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家的繁榮強盛,到底怎樣纔算是標準呢?是藏富於民、使天下普通老百姓都富足?還是把大部分的財富利用各種手段收集於國家庫府,在主政者的意志下進行再分配?這是一個大問題!
從十幾年前,大漢第一次出兵征伐東南越的時候開始,元召就刻意的讓國內民衆認識到了商業流通的力量。
那是長安人第一次吃到來自海南諸島國的各種新奇海鮮產品,還有見識到那些珍貴的香料、珍寶……。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大漢疆域內的商業迅速蓬勃發展起來。
商人,這個羣體的力量,不管在任何時代,都絕對不容小覷。他們纔是士、農、工、商這四民中最活躍的羣體。一個國家的壯大和興盛,如果離開了這股力量,那是不可想象的。
經過十幾年的發展,元召很欣慰地看到,商人羣體力量的發展,已經超過了他的預期。天下興盛,有他們一半的功勞。在這個發展過程中,他一直在很小心的引導和培植,就是想要讓他們隨着逐漸的壯大而成爲王朝大廈的一根重要支柱。不偏不倚,不傾不斜,既不會成爲與國家爭利的膨脹勢力,更不會成爲魚肉普通民衆謀生之路的資本控制者。
一個健康的天下商貿體系形成,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而現在看似繁榮,其實也不過是剛剛起步而已。如同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如果現在就讓他去扛起刀來上陣殺敵爲國家出力,那麼,這將無異於無情扼殺!
課以重稅、鹽鐵專營……類似這樣的斂財辦法,是在王朝窮兵黷武導致國庫空虛的情況下才不得不採用的最後手段。而現在,終於有國家重臣在朝堂之上正式的提了出來,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無論將要面臨怎樣的激烈鬥爭,元召都絕不會妥協,自己苦心經營想要培育成參天大樹的幼苗,被人活生生的折斷。爲此,他不惜任何代價,也必須與之一戰!
元召雖然還沒有正式進入朝堂議政,但含元殿上發生的一切,從大宗正劉軒對他的攻擊開始,都已經隨時瞭若指掌。朝會結束的時候,他就已經得到了全部完整的消息。
當時手中握着那幾份分別從宮中和含元殿傳遞而來的消息時,都很擔心的身邊所有人看到,元召嘴邊的笑意很冷。對師父的表情已經很熟悉的幾個弟子,都互相興奮的對視,摩拳擦掌。
很明顯,敵人們的做法,已經成功的挑起了師父心中的戰意。沉寂四年之後,終於要再次看到他的出手,盡皆無比期待。至於勝負,以崔弘爲首的這幾個初生牛犢從來不去擔心,他們想要學習的,只是師父是如何精彩的出手滅敵而已!
“皇帝並沒有大朝會上作出任何決定。那麼,他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呢……?”
面對着這個無數人心中的猜測,元召沒有做任何解釋。有些話,微妙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有些事,需要去身體力行而不是誇誇其談。既然皇帝想要看看自己處理繁雜事務的能力,那麼就讓他在未央宮中瞪大眼睛好好看看吧!也好打消他已經被勾起來的某些蠢蠢欲動心思,防患於未然,省的以後更加麻煩。
“你們去吧,給到長安來的聶家、徐家、卓家……都帶去我的一句話……至於如何選擇,就在於他們自己的膽量了。”
說完這句話的元召負手而立,看着西邊燦爛的落日霞光,沒有再回頭看恭敬領命而去的幾個弟子。有些權益,還是需要自身去爭取的,只有用盡膽略拼命爭取得的纔會珍惜。商人這個未來潛力無限的巨大羣體,自己給了他們機會,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他們自己的了。
不久之後,元召所說的這句話,便都帶給了他想要讓他們知道的那些人。
“齊心協力,人定勝天”!
短短的幾個字,從嘴裡說出來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兒重量。然而有人聽在耳中,卻似春雷滾滾而過。彷徨無計已經多時的心驀然就鎮定了下來,手中的拳頭緊緊握起,許多人的目光穿過所住的酒樓店舍,越過長安城巍峨的重重建築,不約而同的投向同一個方向。那是大漢未央宮,“天”之所在!
曾經有人說過一句話,無論古今,應該是放之四海皆準的道理。
“商人逐利,天經地義。如果有三倍的利潤,那麼就可以起早貪黑不計辛苦。如果有十幾倍的利潤,就可以鋌而走險膽氣豪壯。而如果有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利潤……捨命殺人赤膊上陣也是尋常事!”
大漢軍西征,即將打通西域通道,在不久的將來,大漢與四周鄰國都將四通八達,商略財貨流通天下,那將是怎樣的繁華局面,可想而知。從某個意義上來說,一場千年未有的大變局馬上就會來到,在這些嗅覺敏銳的商人們心中,如何在這大潮中乘風破浪而起,爲自家百年大族的大計打下堅實的基礎,是心心念念無時無刻不在考慮的事。
這樣的機遇,豈能被輕易的打斷!即便是有危險的預兆也不行,他們最信服的那個人既然已經指明瞭方向,那就去幹吧!爲了百年家族盛世之機,拼搏這一次又何妨?聽說這個威脅到他們自身權益的奏議是由那位御史大夫提出來的,張湯大人既然想要斷人財路,不讓人家吃飯,那麼就先讓他家吃不上飯吧!在張府還渾然不知的情況下,長安城中許多人的目光已經牢牢地盯住了他們……。
自入春以來有些乾旱的天氣,終於開始變得溼潤。長安上空雲層慢慢的聚集,望氣者遙望深沉的蒼穹說,大雨將至,只待春雷第一聲!
同一時刻,大漢太子劉琚急匆匆的從博望苑趕回了建章宮。他從今年開始,已經被皇帝允許可以在朝堂上跟着聽政,以便提前學習處理國家政事的能力。只是今天他有別的事需要辦,因此並沒有去參加這次應該是很平常的朝會。卻未曾想到,竟然發生了這許多事出來。
大宗正聯合皇室宗老們公開反對姐姐素汐公主的婚事。廷尉上奏說元召有結黨營私圖謀不軌之心。御史大夫請求皇帝下旨要對商人們課以重稅,收回鹽鐵實行統一專營。這三件大事,所指的矛頭一致,都成爲了攻擊元召的目標。
太子的腳步很快,顯示出了他內心的不平靜。一幫宮人侍從焦急地跟在後面,緊趕慢趕唯恐會出什麼事。劉琚今年已經十八歲的年紀,早已經是成人禮過。他的父皇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坐上皇位三年了。可是他依然是太子,主要的任務還是讀書學習。自從六歲立爲太子,至今已經十二年矣!
父皇不僅是個威嚴的皇帝,更是一個嚴厲的父親。太子感覺隨着年齡的長大,他心中對父皇的敬畏之心也一天比一天嚴重起來。到底有多久沒有看到他對自己再如同小時候那般寵溺的笑過呢?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了啊!
每當在博望苑讀書,在皇帝親自爲他挑選的一幫淵博之士嚴厲督促下,聽那些晦澀難懂的高深大道理時,太子劉琚暗中有時候會感到很惶恐。他唯恐自己並不能勝任這一國儲君的重擔。因爲,那些據說是“爲君之道”的大道理,其中有許多他竟然感到無法認同。
承載了太多關注和殷切期望的目光,已經讓他感到無比的沉重。這樣的煩惱和苦悶,在宮中無人訴說。太子不會把自己的這種情緒說給母后聽,因爲怕她擔憂。更不敢在父皇面前流露出一點。唯一可以傾訴的也許只有在宮外的那個人,他在這世間唯一的朋友。
自從那次在長安城外被元召救回性命後,雖然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但那個在火光明滅的黑夜密林裡巨大的殺神形象,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裡。那是一種巨大的依賴和安全感。
每當有機會去到長樂塬或者侯府,太子總是會喋喋不休一股腦兒的把積攢多日的苦惱說給他聽。而元召就只是笑着,往往只是輕言淡語的幾句話,就能解開他的心結。劉琚有時候會感到非常驚奇,他總覺得對方那雙風輕雲淡的眼睛裡深沉似海,曾經看遍了千年的煙雲。
如果說這世上除了姐姐素汐,誰還最希望與元召關係再親密一點兒的話,那就非太子劉琚莫屬了。他從很久很久之前就無比熱切的希望元召能夠與素汐阿姐成爲一對兒。有了這個紐帶,那他們就真的成了一家人了。
本來都已經好事將近了,誰知道卻又橫生事端呢!想到曾經見過的大宗正那張糟老頭子的臉,即便是以劉琚這樣的好脾氣,他也恨不得踩在地上踹兩腳。真是……太可恨了!
當他就是懷着這樣的情緒,跑到建章宮見了衛皇后,很顯然,含元殿中的消息,皇后也早已經得知了。只不過,聽完自己皇兒氣憤填膺的訴說後,那張歲月風塵並不曾留下許多痕跡臉上顯得很平靜。
“琚兒,這件事先不要讓你姐姐知道……也許,陛下是想要元召自己解決。他要坐擁齊人之福,而且還是大漢的長公主。呵呵!本來就應該要憑着自己的能力去爭取的……也算是對他的一次考驗了。”
大漢皇后如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