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利安公主車駕從長安啓程時,隨行護駕的有三百羽林軍精騎,這也是漢家歷來規定的制度。
爲首的羽林校尉名叫曹襄,也不過二十歲出頭的年紀,生的細腰乍背,面如冠玉,配上羽林軍的紅袍白羽,束甲合身,卻是一位英俊的青年將軍。
能夠入選大漢禁軍,戍守未央宮的,家世、品行、相貌要求極嚴,自然大多都是勳貴之後、功臣之家子弟居多,最起碼也是良家子出身。
特殊的身份和成長經歷,逐漸養成的是心高氣傲、目空一切的習慣。
曾有古風半闕無比貼切的描畫盡了這些長安子弟的浮華縱俠生活:
少年俠氣,結交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倥,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閒呼鷹簇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也就是說,這些人都是從走馬遊獵任俠使氣的階段過來的,那心勁兒可不是一般的高!
曹襄更是這其中的佼佼者。說起他的父親,知之者不多,不過就是普通的襲爵侯爺,任了個散官閒職,碌碌一生,早早地就死去了。
但要說起他的曾祖父,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正是大名鼎鼎的平陽侯曹參。“蕭規曹隨”的典故說的就是他家的這位先祖了。
曹參以輔佐高祖皇帝開國之功,賜封萬戶侯,先後出將入相,功勳卓著,深得劉皇漢室信任。再加上此人處世圓滑,通曉明哲保身的道理,懂先機,知進退,因此餘蔭福佑後人,使平陽侯這一系成爲漢興以來碩果僅存的幾大勳臣世家之一。
曹襄也算是曹家的千里駒了,以嫡長子的身份承襲了平陽侯的爵位,宿衛禁宮。青年銳氣,自小也曾苦練過弓馬刀箭,十八般兵刃盡皆嫺熟。
這是他第一次獨自領兵出外執行任務,雖然只有區區三百騎,但他的心情卻仍是很激動。因爲,此行的目的地是北疆!戰火、流箭、匈奴、生死……。
就如同世間的每個少年,都有闖蕩世界的夢想一樣。學成武藝在身的男兒,如果沒有經受過戰場的洗禮與考驗,那總是一種遺憾!
在他北上這一路的設想中,雖然這只是一次簡單的護送任務,但一定會與真正的匈奴鐵騎會面的,如果……能找機會與他們發生點什麼不可描述的事情,最好有那麼一兩個不長眼的匈奴人,被自己殺上一殺,呵呵!那回到長安,在昔日的同伴面前纔有的顯擺不是!
可是,現實讓他有些鬱悶。千里北上,一路的枯燥乏味不說,到了右北平這麼多天了,就只是每天在安歇的地方靜靜的待着,哪兒也不能去。
曹襄倒是想領着一幫兄弟出去搞點兒事情,可是那天李廣匆忙回城又離去的時候,特意吩咐過他們這三百羽林軍好好在這右北平隨護公主,不可輕舉妄動,否則軍法從事!
唉!這李老將軍雖然身在前線,但還掛着未央宮衛尉的名頭兒呢,是他們羽林軍多年的主將,他的命令敢不聽嗎?沒辦法,只能繼續的等着吧。
有一條小道消息已經在兄弟們中間悄悄流傳,說這次皇帝真正的意圖根本不是和親,而是要誘伏單于!聽說前面馬上要打大仗了,也許幾天以後,他們這一羣人在城裡歇息夠了,也就差不多可以迴轉長安了。
當曹襄和他的羽林軍兄弟們在將軍府的駐紮處談論起此事時,雖然尚不知道真假,但心中的不爽快總是有些的。
好不容易來一次,不要說和匈奴人交手了,就連他們的毛兒都沒見到一根,倒是吃了一嘴的沙子。
就在他們意興闌珊,滿嘴抱怨的時候,消息就突然來了!
什麼什麼?有匈奴騎兵跑到右北平來了?這可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啊!那還等什麼,兄弟們披甲上馬,抄傢伙上啊!
巨大的興奮感使這些只隨着皇帝在上林苑打過獵的傢伙激動起來,人人手腳麻利,披好了鎧甲,束上大紅的戰袍,帶上白羽頭盔,刀箭齊全,跨上戰馬,威風凜凜的集合在了將軍府的門前。
元召帶了衛青等人出來時,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他面無表情,沒有理會他們。
這羣心高氣傲的傢伙,和後世的那些某某二代們沒有什麼區別,今天的事一點都指不上他們,他們不來添亂就燒高香了。
留守偏將關喜早已經急匆匆的去城頭觀望敵情,佈置守備去了。也不怨他驚慌失措,因爲,現在右北平內的守城兵馬不到千人!
“事情變得有些麻煩了哦……。”元召暗自思量。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很明顯,計劃有變,不管匈奴人是怎樣察覺的,大軍未至,而只派輕騎前來,一定沒有什麼好事啊!
匈奴單于既然已經起了疑心,這次……恐怕終究還是功敗垂成的多。
此時,將軍府中的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名叫謝九的大內總管,面色陰沉的聚集起了那三十名“西鳳衛”侍從,把公主所在的住處嚴密的警戒了起來。無論發生什麼,保護好利安公主的人身安全,是他們唯一的職責。
“長樂侯,意欲何往?”
謝九已經挎上了刀,而且所有的三十名侍從都是統一制式的刀。他們的刀都是皇家所賜,效忠的也只是皇家。在這兒,三十一把刀,效忠的就只有一個人~利安公主!
“匈奴人馬上就來了,我們去城頭看看。”
元召停下了腳步,他身後跟着的是衛青和那十名驍騎營兄弟。
“刀箭無眼,你……年紀終究小了些,城頭總是有危險的,還是與公主待在將軍府中爲妙。”
謝九那張呆板嚴峻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話語中卻流露出一絲暖意。
元召對他露出一個笑臉,又瞄了一眼那邊大門外已經上馬開拔的羽林軍們。
“那幫傢伙既然都已經去了,我們就跟在後面看看匈奴人長什麼樣子嘛,萬一動起手來,幫着扔塊磚頭也是好的。哈哈!嗯,老謝,謝謝你的好意,你們只要保護好公主就好了。”
謝九見他如此說,也不再相勸,拱了拱手轉身而去,大聲呼喝所有人去把守好將軍府的各處,以防在混亂中發生什麼意外。
元召驀然直覺一抹淡綠色在眼角掠過,凝目去看時,只見臺階之上,廳門一側,素汐正站在那兒,滿臉擔憂的向這邊張望……。
這會兒,四面城門早已被緊緊的關閉了起來。街道上有兵卒開始戒嚴,城裡的居民、流販、閒雜人等都被勒令回屋好好待着。
好在北疆的這些邊城,屢經戰火,常年居住於此的人早已習慣了這些事,因此並沒有出現什麼混亂的情況。
他們這一行十餘人縱馬奔到西城門,下馬步行沿馬道登上城樓,與守城軍士打過招呼,極目遠望時,只見西北方向煙塵大起,馬蹄踏在地面的聲音,如同悶雷一般隱隱傳來。
“看這陣勢,怕不有萬騎之多!煙塵之中夾雜殺氣,恐怕是來者不善啊!”
衛青喃喃說完,卻見元召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尷尬。
“呃,這些都是從你送我的那些兵書裡學來的,卻不知說的準不準。紙上談兵,你可不要見笑。”
元召豎了豎拇指,表示佩服。這就是天生將才啊!這素質真不是吹的。還沒開始正式帶兵實戰過呢,就已經學會了望雲觀氣之術了。
“在這個時候,有大隊騎兵跑到這兒來了……且看看吧 ,事情有些不妙啊!”
元召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擔心。這可不是江湖廝殺,更不是那些幫派草莽可比,萬軍之中,就算個人有再大的能爲,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他還沒有自負到那種瘋狂的程度!
城中的守軍本來就不多,再分出一部分在城內各處維持秩序,看管庫房輜重等緊要處,剩下也就六七百人,分散守護在這四面偌大的城牆上,顯得稀稀拉拉的。
副將關喜的一張喜慶臉,現在徹底變成了哭喪臉,與幾個帶兵校尉來回奔跑着,聲嘶力竭的命令士卒們整理好守城器械,準備迎敵。
關喜現在想哭的心都有了,他從來就沒有過獨當一面的經驗,現在這麼一副天大的擔子突然壓在了他的肩上……這、這要是在自己手上丟了這座重城,那後果,他連想都不敢去想!
看到城頭上有些混亂的場面,元召皺了皺眉。這個樣子如果被匈奴人看到,本來沒有攻城的打算,恐怕也會改變主意來強攻城池了。
看遠處馬匹來勢,大概用不了小半個時辰就會到城下了。既然一時半會兒人手就這麼多,就別再到處亂安排了,趕快把全部旌旗插遍城牆,金鼓匿跡,所有兵士隱於旗後,只主要將官留在箭樓上觀察敵情、隨機應變即可,這就叫“避實若虛、空往實來”!
聽元召三言兩語如此這般吩咐一番,名叫關喜的留守小將目瞪口呆,這、這樣幹能行嗎?
他略一猶豫,剛要開口表達自己的疑惑,擡頭時卻正遇上這位小侯爺的一雙眼睛,不由莫名的打了一個冷顫。
深如寒潭,無限威嚴,帶着不容抗拒的巨大壓迫感!
這還是一個時辰前在將軍府與自己談笑風生的那個少年嗎?!
想起驍騎將軍對這位長安來的長樂侯的看重,又聽到耳邊馬蹄聲越發清晰可聞,關喜咬了咬牙,拱手領命,催促所有守軍趕快按照長樂侯的命令執行!
“小侯爺,此舉莫非是憑藉有利地形,隱藏己方真正實力,迷惑對方,使敵人摸不清虛實的計策嗎?但不知計出何處,可有戰例?”
衛青本着不恥下問的態度,認真的拱了拱手,臉色鄭重的問到。旁邊的十餘人也伸長了脖子,有些不明所以。
“呃,這個嘛就叫做‘空城計‘。虛者虛之,疑中生疑;剛柔之際,奇而復奇!曾聽聞有人憑藉自己的威名,城頭撫琴一曲,以一座空城退卻了十萬強敵……只是不知道今日來的是不是一隻同樣瞎眼的家雀呢!呵呵。”
城頭所有人都聽得心馳神往,胸懷激盪!這世上竟然還有如此人物?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匈奴發來的兵……。”
在一種此前從未曾聽到過的悠揚婉轉清唱聲調中,衆人眼中但見名叫元召的少年侯爺,悠閒的調試着手中那把奇怪的殺人器械,一支一支的扣好了九支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