲向“白骨教主”。她這一撲之勢,快逾電閃,且是挾憤而發,其勢令人咋舌。“白骨教主”不虞對方猝然出手,被迫得向殿門倒退。“圓淨師太”一看機會難得,師徒倆如能進入偏殿,可以躲過毒藥手所佈的毒網,脫身尚可有望。
心念之中,就乘“白骨教主”被黃幼梅迫得一退之際,以十成功勁,電閃劈出一掌,口裡大叫一聲:“梅兒,進殿!”掌風過處,“白骨教主”果然被震得退入殿內,瓦灰飛揚之中,“圓淨師太”師徒兩人,跟着竄入殿中。“梅兒,先離開……”
話聲未落,只見神龕兩側的偏門之內,“刷!”的閃出兩排人影,手中各持着一根竹筒,顯然又是毒藥手。
“圓淨師太”當機立斷,雙掌挾以畢生功勁,電閃劈向近身堵住側門的一排毒藥手,勢如駭電奔雷。
慘嗥突起,血箭狂噴,人影四瀉!
轟然巨響之中,偏門連同殿壁同時崩坍!
“圓淨師太”一拉黃幼梅,電閃射出……事起倉促,出乎白骨教人意料之外!
“白骨教主”一怔之後,跟蹤閃身疾退。
另一排毒藥手,齊齊一聲吶喊,轉身涌向後院。
“圓淨師太”和黃幼梅,身形方落入後院之中,正待騰身……吆喝聲中,後院四周屋脊之上,無數人影,同時現身。“白骨教主”身形未落,暴喝一聲:“放!”
那些現身的毒藥手,竹筒齊舉……“圓淨師太”不由亡魂出竅,這毒藥一道,並非功力所能抵擋!
駭然之中,一拉黃幼梅,雙雙暴彈而起,射向左面的屋頂黑霧漫空,腥臭觸鼻。
毒藥手已開始噴毒。
“圓淨師太”身形一挫,袍袖猛揮,卷出一道強烈勁風,掃開正面一條空隙,抓住黃幼梅的手,電疾向前一送,喝聲:“速走!”黃幼梅連念頭都不及轉,已被推送出兩丈之外……揮袖推人,同時而爲,竟然險極的把黃幼梅送出毒圈子之外,而“圓淨師太”本人,已在這一個動作之間,沾染了不少毒汁,頓感頭暈目眩……所幸她功力深厚,雙掌倏然狂劈而出,怒濤卷處,十幾個毒藥手立被震飛。
同一時間,無數蓬毒雨,朝她罩身噴來!
一陣頭重腳輕,仰身栽倒屋面。
“白骨教主”恰在這時上了屋脊,獰笑聲中,橫掃一掌……“砰!”然暴響之聲,“圓淨師太”整個身軀被震得朝另一偏院之中飛瀉。
她爲了讓黃幼梅脫險,而不惜身擋毒液。
如果在那千鈞一髮的俄頃,她不當機立斷,挫身全力發掌,開始擋毒的話,師徒倆可能無一倖免,現在她捨己救徒。黃幼梅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師父一掌推送出兩丈之外,就勢一個“雲裡翻鷂”,飄飛到另一重殿脊之上。驀地轉身,正好看見師父毒倒被“白骨教主”一掌震飛。見狀之下,不由心如刀絞,狂呼一聲:“白骨老魔,姑娘與你勢不兩立!”身形一彈,反撲而回,生死早已置諸度外。
“白骨教主”突然高喝一聲:“停發,務要生擒!”喝聲未已,黃幼梅業已撲到。
衆毒藥手在教主停發下,齊齊收回竹筒。
“白骨教主”身形一偏,雙手十指箕張,迎着黃幼梅來勢抓出。
黃幼梅也在一撲之間,凌空出掌。
雙方都是急勢……“砰!”“嗤啦!”挾以一聲驚叫。
“白骨教主”承受了對方一掌,在瓦面上滑退了五尺之多。黃幼梅外衫被抓裂了一道尺長口子,險被抓個結實。“白骨教主”可真估不到這小妮子掌勁如此雄渾,一怔之後大喝一聲:“擒下!”
徒衆之中,立時應聲撲出四個壯漢。
黃幼梅心切師父慘死,悲憤填膺,殺機罩臉,皓腕一翻,迎着四條撲來的身影連拍一十八掌……慘嗥挾以悶哼,破空而起,四個壯漢一個被震的凌空飛起,另三個一溜翻滾,跌落院地之中。
黃幼梅一個照面之間,使對方一死三傷,這份功力,的確令人咋舌。
“白骨教主”冷哼一聲,身形一劃,捷逾鬼魅的一閃便到了黃幼梅身側,伸手便抓,這一抓之勢,迅捷詭辣兼而有之,看似平平無奇,其實中藏無數變化,使人摸不準抓向什麼部位,而且可能閃避的方位,似都已在掌爪控制之中。黃幼梅此刻已不計及生死利害,就在對方掌爪罩身而來之際,既不閃讓,也不拆解封擋,雙掌一掄,挾以十二成功勁,猛劈而出。
“白骨教主”見她這種拼命的打法,也不由暗地心驚,身形一擰,避過正鋒,左掌原式不變,改抓爲拿,扣向對方“腕脈穴”,左掌改抓爲點,戳向對方脅下的“雲臺穴”,側身變勢,快得有如一瞬。
黃幼梅身手煞是不弱,雙掌劈空之下,本能的隨勢錯出二尺,毫髮之差,避過這一拿一指。
“白骨教主”兩式走空,當着這多教衆,心中老不是意思,雙掌一翻,向後微退半步,暴喝一聲:“下去!”
一道寒飈,挾以星星綠磷,颯然卷出。
黃幼梅未及變勢,只覺一陣腐屍惡臭觸鼻而來,頭腦一陣暈眩栽倒屋面。“白骨教主”
一揮手,道:“帶走!”
立有一個老者,閃身上前,一把挾起黃幼梅的嬌軀,縱落地面。
“白骨教主”鷹鷲般的目光向四周一掃,然後向近身的一個老者道:“魯堂主!”
“本堂在!”
“傳下令去,迅速退出邛崍山區,分批迴幫!”
“遵令諭!”
“白骨教主”嘿嘿一陣冷笑之後,當先越屋而去。
接着,人影晃動,破空之聲盈耳,剎那之間,走個罄盡。
“圓淨師太”被毒液噴中,覆被“白骨教主”一掌劈落屋面,滾到側院之中,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竟然悠悠醒轉,忽感全身痛如刀割、陣陣惡臭,觸鼻而來,轉目一看,不由三魂杳杳,七魄悠悠。
原來她身上被毒液潑中的地方,已開始腐爛,血氣已染溼了半邊身,腐臭之氣,就是自己身上發出,心知不出一刻時光,定必全身化爲濃血而死。
也算她功力深厚,如換常人,早死多時了。
全庵陷在一片死寂之中,顯然對方已離去多時。
她絕望的轉動着黯淡的眼睛,她希望發現什麼,但,什麼也沒有。
“梅兒!”
她的嘴脣一陣嗡動,但卻發不出聲音,她在心裡絕望的叫道:“梅兒難道也遭了不幸,你不能死呀,你……不能死……我死不瞑目!”
這時-一條神秘的人影,闖進了“海雲庵”,只見她面蒙黑紗,身披風毯,一路過殿穿房,口裡不斷的喃喃道:“遲了,我遲了一步……遲了……”
她是誰?
她正是“羅剎令”的傳人,“黑衣羅剎第二”。
再說“圓淨師太”但感真氣漸散,血行窒阻,知道奇毒已攻人內腑,她像是向死神抗議般的在心裡大叫道:“我不能就此死去,我該做一件事!”一股莫名的力量,使她從瀕死的邊緣振作起來,她撕下了半幅前襟,用口咬破中指,咬着牙,苦撐起頭來!
寫!
鮮紅刺目的,歪歪斜斜的字跡,染上了那半幅衣襟。血!
流盡了!
人-斜枕在那幅血跡斑斑的衣襟上。
“圓淨師太”在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把心裡的話留在衣襟之上,死了!
驀然-一條人影,幽靈似的遊走到這偏院之中,驚叫一聲,疾朝屍身撲去,喃喃自語道:“她死了,死不瞑目!”
這人影,正是方纔入庵的“黑衣羅剎第二”。
她怔怔地望着“圓淨師太”的屍身出神,久久之後,才道:“咦,怎麼不見她的屍身?
莫非她……”
她一眼瞥見枕在“圓淨師太”頭下的那塊血跡斑爛的衣襟,不禁脫口叫了一聲:“血書”,忙俯身拾起,一看之下,激憤得簌簌而抖。
她摺疊好那半幅血襟,藏在懷裡,然後,恭恭敬敬的向“圓淨師太”的屍身一拜,祝禱道:“老前輩,您老死的瞑目吧,晚輩會替您完成這樣心願!”說畢之後,只見圓淨師太雙目已然闔上。
她,瞑目了!
“黑衣羅剎第二”不由爲之一陣愴然,兩滴清淚,自蒙面黑紗之後,悄悄滴落。
她就側院之中,掘了一個坑,埋葬了“圓淨師太”,只這片刻之間,屍身腐化得只剩下了一半。
她搖搖頭,嘆息了一聲,離開了這座陰森可怖的荒庵。一路之上,她不斷的思索:“我要到哪裡去才能找得到她?”陳霖離開“海雲庵”,出了邛崍山區,一路撲奔“烏石堡”。
當然,他做夢也想不到“海雲庵”在他離開之後不久,已遭了慘變。
第二天過午時分,陳霖已到了距“烏石堡”不及五十里的“崇陽鎮”,望着那酒帘市招,頓時引起飢腸轆轆,心想:且打個尖再趕路吧!
心念之中,進了一間叫“新洞天”的酒樓。
剛上得樓來,只聽一個極其耳熟的聲音道:“妙啊!否則可要了老猴兒的命了!”
陳霖俊目掃處,只見靠角落的一個酒席上,“猴叟曹貽”醉態可掬的立起身來,忙急步走到他的座前,道:“猴叟,怎麼回事?”“爲了找你,我跑斷了腿!”
“找我?”
“不錯!”
“有事嗎?”
“走,到外面說去!”
“我有點飢火中燒!”
“好,將就吃點充飢。”
酒保送上飯來,陳霖胡亂吃了兩碗,被猴叟一疊聲的催着上路。
兩人出得鎮外,猴叟已迫不及待的道:“前天我碰到‘黑衣羅剎第二’……”
陳霖心中一動道:“怎麼樣?”
“你聽我說呀,她要我設法通知你,務必要在明天午時之前趕到‘碧雲寺’,如果錯過時間的話,你可能會遺無窮之憾!”陳霖悚然一震道:“爲什麼?”
“這個我不曾問得,她只說你屆時自知!”
“奇怪,她這是什麼意思,莫非……”
“猴叟曹貽”急道:“你別管是什麼意思,最好立刻動身趕去!”
“碧雲寺在什麼地方?”
“距此大概一天路程,我老猴兒可以嚮導!”
“可是目前我還有事待辦!”
“什麼事?”
“我要到烏石堡!”
“烏石堡?”
“不錯,距此不足五十里,一個時辰可到!”
“到烏石堡有何貴幹?”
“你如有興,我們可以一道,邊走邊談如何?”
“好呀!”
兩人同時掉頭,撲奔“烏石堡”方向。
“猴叟曹貽”邊馳行邊道:“爲了什麼,你說吧!”陳霖心念電似一轉,忖道:“猴叟曹貽,義薄雲天,我不該欺騙他!”心念之中,正色道:“猴叟,你知道我是誰?”“奇了,誰不知道你是‘血魔’的傳人‘活閻羅’,這還用問!”“不!我是說身世!”
“這個……”
“桐柏掌門陳其驤就是先父!”
“猴叟曹貽”驚“哦!”了一聲,不期然的止住身形,一把抓住陳霖的手臂道:“你說什麼?”
“桐柏掌門就是先父!”
“真的?”
“難道這還能假!”
“猴叟曹貽”小眼連眨,激動得簌簌而抖,怪叫道:“難怪你對桐柏派如此關心,原來有這關係在內,那令師……”
於是陳霖把自己出身及獲奇緣等經過,簡略的向他說了一遍,聽得猴叟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顫聲道:“兄弟……”“什麼,你叫我兄弟?”
“爲什麼不?”
“師叔桐柏一劍西門俊是你至交好友,算來你高我一輩……”
“哈哈哈哈,別提這個,如論輩份,令先師‘血魔唐中巨’三百多年前的長者,這又該如何算法呢,乾脆,我叫你兄弟,你仍叫我猴叟,直接了當!”“這如何使得?”
“別酸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這纔像話!”
陳霖面孔一黯道:“猴叟,我西門師叔已不在人世了!”“猴叟曹貽”
陡然一震道:“真的?”
“百幻書生化身‘蒙面怪客’把西門師叔等騙到‘鷹愁澗’中,全部予以殺害,不久前才由三師叔‘飄萍客李奇’查悉這件慘案!”
“猴叟曹貽”不由老淚縱橫,悲聲道:“我生平兩個好友,都先後死在‘百幻書生’之手,拼着肝腦塗地,我老猴兒也要爲老友賣上一命!”
陳霖對這血性老兒,由衷的發出敬意,一頓之後,又道:“三師叔李奇和四師叔的女兒鍾小翠已先我趕赴烏石堡……”“哦!爲了什麼?”
“烏石堡主也是昔年參與摧毀桐柏派的仇家之一!”“此去是要索討這筆血債?”
“不錯!”
“那我們疾趕一程!”
“好!”
兩人再度彈身疾馳。
不多時,一座黝黑巍峨的石堡在望,“猴叟曹貽”低呼一聲:“到了!”奔近堡前,雙雙剎住身形,只見堡門緊閉,堡門之外,躺了數具屍身,看樣子是堡丁無疑,陳霖急道:
“我們進堡!”說着首先射起身形,落到堡牆之上,猴叟也跟蹤而上,展目一望,堡內房舍鱗次櫛比,但卻靜悄悄的毫無半點聲息。陳霖不由心裡發毛,忖道:“莫非李叔叔和翠妹得手走了,否則便是遭了不幸。”心念之中,一長身,如一縷淡煙般越屋飄進,將及最後一重院落,才隱隱聽到人聲。
身形再進,眼前現出一塊方場,伏身屋脊朝下一望-頓時目毗欲裂,殺機雲涌。
只見場地正中,未婚妻鍾小翠被兩個老者分別扣住左右手,“飄萍客李奇”渾身浴血,顫巍巍的兀立當場,地上,屍體狼藉,四周約百來個堡丁團團圈住,“飄萍客李奇”的正對面,站着一個虯髯繞頰的獰猛老者,老者身後,並排站着八個執劍壯漢。“猴叟曹貽”這時也來到了陳霖身邊,悄聲道:“場中那虯髯老者就是烏石堡主宋大慶,他身後是‘石堡八龍’,以劍術見稱江湖,八龍聯手,很少人能接得下!”
陳霖點了點頭。
“猴叟曹貽”又道:“看樣子‘飄萍客李奇’傷勢不輕?噫!那奇醜女子是誰?”
“我四師叔的女兒!”
“風雷掌鍾子乾的千金?”
“不錯!”
驀聽“飄萍客李奇”虎吼一聲道:“宋大慶,老夫與你拚了!”話聲中,掄掌撲上……
烏石堡主宋大慶,身形一閃,橫移八尺,他身後的“石堡八龍”同時劃出一劍,正好迎上“飄萍客李奇”的攻勢。劍光如幕之中,“飄萍客李奇”被硬逼了回去。
“石堡八劍”逼退了“飄萍客”之後,按劍在原地不動。鍾小翠被人制住,除了雙眼露出怨毒至極的煞芒外,醜臉之上,一如往日,冷冰冰的,毫無半點表情。
“飄萍客李奇”一退之後,身形側轉,再度撲向烏石堡宋大慶。
宋大慶嘿嘿一聲冷笑,揮掌疾迎……“波!”的一聲巨響,“飄萍客李奇”悶哼一聲,連退三個大步,他那拂胸長髯之上,已現出一片殷紅,宋大慶也在同時退了一步。
陳霖聲音中充滿了殺機的道:“猴叟,我要出手了!”說着,“血影神功”立運,頓時成了一個血紅的怪物。“猴叟曹貽”對這神功咋舌不已,若非他眼見,還真不相信天下會有這種奇絕怪絕的武功。當下激動的道:“我老猴兒也有一份!”
陳霖用手一按他的肩頭道:“你在這裡看熱鬧吧!”
烏石堡主宋大慶,向“石堡八劍”一揮手道:“上,不許殺他,把他活活累死!”
“石堡八龍”轟隆一聲,人影閃晃之中,各站一個方位,向“飄萍客李奇”逼去,森森劍氣,令人不寒而慄。
鍾小翠厲叫一聲,用力一掙,那兩個扣住她左右手的老者,陰陰一笑,腕上加力,其中之一道:“醜丫頭,乖乖地看着吧!”鍾小翠一掙沒有掙脫,反而痛得慘哼出聲。
驀在此刻-一陣撕空排雲的狂笑,震天而起。
場中烏石堡衆循聲一望,不由驚魂出竅。只見屋頂之上,站着一個血紅的怪物。
“血魔!”
“血魔!”
“血……”
驚呼之聲,響成一片。
所有場中的人,齊齊面露極端悸怖之色,只有“飄萍客李奇”和鍾小翠,喜出望外,他和她已知道來的是誰!
“血魔”會突然在此現身,的確出乎每一個人意料之外。這不可一世的魔尊出現,將會帶來什麼後果,他們連想都不敢想。
自堡主以下,全部呆若木雞。
死亡和恐怖的陰影,罩上每一個人的心頭!
全堡被籠罩在慘霧愁雲之中,恍如末日來臨。
空氣,在這一刻之間,似乎是凝結住了,使人窒息得透不過氣來。
就在全場驚魂落魄的當口,“血魔”冉冉飄落場中。“血魔”的現身,不啻是“死神”
光臨。
烏石堡主宋大慶,身爲一堡之主,雖然明知是死路一條,也不得不硬起頭皮走上幾步,當下強行按捺心神,一抱拳道:“老前輩光降敝堡,有何指教?”
他所得到的答覆,是一陣陰森刺耳的冷笑!
這笑聲代表什麼?
所有的烏石堡衆,被這笑聲笑得觳觫不已,寒氣從脊骨裡直冒。“血魔”冷笑數聲之後,向那執住鍾小翠的兩個老者道:“放開她!”
這似乎是一種使人不敢違忤的命令,兩老者果然依言鬆開了手。
鍾小翠被鬆開之後,順手就是兩掌……“啪!啪!”
兩老者各捱了一記耳光,頓時鼻青臉腫,口吐血沫,但他們似乎是被駭傻了,既不閃避,也不還手。
鍾小翠嬌軀一扭,站到“飄萍客李奇”的身旁。
“血魔”雙眼射出兩道血芒,直勾勾的照在烏石堡主的臉上,沉聲道:“宋大慶,當年夜襲‘碧雲山莊’,你有份吧?”烏石堡主頓時面現死灰之色,連退了數個大步,答不上話來。
“血魔”竟然是爲了替“桐柏派”索債而來,令人無法想象,這魔尊與“桐柏派”究竟有什麼淵源?
“血魔”再次發話道:“宋大慶,你承認了?”
烏石堡主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落,一個意念,倏閃心頭:逃!
當然,他明白這想法近乎癡人說夢,在“血魔”之前,誰能妄談脫身,但,求生是人的本能,誰也不願束手待斃。心念之中,向“石堡八劍”一揮手道:“上!”
八支長劍,抖起萬朵劍花,漫空飛罩……就在“石堡八劍”出手之際,宋大慶身形暴彈而起,閃電般向屋面射去。“找死!”
血紅的勁浪卷處,慘號之聲,撕空而起,劍射人飛。烏石堡主剛上得屋面,眼前一花,紅光閃處,一道勁氣兜胸撞來,不由亡魂盡冒,一個倒翻,落回場中。
地上,散散落落的多了八具屍體。
“石堡八劍”在一個照面之下,毀於“血影神功”。“血魔”能在出手之後,把烏石堡主疾逾星飛的去勢擋回,這份身手,簡直是匪夷所思。
所有在場的烏石堡衆,一個個魂散魄飛,像一羣待宰的羔羊。
烏石堡主,自知今天是死定了,但他不甘心俯首就戳,狂吼一聲:“本堡主和你拚了!”
了字出口,人已和身撲上,形同瘋虎。
緊接着人羣之中響起一陣悲憤的呼聲,十幾條人影,飛身撲入場中。
他們,與堡主存着同一的心理,作垂死之爭。
“砰!”挾以一聲慘哼,烏石堡主口噴血箭,踉踉蹌蹌的倒退一丈開外,身形搖搖欲倒。
同一時間,血紅的身影迎着那撲進場中的十幾條人影一連來回兩閃……又是一陣悽絕人寰的慘嗥傳出。
地上-又多了十幾具屍身,每一具屍身的額頭眉心之間,現出一個拇指大的血印。這是“血影門”的絕技,“飛指留痕”。
烏石堡主,狂叫一聲,連噴數口鮮血。
“血魔”轉身又向“烏石堡主”身前移近,語音如利刃般的道:“宋大慶,桐柏派在一夜之間冰消瓦解,門人弟子,幾乎悉數罹難,‘碧雲山莊’變成了屍山血海,今天昔年慘劇,將在這裡重演!”
這無異是宣佈了烏石堡的末日。
宋大慶,面孔一陣抽搐,嘶聲道:“血魔,你準備怎樣?”“血魔”一字一頓的道:
“血洗烏石堡!”
四周的烏石堡衆,一陣譁然驚呼,有的竟然當場暈絕。烏石堡主宋大慶身形幾晃,又噴出數口鮮血。
鍾小翠和“飄萍客李奇”雖說是索仇而來,而且幾乎性命不保,但此刻看了這種血腥恐怖的場面,也不禁心生惻然。“猴叟曹貽”在屋面之上,索性閉上了眼。
“血魔”又向“烏石堡主”逼近了兩步,道:“宋大慶,你悔不當初吧!”“血魔,本堡主變鬼也不饒你!”
“那你就立刻變鬼吧!”
吧字方落,手起一掌,血紅的勁浪,轟然卷出……烏石堡主慘嗥得半聲,被震飛到三丈之外。方始“砰!”然墜地,已然是骨碎肉靡,變做了一堆血泥。
“血魔”轉過身來,雙目赤芒如火,向場外的烏石堡衆一掃。“飄萍客李奇”疾步上前,悄聲道:“霖兒。不要趕盡殺絕,這樣儘夠了!”陳霖被這一說,心中的殺機頓時去了大半,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紅影一閃,越屋而逝。
“猴叟曹貽”跟着出堡。
緊接着“飄萍客李奇”和鍾小翠也縱身離開。
到了堡外,陳霖散去了“血影神功”,回覆本來面目,四人會合,陳霖爲猴叟引見“飄萍客李奇”和鍾小翠。
“飄萍客李奇”慨然一嘆道:“若非霖兒及時趕來,後果不堪設想,我和翠幾被堡中高手車輪攻擊,雖然對方死傷枕藉,但我和翠兒也告力竭!”鍾小翠淡淡地看了陳霖一眼,道:“霖哥,海雲庵之行如何?”陳霖隨把經過情形,述了一遍。
“飄萍客李奇”目射奇光,激動的道:“如此說來,昔日參與摧毀本派的兇手,都已全部伏屍,只剩下元兇‘百幻書生’兄妹二人了!”
陳霖點點頭道:“是的,元兇授首之朝,所在不遠了!”“霖兒準備何時上白骨教?”
“只在近日之內,請師叔和翠妹靜待好音!”
“什麼,你要獨闖白骨總壇?”
“白骨鎖魂大陣雖然已蒙‘圓淨師太’繪給陣圖,自可按圖索驥,予以破除,只是陣中四處皆毒,旁人恐怕不易爲力?”鍾小翠恨恨的插口道:“四毒書生與我有殺父之仇,我要手刃元兇!”
“飄萍客李奇”道:“一木難支大廈,這事非同小可,必須從長計議,如果再讓元兇漏網,縱使把白骨總壇夷爲平地,於事何補!”
“猴叟曹貽”忍不住道:“兄弟,這事要慎重行事,免貽後患,你的功力,固然勝任有餘,但仇人衆多,豈能一一兼顧,難免會有漏網之魚!”鍾小翠道:“霖哥,我們不如先回‘碧雲山莊’,一方面正式開始復派工作,一方面策劃進攻白骨總壇之計,如何?”
陳霖天性倔強,但在你一言他一語之下,他也無法爭辯,同時他們的話不無道理,想了一想之後道:“這樣好了,在‘八旗幫’總舵會齊!”
鍾小翠訝然道:“爲什麼要在‘八旗幫’總舵會齊?”
陳霖微微一笑道:“圓淨師太師徒屆時也將參與,說好在那裡會集,同時‘八旗幫’幫友衆多,在探刺消息,瞭解江湖動態等方面也方便些!”“飄萍客李奇”道:“這樣也好,我們就動身吧!”
陳霖忙道:“侄兒還另外有件事趕着要辦,請師叔和翠妹先行一步!”
“什麼事?”
“是一個傳言的約會,到底是件什麼事,目前還不知道!”
鍾小翠杏目如電,似要看穿陳霖的內心,沉聲道:“你不能把話說得清楚些嗎?”
陳霖用手一指“猴叟曹貽”道:“猴叟可以代我說!”
“猴叟曹貽”遂把“黑衣羅剎第二”託自己傳訊,要陳霖在明天午時之前,務必要趕到“碧雲寺”,至於爲什麼,她只說屆時自知!等情說了出來。鍾小翠“晤!”了一聲,不再作聲,陳霖是她的未婚夫,而“黑衣羅剎第二”是女子,這其中當然使她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飄萍客李奇”面容一肅道:“碧雲寺?”
陳霖道:“是的!碧雲寺,距此大概一天路程,猴叟可任嚮導!”
“黑衣羅剎第二爲什麼要你趕去碧雲寺?”
“難道這其中有什麼不妥?”
“碧雲寺從來沒有武林人物敢於涉足,這……”
陳霖不由一怔神,道:“爲什麼?”
“飄萍客李奇”轉向“猴叟曹貽”道:“猴叟,你對碧雲寺的傳說,有耳聞否?”
“猴叟曹貽”小眼一眨,連連搔腮道:“啊呀,我幾乎忘了,一心只顧傳話,碧雲寺據江湖朋友傳說是‘綵衣怪尼’潛修之所,從來不許武林人涉足……”
陳霖奇詫的道:“綵衣怪尼,沒有聽說過?”
“飄萍客李奇”接過去道:“綵衣怪尼年已百歲開外,名望在‘武林雙老’之上,平時慣着一襲五彩袈裟,武功高不可測,性情也怪僻絕倫,所以有‘綵衣怪尼’之號,已數十年不履江湖,不過碧雲寺仍然被武林人視爲禁地,不知‘黑衣羅剎第二’此舉,是何用意?”
陳霖好奇之心大熾,暗想,我倒要見識一下這“綵衣怪尼”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當下毫不爲意的道:“不管她是什麼用意,屆時自知!”鍾小翠道:“你一定要去?”
陳霖委婉的道:“翠妹,彼既如此傳訊,諒來必非無因,我豈能不去!”“希望你小心謹慎!”
“謝翠妹關懷!”
“飄萍客李奇”沉吟有頃,道:“那你們就動身吧,遲恐不及,我們準‘八旗幫’總舵見面!”
陳霖忽地想起一事,急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絹包,遞與“飄萍客”道:“師叔,請收下!”
“這是什麼?”
“軒轅經!”
這話使得旁邊的三個人同感一震。
“飄萍客”伸手接過,眼中竟然布起一層淚光,激動的道:“霖兒,你如何得回的?”
陳霖心頭電一轉,忖道:“如此刻說出絕色少婦沈君璧的一節事來,又是纏夾不清,同時沈君璧何以會把桐柏派傳派之寶‘軒轅經’送給自己,目前還是一個謎!”當即道:“這個以後慢慢再奉陳吧!”
“可是,霖兒,這是掌門師兄昔年個人所獲之物,應該由你……”
提到這裡,陳霖不由一陣愴然,語音含悲的道:“雖然是先父所獲之物,但爲了這本經,使桐柏一派瓦解冰消,應該列爲傳派之寶纔對,我想先父的原意也必如此,目前師叔已是桐柏派的當然掌門人,交給師叔是天經地義的事!”“好,霖兒,我收下,我將誓以此身恢復掌門師兄昔日的派譽!”陳霖感動的望了“飄萍客”一眼,道:“師叔,翠妹,再見!”“猴叟曹貽”也向“飄萍客”二人拱手道別,和陳霖雙雙上道,朝“碧雲寺”方向,疾趕而去。
陳霖邊奔邊向“猴叟曹貽”道:“猴叟,你認識南宮淑惠其人嗎?”
猴叟小眼睜得滾圓的道:“當然,不過已十幾年不見人了,她現在哪裡?”
“她就是‘圓淨師太’!”
“哦!她出了家,這……這……”
“這什麼?”
“你想知道?”
“不錯!”
“這事的起因……要怪令先尊……”
陳霖心中不由一震,看來自己的推想不錯,“圓淨師太”昔年確與父親有不尋常的關係,猴叟一定知道詳情,急聲道:“怎麼樣,快說!”
“你爲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我從‘圓淨師太’口裡聽了一點話頭,卻不知真相如何!”“好,我告訴你,南宮淑惠對你父親陳其驤可說一片癡情,兩人過從甚密,後來你父親忽然和令堂“武林之花郭瀨玉’結婚,她情海斷腸之下憤而出走,想不到她竟然在‘海雲庵’出了家!”陳霖喃喃的道:“這也許是先父的錯!”猴叟道:“往事已矣,管它是誰錯,也許其中另有別情也說不定,局外人無從知曉!”
“你可曾聽說過先父還有什麼後人流落江湖?”
“這個,什麼意思?”
“我曾聽‘圓淨師太’透露了一句話,我去時是以‘血魔’的姿態出現,她和很多武林人的想法一樣,認爲‘血魔’是家父的化身,她說:‘……難道你連至親骨肉都不承認了……’,所以我懷疑話出有音!”
“這個,我無法答覆你!”
陳霖不由感到些微的失望,忖道:“待將遇到‘圓淨’師徒時,再設法探聽吧!”心念之中,話鋒一轉道:“我們還是緊趕一程吧,免得誤了時辰!”“好!”
“好!”
猴叟展盡輕功,全力馳行,陳霖倒是漫不爲意的跟在他身後。
黃昏時分,他倆在一個小鎮甸打了尖,又繼續攢程,連夜疾趕。
第二天辰已之交,兩人舍卻官道,轉入山區,“猴叟曹貽”朝一座插天巨峰遙遙一指道:“那峰上便是武林人視爲禁地的‘碧雲寺’!”
陳霖順勢一看,只見那高峰半入雲表,巍峨雄峙,陡地一停身道:“猴叟,我想單獨上峰!”
“爲什麼?”“‘黑衣羅剎第二’傳訊要我來此,必有用意,不過我可以斷定決無惡意,‘碧雲寺’既然是‘綵衣怪尼’潛修之地,不許武林人涉足,你去了也許不便……”
“猴叟曹貽”江湖閱歷何等豐富,此行自己不過是帶路,“黑衣羅剎第二”分明也是個少女,說不定其中又是男女情愛之事,何必去橫在其中呢?想畢之後,嘻嘻一笑,慨然道:
“好,我帶路到此爲止!”
陳霖歉然道:“猴叟,做兄弟的十分抱歉,望你莫介意,我們仍在‘八旗幫’總舵碰頭吧,此間事了,我立即回頭!”
“好,一句話,兄弟,一切小心,再見了!”
說完轉頭出山。
陳霖望着他的身影消失,才又展開絕世輕功,向那座高峰馳去,眼望那神秘的高峰,想着這次神秘的約會,一顆心不由怦然而跳!
“黑衣羅剎第二”此舉是何用意,的確費人猜疑?
她說吳如瑛已投在乃師門下,她們是師姐妹,莫非這事會與吳如瑛有關?想到吳如瑛,他不禁黯然神傷,他想起“和合會”石牢中綺旎的一幕,他想起在後山中兩人的海誓山盟,豈知造化弄人,當吳如瑛知悉了身世,她的母親“江湖一美何豔華”竟然是謀殺父親的兇手時,她突然留書決別……他曾發誓要找到她!現在,很可能會是“黑衣羅剎第二”替自己和她作的巧安排,思念及此,不由心跳加速,俊面發燒,精神爲之大振。驀在此刻-一縷極其輕微的破風聲,隱隱傳入耳鼓。
陳霖循聲看去,只見一條纖纖人影,如飛而來,不禁心中一動道:“來人分明是一個女子,看樣子是奔向‘碧雲寺’,莫非她是……”心念及此,疾朝一叢濃密的花樹之中隱起身形。
顧盼之間,那人影已臨切近,略不稍停,一閃而過,只在一瞬之間,陳霖已看出來,來的赫然是那絕色少婦沈君璧。他這一震,委實非同小可。絕色少婦沈君璧何以會來“碧雲寺”?
他想發聲阻止,他想縱身趕上,但他卻沒有動,這事太過突然,他需要冷靜的分析一下。
“黑衣羅剎第二”要自己來此,莫非與沈君璧有關?爲什麼?
他想起沈君璧替自己尋回“軒轅經”。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根據跡象所作的推測……太可怕了,可怕得近於殘酷。
如果自己的推斷屬實的話……陳霖猛然打了一個寒顫,他簡直不敢想下去,如果沈君璧真的如所料是“絳珠仙子朱薇”的話,天啊!這是多麼可怕的事。“不!決不!她不會是!”他激動至極的吼叫出聲。
“絳珠仙子”是一個爲武林所不齒的蕩婦淫娃,也是自己的仇人,她曾與父親發生過關係,與無數的人發生過關係。他想起自己和她發生的不可告人的關係,他和她互相示愛,他爲她的美色傾倒……
他感到手足發麻,全身冰冷。
歇斯底里般的大叫道:“我做了什麼?天啊!我究竟做了什麼?”
“我要殺她!”
“不,但願事實不是如此!”
一道強烈的陽光,從葉隙之中,照射到他的臉上,他猛然驚覺,午時將到,“黑衣羅剎第二”要自己在午時之前,務必趕到“碧雲寺”
他拋開了一切意念,再度展開身影,把功力施展到極限,如一抹淡紅光影,疾掠上峰,將及峰頂,參天巨樹之中,隱隱現出一座寺院的輪廓。
“快到了!”
他自語着,一顆心也跳動得更加厲害。
突然-迎面現出一塊木牌,上面寫着四個刺目的紅字:“到此回頭!”
陳霖不由一窒,剎住了身形,轉念一想:“黑衣羅剎第二”既然要自己來此,必有道理,不能誤了時刻,管它,闖!心念之中,舉步便走,剛走得三步,一聲冷喝,倏告傳來:
“來人速即回頭下峰!”
陳霖不期然的止住腳步,只見一個寬衣大袖的女尼,現身出來,看她年紀,當在五十上下,當即長身一揖道:“在下陳霖,有事前來寶剎……”
那老尼一揮手道:“此間從不許人涉足,識相的趕快回頭下峰,不管你是誰!”
陳霖頓感手足無措,他只聽“猴叟曹貽”傳“黑衣羅剎第二”的話,要自己趕來此間,究竟爲了什麼,他根本不知道,但,他又不能真的就此回頭,他深信“黑衣羅剎第二”此舉必有深意,當下儘量把話放得溫和道:“在下系應約而來!”
“應約?”
“不錯!”
“應何人之約?”
“黑衣羅剎第二!”
“她要你到碧雲寺?”
“一點不錯!”
那老尼面孔一沉道:“此地沒有黑衣羅剎第二其人,趕快下峰吧!”
陳霖大感難堪,強忍住一口怨氣道:“她分明要在下在本日午時來此!”老尼厲聲道:
“你到底滾是不滾?”
陳霖冷傲性成,哪能吃得下這一套,同時他身負絕世神功,出道以來,還不曾被人不當回事的呼叱過,不由怒意倏起,冷冷的道:“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