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召的預料一點都沒有錯。不久之後,他就接到了從長安傳來的消息,皇帝陛下已經同意太子回長安的請求,並且指明要他也一同返回。
當然,這個消息的來源,屬於極其秘密的渠道,是他在長安從很久之前就開始的佈局。而要等到皇帝的旨意到來,則還需要等待些時日。
既然如此,一些事就需要提前做好安排了。雖然說西域的局勢已經徹底安定。敦煌、酒泉、張掖、武威四郡的設立,在他起草奏章上報朝廷的時候,已經得到了皇帝迅速批准。幾處大都護府的建設也已經展開,從中原各地抽調的幾支軍隊,正在星夜兼程趕往西域各自的駐地。當不久之後,西域大都護府就將會正式發揮作用了。
在元召的設想中,西域這塊地方並不需要太多的駐軍,起碼在現在不需要。西域人並不是匈奴人,他們對於財富貿易的興趣遠遠大過戰爭和掠奪。日益繁榮昌盛的漢朝,早已經被許多來往於東西兩地的商人們形容爲人間的樂土。不管是精美的商品還是璀璨的文明,都在吸引着他們的目光,每一個西域人,無不以擁有一件來自漢朝的東西爲榮。
既然能夠以商品互換和開展貿易來展開更多的交往,那麼何必需要戰爭呢?漢朝軍隊的厲害有目共睹,他們的騎兵已經可以縱橫來去,草原沙漠戈壁荒灘不再是阻擋他們的障礙。與這樣一個國家爲敵,將會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而只要跳下戰馬脫去盔甲的漢人,打起交道來,卻都是彬彬有禮的,公平公正,童叟無欺。這樣的漢朝人,無疑是最受西域人歡迎的。而由此也引發了無數西域人心中對於大漢、對於長安的嚮往。
而這種效果,正是元召想要達到的目的。西域通道的順利打通,爲下一步東西方文明的互相交匯與融合,開闢了一條便捷的通道。這條絲綢之路,在未來起到的作用,將會遠遠的超出它在歷史上曾經承擔過的使命。對於這一點,元召抱有很大的信心。
“元侯啊,既然不久之後你和太子有可能會一起回長安,那麼我還是稍等幾天,不必這麼急着先行了。等到皇帝陛下旨意到時,我們一起啓程,路上也好隨時探討請教嘛……呵呵!”
在旁邊說話的自然是東方朔。自從那一晚元召在月光下吟誦出《塞上曲》這首詩以後,東方朔這幾天便一直在他身邊抒發感慨,閒暇的時候還經常在龍城周圍觀風探月,試圖寫出一篇同樣有氣勢的文字來。
也怨不得東方朔不服氣啊。想他也是飽讀詩經學識淵博之人,在他謙和的外表下,其實有着一顆非常驕傲的心。天下文學之士,能夠入得他眼底的,本來就沒有幾個。
如果在軍政大事兵戈征伐這些方面相比較的話,東方朔對元召是很佩服的,這是不用去避諱的事實。然而,如果說起來要在文章詞賦方面讓他真心低頭認輸,那就困難得多了。
可是,即便是他心中再糾結再不服氣,也不得不承認,凡是出自元召之手的文字,無一不是上乘佳作。而且經過仔細研究之後,東方朔發現,元召每次隨口吟誦出的詩句,都是慷慨激昂胸襟開闊,讀來令人熱血激盪發人深省。
這傢伙到底是個怎樣的妖孽啊!東方朔實在是想不明白,此人小小年紀,也沒有聽說過他的師門傳承,怎麼就會具有這樣的大能爲的呢?難道這世間真的有人生而知之?他仔細的打量着元召那張已經不知道看過多少次的臉,心中的疑惑卻從來都找不到答案。
元召似乎是沒有注意到這位東方先生的異常,他只是笑着點點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和太子商量之後,想讓東方先生提前回長安彙報皇帝,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機會呀!先生竟然不爲所動?”
“元侯和太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相比起來,如果能夠在千里路程上一邊觀風物,一邊與元侯探討些人生道理,這似乎更對我的胃口呢。”
元召哈哈大笑起來。人家既然已經都這樣說了,當然就不必再堅持。反正也差不了幾天的事兒,料想皇帝的旨意已經在路上了,很快就會到龍城大營。想到就要回轉長安,他的心中也不禁有些波瀾涌動。
“師父,你們都回去了,那我怎麼辦啊?”
有人在身邊拽了拽他的衣角,低聲相問中帶了一些莫名的情緒。元召回過身來,看着這段日子因爲養傷顯得有些蒼白的那張面容,他的眼裡滿是溫和與縱容。
“如果你覺得身上的傷都好了的話,那就自己選擇吧。跟我回長安……或者是去往漠北軍中。”
霍去病低下頭,心中有些爲難。這一段日子元召的親自細心照顧,讓她產生了比從前更深的依戀。如果一切都拋卻,只朝夕跟在他的身邊……那也是不錯的選擇。可是,赤火劍太久不出鞘,也會寂寞的吧?還有龍馬,晨風朝露中的長聲嘶鳴,早已經讓它躁動不安。
“與匈奴人的決戰會在最近開始嗎?”
“不會。最快也要等到秋後,這幾個月緩衝的時間,其實是非常必要的。漢軍可以準備的更充分,而匈奴人的輜重儲備會得到進一步的消耗,最主要的是,他們最後抵抗的決心會在時間裡慢慢的消磨……此消彼長,等到真正決戰的時候,一擊必破!”
霍去病眼睛亮晶晶的聽着元召簡單的解釋。她知道,在他的策劃中,匈奴人其實早已經不堪一擊。之所以還要拖這麼長的時間,不過是爲了更長遠目標的需要而已。
“那麼,我還是跟着師父回長安吧。等到秋後的時候,我再回來……到時候再痛快淋漓的打一仗。”
她終於下定了決心。雖然……如果在這個時候回長安,必然會有一些讓她心中忐忑的事,但既然有他在,就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
元召點了點頭,不再多說。霍去病雖然是一軍的主將,按理說不應該離開大軍私自行動。但她前一段時間受傷的時候,元召已經在報給皇帝的奏章中提起過此事,爲了她的身體傷好之後不會留下什麼後患,元召自然不會允許她在近期之內再上馬衝殺。
不過,世事多變,元召雖然能以敏銳的視角預料到許多事。但他不是神仙,有些意外是他不能掌控的。當劫難來臨的時候,也許許多曾經的願望都會成空,宿命中的恩怨,總是難以避免……。
霍去病心滿意足的牽着龍馬去城外放風了。只不過當她在即將回傳長安之前最後立馬在高處,看了一眼草原北方的時候,她卻沒有想到,這是她作爲將軍身份在這兒停留的最後一次。龍馬、名劍、長槍……令西域草原都曾經爲之震顫的年輕英雄,在夕陽下的身影,也許只有大地在此刻銘記。
片刻之前,馳出龍城大營的時候,在一邊想要打招呼的高麗少年看到龍馬上人那雙眼睛所含的不明意味,他心中一跳,連忙閃到一邊躲開了。
樸永烈雖然在外人面前冷傲無比。但這世間有三人,他卻俯首低眉,不敢有絲毫的不敬。除了師父元召之外,便是作爲大師兄的崔弘……還有把他虐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這位師姐了。
師姐的真實身份,他當然知道。唯其如此,才更加令他心存敬畏。以一個女子的身份,能夠激盪風雲叱吒沙場,做出那麼厲害的事來,這本身就是一個傳奇了。更何況,論起武功修爲,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是加倍努力了,可還是遠遠的不及。
看到那一道身影遠去,樸永烈不由自主的揉了揉後背,呲牙咧嘴的苦笑了一聲。那兒有一道烏青,是在那天的慶功宴後,被一把連鞘的寶劍抽得。
出手的人,自然就是剛剛被他躲避開的霍去病。這位師姐最近太閒了,在聽說完他在大宛城中的英雄事蹟之後,竟然一時手癢,鼓動着師父說要和師弟切磋一下,看看他厲害到什麼程度了。
切磋的結果,就是現在這樣了……樸永烈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勤學苦練,以超越師姐爲目標。如果自己連一個女子都比不過,那就太差勁了。
玄刀白衣的高麗少年近來武功大進,正是勁頭十足的時刻,自然不敢鬆懈。他向另一個方向走去,準備繼續找安靜的地方去好好的磨練刀法。
有一支大約兩千人的騎兵隊伍從龍城東側而過,並沒有停留。樸永烈遠遠的看到那是漢軍的旗幟,他也沒有在意。自龍城以北的大片草原都在漢軍的控制之下,隨時有騎兵來往,並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將軍!龍城大營就在左近,難道我們真的不進去補充一下給養嗎?”
率領騎兵的主將身材魁梧金盔鐵甲,顯得十分威風。聽到部下的詢問,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冷厲的神色。
“不必在此停留!直驅雁門關……以最快的速度趕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