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發源自西部高原,浩浩蕩蕩從巴蜀三峽而出之後,平江闊野一望無垠。而且越往下游,越是江面寬闊水深浪急。
夜晚清冷的空氣,使人格外清醒。頭頂的夜空,半彎月似上弦弓,無數星星點點匯成璀璨星河。大船張滿風帆順流而下,兩岸山巒時隱時現,斗轉星移之間,恍然若夢已過千年。
“元哥兒,在想什麼呢?”
俯身在船舷木欄上的元召正在愣神,一個身影湊到他身邊,並排而立。那是比他矮了一頭的太子劉琚。
淡淡的月光下,雖然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元召還是撇了撇嘴。對於皇帝和即將登上皇后寶座的衛子夫甩給自己這個“累贅”,表達了心中的不滿。
“太子,你不在船艙裡好好待着,跑出來幹什麼?江河之上風寒可不比未央宮中啊。”
暗中侍衛們的刀劍反射出清光,元召的語氣中帶了一絲揶揄。
“元哥兒!你是故意的吧?讓你叫我琚兒的,像從前一樣,說過多少次了!”太子的語氣中帶了微微的惱火。
“呵呵!我們都已經逐漸長大,不再是七八歲的孩子,那些往事就不要再提了。更何況,君臣有別,這也是爲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懂嗎?”
聽元召這樣說,劉琚有些苦惱的搓了搓手。他身份貴重,從小身邊自然不會有真正的友情,自從六歲那年認識元召,得他相救,從此便把他當做了平等的朋友一般看待。然而,隨着年齡的增長,有一些關係便也在悄悄的變化着,這讓他感覺有些無所適從。
似乎是看出來他心裡在想什麼,元召拍了拍他的肩膀,放緩了語氣:“不必去糾結這些,有些情義只適宜深藏在心中,彼此明白就好,而非流於形式。好好做好你太子該做的事,就是對朋友之誼最好的報答。”
劉琚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他雖然還不是很瞭解元召的話中之意,但他既然這樣說了,那一定也是爲了自己好。這一點,不僅他深信不疑,母親衛夫人平時暗中教導時,也是對他這樣說的。
“元哥兒啊,這船速好快呀!才一日一夜的功夫,我們現在離長安已經有千里之遙了吧?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次坐這麼大的船走這麼遠的路呢!呵呵!”
劉琚的語氣中很興奮,這種情緒和很多在船上的人一樣,這一路上都沒有平息下來。他說的一點兒都沒有誇張,戰船,真是太大了!尤其是他們所在的這一艘,是一艘真正的五牙樓船,前後長三十餘丈,上下高一百二十餘尺,分五層,甲板下兩層而上面三層。在上面跑馬都沒問題。
“皇帝陛下讓你跟着跑這一趟,當然是希望你長些見識的。總是在深宮之中聽那幾個老傢伙講些迂腐的道理,怎比得自己實踐得來的深刻呢。所以多看多聽就好。”
“是啊是啊,母親也是跟我這樣說的。那個,元哥兒,我家淮南的那位堂姐爲什麼也跟着來了?還總是在我們的船上……。”
“……哦,呵呵,因爲這次需要藉助淮南王等諸侯的力量啊。”
“她一個女子跟着總是多有不便……元哥兒啊,我大姐兒可是總在宮裡想着你呢啊……。”
“小孩子家懂什麼!去去去,趕快回船裡去,小心風寒生病,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就是你此行最大的任務了,別的少要瞎操心。”
劉琚見元召做出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又低聲嘟囔了幾句,撅着嘴巴,自己走了。元召又好氣又好笑,對這些事自己就夠頭疼的了,他又跟着添什麼亂啊。
“哼!鬼鬼祟祟的,別以爲人聽不見,那位小公主對你挺上心的啊,特意說動皇后派了自己的弟弟跟着你,嘖嘖嘖!”
語帶嬌嗔,香澤微聞,一個嬌俏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身邊,斜眼瞥着他,顯而易見,剛纔的話她都聽見了。
“你整天腦子想什麼啊,不是這樣的。你以爲這麼簡單?太子此行,雖然陛下別的要求一字未提,但這其中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元召早就看到劉姝過來了,最怕與她糾纏這些小兒女心思,連忙岔開話題,好分散她的注意力。果然,聽到他這樣說,劉姝郡主的臉上有些疑惑的神色。
“什麼意思?我怎麼看不出來啊。”
元召淡淡的笑了笑,太子劉琚雖然是微服出行,外人並不知道。但在皇帝劉徹的心裡,卻知道自己一定會明白他的意思的。有些事根本就不用明着說出來,這對於臣子來說,既是一種信任,更是一種考驗。
“這幾年來,不管是平定南越還是西南夷,都取得了大勝,而且緊隨其後的財富收益也是極爲豐厚的。未央宮在這其中也得到了極大的回報。以咱們這位皇帝陛下的精明,這次的機會他怎麼又會放過呢?呵呵,出征遼東,討伐真番,在任命授權於我的時候,他已經答應我可以對收益自專,金口玉言自然不能反悔。所以他就把太子派來了呢。”
“你是說……太子跟着走這一趟,是要得到好處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太子還小當然不懂得這些,但身爲臣子是要體會聖心的。此戰如果取得大勝,將會給太子的身上增添一筆功績,同時,自然也要得到相應的好處。這樣一舉兩得的事,皇帝和皇后又何樂而不爲呢?”
“這當中的彎彎繞繞可真多!他們就這麼有信心你能取勝嗎?”
“這有什麼好懷疑的!本大將軍出馬,必定大獲全勝,征伐之道……嘿嘿,難道你對我沒有信心嗎?”
聽到元召在自吹自擂,絕美的女子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羞人的事,臉色驀然變成一片嫣紅,好在夜色中,他看不清楚。
“你!……小鬼頭!整天就知道油嘴滑舌的。哼!不理你了。明天就可以與父王他們匯合了吧?好幾個月沒有見到,我很想他了呢。”
“放心吧,照這樣的速度,明天一定可以到達入海口與諸侯船隊匯合的。到時候你們就可以見到了,帶給他們的武器裝備都在這船上,幾日的海上航程足夠裝配完畢了。到達真番之後,就讓那些蠻子好好的嚐嚐苦頭……。”
江水滔滔無盡東流,風清月白,一片傾心的女子靜靜看着神采飛揚的少年,心中柔情無限。水路雖長,只盼就這樣走下去,良夜相伴,沒有盡頭。
“這……這些船就是?元召那廝就在這船上?”
天漸漸亮了,朝霞之中,遙遠江岸邊的一片山石上,一羣趕路的行者停下了腳步,遙望着江心那三十幾艘大船,眼中有些難以掩飾的吃驚。
“沒錯!這就是從長樂塬出發的那隻船隊。不僅元召在船上,未央宮中的小太子也在上面。呵呵,這次可真是一箭雙鵰!”
說話的是一個高瘦的老者,臉色陰鷙,眼中的光芒令人心寒。他便是這一行三十多人的首領,隱門高手夜無尋。
“師叔,不知道消息是否可靠?那太子據說才十三四歲,漢朝皇帝怎麼會放心讓他出宮呢?”
身邊的一個漢子有些不放心的問了一句。卻被那老者夜無尋厲聲打斷了。
“不相干的事,休得多問!只要好好的聽命行事即可。難道忘了門中的規矩了嗎?”
聽到他的責斥,那人連忙拱手應是,閉口不敢再問。隱門歷來行事詭秘,其中規矩懲罰之嚴厲,超出外人想象,門下弟子無人敢於輕犯。
夜無尋冷冷哼了一聲,這次行動以他爲首,面對着元召這樣的強勁對手,自然要處處小心。太子劉琚微服出宮的消息,是從未央宮中的某位貴人那裡傳出來的,來源屬於絕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這也是對弟子們的一種保護。
“走吧!既然已經追上了他們的行蹤,便抓緊趕路要緊。等到了真番國土地上,那時候再尋機一決生死,以報少君師侄和一衆門下弟子的血海深仇。”
夜無尋打個手勢,率先起身而去,其餘人緊跟在後,刀劍與行囊微微的撞擊聲響,片刻之間都隱沒在石後林木中。
上次被元召殺死的李少君和楚玉都是隱門的嫡傳弟子,得到他們的死訊後,門主和幾位長老大怒,既心傷弟子之死,又恨元召壞了他們多年策劃的大計。因此,元召的名字,從此就被列入必殺榜中。
這次九州隱門得到元召離開長安的消息後,立即就發出了必殺令!傳令分佈在各地的精英人物組成五六支分隊,沿江探知元召行蹤,一有機會就誅殺之。夜無尋這些人只不過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只是元召一直在船上,他們沒有機會接近。
千里大江,一路順風而行,離開長樂塬三日後,搭載了一千黑鷹軍的這支船隊,終於來到最下游的入海口附近。此處江水湍急,江面最爲寬闊,幾百艘大小不等的戰船在前方已經遙遙在望矣。那自然就是以淮南王爲首的六家諸侯勢力組成的聯合艦隊了。
令元召有些意外的是,看着逐漸馳近的對面首船上,當先一人全身戎甲,在衆護衛的簇擁下,正笑眯眯的看着這邊的情形,正是淮南王劉安本人。看這幅架勢,他竟然是要親自隨船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