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多年前,漢高祖劉邦剪滅掉西楚霸王的最後殘餘勢力,統一天下。一面承襲了秦制的郡縣制,一面又分封諸侯,天下疆域內,郡縣與封國並行。
劉姓王室子弟加上八個異姓王,總共一口氣分封了將近四十多個諸侯。這一方面是爲了酬功,另一方面也是爲了穩定天下的需要。
然而,可共患難,不可同享福!這條鐵律,似乎適用於任何朝代。大漢朝建立後還沒有幾年的功夫,未央宮與地方諸侯之間便開始互相猜忌,殺機驟起!
八個異姓王,一個都沒有得到倖免。從高祖皇帝五年到十一年,不過短短五六年時間,燕王臧荼、楚王韓信、趙王張耳、樑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長沙王吳芮、韓王信、以及第二任燕王盧綰,或死或逃,被全部剷除。
看來不是姓劉的都不會和自己一條心啊!劉邦吸取教訓,殺白馬爲盟,給後世子孫立下了規矩:“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然後,把這些被滅掉的異姓王的封地,都分給了自己的幾個兒子。如此一來,諸侯王佔據了天下大片土地,幾乎佔了一半兒還多。當時全國五十多個郡,諸侯國就佔了近四十個,歸中央政府管轄的,也不過就十餘個郡縣而已。在大漢版圖上,中、西部的一小半兒地區,直屬於未央宮。而北、東、南的大部地區則分屬於諸侯。
漢高祖原以爲依靠親情和血緣,就可以使基業牢固,社稷永存,但是,無情的現實粉碎了他的美夢。
這些諸侯王剛剛被分封時,或年紀尚小,或者羽翼未豐,還不足爲慮。可是到了文帝時候,諸侯王勢力已經迅速膨脹起來,大者跨州連郡,擁城數十,宮室百官已經與長安沒有什麼兩樣了。更過分的是,其中幾個較大的諸侯國,不用漢朝法令,自己弄了一套,生殺大權握在手中,簡直比皇帝還要威風。
可以說,漢文帝在位的時間段,就是一個與地方諸侯王不斷鬥爭的過程。這牽扯了他大量的精力,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憂心重重。如果沒有這些內患,想必這位仁德的帝王,取得的成就,將會更加燦爛吧!
在這樣的形勢下,當他看到賈誼的《治安疏》,內心無疑是歡喜的。這位書生在奏疏中,形象地說明了朝廷所面臨的天下形勢,最大的隱患就是諸侯爲患一方。
諸侯王和未央宮的關係,就如同人的小腿和腰一樣粗,指頭與大腿一樣大,這樣比例失調,連日常起居都很困難,更不要說敏捷的行動了。倘若有一兩個指頭抽搐,身心都不得安寧,若不及早根治,必然病入膏肓,即使有扁鵲的高超醫術,也不能起死回生。
因此,這位熱血書生第一次提出了削弱諸侯勢力,鞏固中央政權的建議。
然而,他的這條經國之策,提出的並不是時候。可以說是火侯未到,最後無疾而終,人亡政息。
到了漢景帝的時候,利益和各種矛盾之爭,終於使朝廷和諸侯王之間來了一次總爆發。
比起賈誼來,漢景皇帝的老師晁錯,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強硬派。一篇“削藩策”,終於引發了席捲天下的七國之亂。
這場歷時三個多月的叛亂,給大漢王朝的發展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創傷。可以說是用力過猛,火候太老,做成了夾生飯。雖然平息了叛亂,剷除了首惡,但諸侯們與未央宮之間的矛盾,並沒有擺平,只是深深地潛伏埋藏了起來。
這些往事,身爲賈誼衣鉢傳人的主父偃自然都知道的很清楚。他歷經世事,有一個詞語叫做“疏不間親”,理解的比誰都透徹。姓劉的終究是打斷骨頭連着筋啊!皇家的那些事兒,誰攙和進去誰倒黴,賈誼放逐,晁錯腰斬,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看着雲崖邊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心中卻是深深的擔憂。元召的脾性,他了解頗多,他既然已經開始做的事,就一定有過詳細的考慮,別人很難再說服他。
只是,這次非比他從前所做的那些事,兇險程度非比尋常。他真的都想好了嗎?
“自古以來,疏不間親,皇家更是薄情,這個道理你要牢牢的記着!在任何情況下,以自身安全爲第一考慮,纔是你最應該做的事。至於其餘的,一切都要以這個爲前提……明白了嗎?”
看了看與宴席之間相隔的距離,料想無人聽見,主父偃終於說出了心底的話。
水寒話暖,無需多言,只此一句,足見摯誠。元召回過身來,笑容和秋天的太陽一樣燦爛。
“下午我就要送太子回宮了,想必皇帝一定會詳細詢問明月樓的事,如何應對,先生可有教我?”
主父偃的表情鄭重,略微沉思,然後神色認真的盯着元召的眼睛。
“從種種作爲可以看出,當今天子是個胸懷大志的人。這樣的帝王,必然不會容忍自己的權威受到冒犯。中央集權與諸侯王之間的矛盾,在他心中所佔的位置,一定會很重要。如果有一個機會,能夠趁機削弱諸侯勢力,甚至徹底的消滅這個隱患。那他一定是求之不得的!呵呵!”
元召眼睛發亮,心中暗暗讚歎,期待着他即將聽到的話。主父偃捋了捋鬚髯,有着微微的懷念,似乎是想起了某些陳年舊事。
“要想削弱諸侯王的勢力,其實,先師賈太傅的策略纔是最可行的。那就是衆建諸侯而少其力!通過某種理由,把那些大諸侯國的國土一分爲三,或者一分爲六,甚至是一分爲十……直到他們對中央政權形不成一點威脅爲止。如此一來,勢力分散,易於拉攏分化和打擊,諸侯再多,也不足畏矣!”
“先生高論!果然……哈哈!”
元召的話沒有說完,他終於聽到了這位著名智囊曾經留名青史的妙策!
“呵呵!這個辦法,先師早就有過闡述,只是世間少有人知罷了。如果那些諸侯王不來爲難與你,你也休的去招惹他們。如果這次結下的仇怨,非要弄到不可化解的地步,那你就去放手一搏好了!無論爲己爲國還是爲民,老夫相信,勝利的一方必然在你手中。”
青袍老書生眼中閃爍着光芒,這一刻,他不再是心境平和的隱居者,而是叱吒風雲的謀略客!
“欲得諸侯分化,不知何計可得?”
元召緊緊的看着他神色淡然的臉,不由得想起一句話叫做“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很簡單!世間熙熙,只爲利來。紅塵攘攘,皆爲利往!只要以利益爲誘,又何求不得呢?各諸侯王府中,可不是隻有王世子一個兒子,各位王爺妻妾成羣,子嗣衆多,王國的巨大財富,又有誰不想從中分一杯羹呢?只不過一直以來,世子承襲,此爲祖制,別人沒有辦法而已。如果天子隆恩,爲了這些衆家子弟着想,特旨降一道法令……呵呵!小侯爺,你猜,結果會如何呢?”
話都點到這份上了,元召還能說什麼呢!雖然他早就知道這道歷史上的奇謀妙計出自眼前之人,但此刻親耳聽到,心情自然不同。
“先生妙策,深謀遠慮,人所不及!元召佩服。”
他的話很誠懇,是發自內心的對人間智者的尊敬。
“哈哈!皇帝的這些家務,去摻和終究不是什麼好事。不過,既然你已經惹火上身了,就不用再束手束腳的。要知道,這是一種比疆場還要殘酷的戰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我們大家,當然都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
主父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殷切之情,溢於言表。元召躬身爲禮,拜謝賜教之恩。兩人歸座,不再就此多言。
三天的時光很短暫,雖然劉琚和素汐很不情願,可是也要回宮去了。這次出來,除了在明月樓遇上那檔子事兒之外,其餘的,他們都很開心。
沿着寬敞的大道,快要走到長安城的時候,騎馬跟在太子馬車旁的青年侍衛,終於鼓足勇氣,提了一下馬的繮繩,追上前面的元召。
“小侯爺,西域之行,不知道是否已經定了下來……那個,那個……嘿嘿。”
元召轉頭看着他,微笑示意,有什麼話就大膽說出來。
名叫張騫的侍衛長舒了一口氣,語氣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先父早些年遊歷四方,也曾經遇到過西域胡商,聽他們說起過許多域外見聞,心中甚是嚮往,只是後來終究沒有能夠成行。再後來,他便把這個願望寄託到了我的身上。爲我改名爲一個‘騫’字,就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夠縱馬塞外,馳騁天邊,替他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因此,張某有一個請求,如果小侯爺得天子恩准,主持開通西域大計的話,張某願爲前驅,西去開路,無論刀山火海,也萬死不辭!”
元召靜靜聽着,時光彷彿在此停頓。他有片刻的恍惚,千年的精彩歷史大幕,彷彿已經在眼前徐徐拉開。紅塵冉冉長安路,盡是英雄歸處,唱罷陽關留不住,鐵馬西去,氣吞萬里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