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在不經意間忽然看到元召的身影出現含元殿上的時候,文武百官許多大臣都禁不住吃了一驚。
他怎麼未經宣召就自己跑到朝會上來啦?這恐怕是很多人心頭涌起的第一個念頭。
然而,在驚愕過後,大家這纔看清,今天的元召,與從前印象中的那個年輕人有大大的不同。
二十一歲的年紀,在所有今天在場的大臣中,還是顯得太年輕了。如同鶴立雞羣,一眼就能看見他的存在。有些人彷彿就是這樣自帶光芒,不用刻意張揚,自然就會成爲矚目的焦點。
更何況,這位具有雙侯爵位的人,今日穿上了正式的朝服。官袍綬帶,嶄新朝靴,修短合體,十分精神。緩步走過來時,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儼然是一位重臣的模樣。
這麼多年來,他不是出外征戰,就是在長樂塬上殫精竭慮發展產業,很少進入朝堂。尤其是這四年多的時間,大多數人似乎已經忘記了,這位功勳卓著的侯爺,他的身上還擔着一個“尚書令”的官名呢!
尚書令名義上是尚書檯的主官,可是這個第一次擔任此職務的人,好像並沒有認真履行過什麼職責。所以大多數人,也還並不是很清楚,尚書令究竟是負責什麼事務的官員。不過這個疑惑,已經用不了多久,大家就會無比明白了。
“元侯,今日爲何而來……可知道面臨的困境?”
耳邊有關切的話語,略帶着隱隱的擔憂。那是老臣鄭當時。他從當初元召第一次踏上朝堂的時候開始,就無時無刻的不在關注着他的成長。
“無他,既然有人要戰,我便如他所願爾!”
元召臉上依然帶着淡淡的笑意。對每一道注視的目光都微微點頭示意。嘴裡的回答似乎漫不經心,但聽在耳中的人,卻都品味出了其中的堅決。
“可有勝算?這是朝堂,你可不要大意啊!”
汲黯終於還是忍不住,臉色嚴肅地對走過身邊的年輕人低聲追問了一句。他對任何人包括皇帝都能做到不假辭色、剛正無懼,唯獨對這個風輕雲淡的傢伙有些莫名的感懷。總是怕他一不小心就跌個跟頭。
迎着一些仇視的目光,也收穫了很多溫暖的關切。元召心中終究還是暖意多些。枯瘦如鐵的汲黯身兼主爵都尉和左內史兩職,可謂重臣,是以雖然多年積病,仍舊勉力支撐,對他的關切,元召自然感激。
“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前我又不是沒有當廷爭辯過,何曾吃過什麼虧嘛!呵呵!”
見他仍舊是一副憊懶樣子,汲黯眉頭皺了皺,想要再說些什麼,但終究把話嚥了下去。元召就要真正的踏足朝堂了,其中的風浪和兇險將會無窮無盡,必須要自己克服,才能迅速地適應這個大染缸。
進入含元殿之後,文武百官各自去按照自己的班位坐好,等待着皇帝陛下的到來。元召腳步輕快,越過各郎中、謁者、諸大夫等官員,然後走過九卿大臣們的所在,徑直來到九龍臺階之下左邊的位置,對丞相公孫弘呵呵一笑,而對另一人連瞅都沒瞅,大大咧咧的就坐了下來。
“大膽元召!那是你應該坐的地方嗎?三公獨坐之處,豈是你這小兒所能涉足!哼!不自量力。”
御史大夫張湯見元召對自己視若無物,最基本的禮貌打招呼都沒有,就隨着丞相公孫弘的落座而跟着坐了下去,而且……竟然坐在了自己的前面!他簡直氣血升騰,剛要發作,後面卻早有一人忍耐不住,大聲的斥責了出來。
這個時候,距離皇帝來到還有一段時間。有離得近的臣子們在低聲互相議論着什麼,也有的在正襟危坐,閉目養神。還有些東張西望,想要從今天的氣氛中察覺出現什麼似得……忽然有人大聲的這一句,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只見跳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坐在九卿之首的大漢廷尉杜周。只見他幾步來到元召跟前,卻不去看丞相和御史大夫,用手點指着施施然坐在第二個位置的元召,大義凜然,氣憤填膺。
“元召小兒!你有何資格坐在三公的位置上呢?還不趕快離去,更待何時!”
按理說,維護朝堂秩序,應該是郎中令和含元殿御史所做的事。不過,大漢廷尉身爲國家執法重臣,看到有不合理的地方,出來說說,也沒人可以反駁。只是杜周今天的態度非常惡劣,擺明了是要給元召難看的。
許多人都紛紛皺起了眉頭。不管怎麼說,都是當朝的大臣,這般斥責,總是讓人大失顏面的。元召從前偶爾入朝的時候,皇帝陛下倒是命令他坐在那裡過,只不過他久已不在朝堂,現在到底應該坐在哪裡,也是一件頗費思量的事。
元召坐在那兒連動也沒有動,擡了擡眼皮,只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哦,現在算不算是正式上朝了呀?吵嚷打鬧難道沒有關係的嗎?”
周圍離得近的人都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樣問,不過……被橫眉冷目的廷尉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責,年紀輕輕的也是有些可憐。張湯幸災樂禍的冷笑着,自然不去理他。丞相公孫弘暗自嘆了口氣。
“元侯,陛下沒來之前,還不算是正式上朝。只有內侍官靜鞭響過,陛下登臨龍椅,百官朝賀已畢,纔算是正式朝會開始呢。”
“哦……原來如此!丞相這麼一說,小子就明白了。”
元召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對公孫弘的善意呵呵一笑。公孫弘卻分明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神采,他心中猛地一跳,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果然,隨後發生的事,讓這位首個以封候而進位丞相的大儒後悔不迭,如果早知道會發生誰也想不到的意外,他寧可當啞巴,也不會回答他這一句的。
只見元召笑嘻嘻地站起身來,他的個子倒是不高,和怒目橫眉的廷尉大人差不多,眼神輕蔑的掠過杜周的臉,在他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聽到的話。
“不讓我坐這裡,那你讓我坐哪裡?去你家坐你老母啊!”
別人自然聽不見,見元召笑的樣子,還以爲他在對廷尉說好話呢。杜周在耳中卻聽的明白,他的臉騰就變了顏色。如果說此前他生氣的樣子只不過是做出來虛張聲勢的話,那麼在聽到元召這句挑釁的話後,他就徹底憤怒了。
“混賬東西!膽敢如此無禮……!”
杜周從小吏出身,一路摸爬滾打混到今天九卿之首的位置上,殺過人,見過血,滅人全家也不帶皺一下眉頭的,武力值也算可以,脾氣更是暴躁的很。那著名的酷吏名稱可不是憑白得來的!就算是公侯將相,還從來沒有人敢在廷尉面前如此放肆呢。
只有眼前這個小子,與廷尉府做對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兒了,想到從前受過他那幾次的折辱,新仇舊恨涌上心頭,杜周再也壓抑不住莫名的火氣,一手指點着元召喝罵還不解恨,另一隻手輪起來,不分青紅皁白,啪的一下就在元召左邊腦袋拍了一巴掌。
聲音清脆,耳光響亮!在大多數臣子們的注視下,這一幕發生的很突然。就算是剛開始沒有注意到這邊衝突的人,這一下子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所有人眼中看到的就是,已經四十多歲年紀的大漢廷尉杜周,氣勢勃發,出手教訓了二十一歲年紀的年輕臣子元召,爲了讓他長點兒記性,狠狠地揍了他一巴掌。
當別人還在驚愕之中沒有回過神兒來的時候,丞相公孫弘已經連忙站起身來,拉住了元召的胳膊,而另一邊的御史大夫張湯也已經擋在了杜周的身前,把兩個人隔離了開來。
他們兩個人是離得最近的,也是從始至終看得最清楚的。雖然不知道堂堂的大漢廷尉爲什麼會暴怒打人,但這是在含元殿上,大朝會即將開始,皇帝陛下馬上就會來到,鬧出這麼一齣戲碼來,如果元召還手,兩個人打將起來,那可就樂子大了!
因此,公孫弘一邊暗罵杜周魯莽,一邊下意識的就站起來制止。不管怎麼說,他身爲丞相,乃是百官之首,是絕不能對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大臣互毆視而不見的。尤其是元召可是個從來不吃虧的傢伙,他要是一怒而起還手把杜周暴打一頓,那還真沒有人能擋得住他。
而張湯的態度就截然不同了。見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杜周竟然把元召打了,把他樂得差點兒蹦起來跳高叫好,要不是自重身份,他真的就笑出聲來了。
不過,元召這傢伙的厲害,他是深深領教過的,因此才以最快的速度把杜周護在了身後。料想當着丞相公孫弘和自己的面以及在所有大臣們的見證下,元召也不敢公然逞兇來追打自己的這個得意門生,這廝的啞巴虧是吃定了!
含元殿內的許多大臣都吃驚的站起身,而負責宮廷守衛的郎中令李廣也已經看到了這邊的異常,按劍帶人走了過來。所有人都緊張的盯着元召,唯恐這位曾經以一己之力屠滅過六千匈奴騎兵的年輕人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