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其他朝代,素以“尚武”精神爲社會準則的大漢王朝,就連普通的尋常百姓也會舞刀弄劍,更不用說這些富家公子官宦子弟了。
遺傳自春秋戰國的武烈風氣,不管是在長安還是天下郡縣,從未消減。最近這些年來,更是隨着大漢軍隊的赫赫兵威,形成一種席捲民間的風潮。如果誰出門談論起來不會幾手拳腳刀劍功夫,那會被人恥笑的。
韋豐與他的一幫地位差不多的同窗,也自然是從小得到過各自家族悉心培養。不僅是學習經書子集,更曾經延請名師傳授過他們走馬騎射以及短打功夫。
如果要和真正的高手比較起來,那自然是遠遠不及。但只是在相同年紀的年輕人當中的話,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其實不管在任何社會條件下,想要得到良好的發展和遠大的未來,個人的出身和先天條件固然佔了很重要的部分,但自身的努力,也是密不可分的。普通人不要只去抱怨各種不公平,在那些世家大族嚴格的培養過程中,世人眼中所謂的公子哥們,其實他們流過的汗水和付出的另一種艱辛,並不比普通人少多少。
就像是眼前的這位韋公子和以他爲核心的這個小團體,那也都是被各自家中寄予厚望的人物。文武兼修青年才俊,如果不出什麼意外,他們的未來之路,在走出長安學院之後,也許將會無限寬廣。
然而,世事多變,在某一天會發生什麼意外,卻也沒有人能夠說得準。
韋豐沒有想到,他最近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形象,會先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野蠻丫頭弄得一片狼藉。然後在他正要藉機生事的時候,又有一個素來沒有存在感的傢伙走出來,居然冷着臉言辭不遜的表示說要好好的教訓他們一頓。
這是吃錯藥了?還是睡糊塗了啊?在剛開始的時候,有好幾個人竟然感覺到的不是憤怒,而是有些好笑。
眼前這個走到他們面前冷眼而視的單薄少年,身形有些瘦弱。雖然有些印象,知道他好像也是這間教舍裡的學子,但彼此之間並不熟悉。這些自成一個團體的子弟們,甚至並不屑於知道對方的名字。
然而,就是如此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少年人,他就這樣帶着威脅的神態,孤身一人與他們面對面站着,好像他剛纔說的話是無比認真的樣子。
“他是誰?想要幹什麼?”
同時浮現這個疑問在心頭的,來自很多人。教舍裡剛纔在冷眼旁觀事態發展的許多人都有些吃驚。在他們的印象中,這個經常不定時時間來旁聽教授講課的瘦弱少年,好像是長樂塬上那位年輕侯爺的人。雖然都不太清楚他的身份,但既然能夠得到長樂侯的親自請求而得以學院特殊對待,想必這背後是有一定關係的。
而據瞭解的更詳細一點之人所知,這個普通的少年,好像也是長樂侯元召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唯一說情而進入長安學院學習的人。
這名叫陸浚的少年平日裡顯得有些孤獨,他並不善於與人交往。也不過只有兩個朋友,便是與他年齡差不多大的明月樓季家少爺季迦和飛將軍之孫李陵。
很少有人能夠了解這三個少年之間的關係。平日裡看到他們結伴在長安學院出沒的時候,唯一令人感到有些奇怪的,不過是身份地位如此不同的人,怎麼會成爲朋友的呢?
不過現在,黑瘦少年陸浚的那兩個朋友並不在。而他單身走上前來,想要挑戰對方將近二十人的舉動,便格外的讓人吃驚。
雲汐公主也不例外,她有些驚訝的看着那並不認識的少年,以爲他是來替自己打抱不平的。不由得心中一陣莫名的感覺。在感到委屈憤怒的時候,忽然遇到意外的幫助,也許就是這麼容易留下印象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揹負着重劍的男子負手站在了小公主的身後,往裡面看了一眼,卻並沒有做聲。雲汐眨了眨眼睛,很奇怪,此前的憤怒竟然退居其後,好奇心卻佔據了上風。
“他……也是長安學院中的人嗎?如果他真能替我出一口氣的話,我一定要求姐姐好好的賞賜他些東西呢!”
崔弘聽到了小公主的自言自語,他微微的笑了笑,在旁邊輕聲說了一句,算是作答。
“陸浚……他是侯爺相待最厚的弟子。”
雲汐公主心中的驚訝更甚。雖然有些不太相信,但她知道,就連姐姐也十分尊重的崔弘是絕對不會騙人的。
“哦!原來他也是元召那傢伙……是姐夫的弟子呀?難道他很厲害?”
崔弘自動忽略了小公主的刁蠻,裝作沒有聽到前半部分的不遜之詞。他點了點頭。
“小師弟身世悽苦,所以師父對待他最爲親厚。爲了讓他在修習武藝之餘能夠通曉些人間道理,所以不惜親自相求董大祭酒,破格讓他進入長安學院來……我們卻沒有這等的福份。呵呵!”
他們在這窗外說了不過略微幾句話的功夫,裡邊的情勢已經又發生了改變。見到陸浚橫眉冷對的樣子,早就窩了一肚子火的韋豐哪裡還能忍受得住。他正要找地方發泄一下怒氣呢,沒想到竟然有人還這麼不開眼的自己送上門來,這就怨不得自己要讓對方吃個大苦頭了。
“真是大言不慚!小子,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們都聽清楚了?有人要當英雄,替剛纔那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丫頭出頭呢!”
韋豐先不去理會雲汐這茬,他決定今天要好好立下威風。就拿眼前這個小子開刀好啦!等收拾完了他,再按照自己心中所預謀的,把公主私自出宮這件事鬧大。到時候正好以這件事替自己的老爹在漱玉宮那邊記上一功。
雖然進入長安學院,都收斂了些紈絝脾氣。但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們這些人不去主動欺負人就罷了,而今竟然有人敢主動站出來,想要在他們面前拿大?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啊!不揍他個半死,就不知道馬王爺是幾隻眼了!
這羣人中,自然不乏身材高大威猛的,聽到韋豐的話,早就有脾氣暴躁些的忍耐不住,坐的最近的三四個公子哥首先就站了起來,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帶着嘲笑的意味指了指陸浚。
“韋公子難道說的就是這傢伙想要當英雄?哈哈哈!笑死我們了。他自己也不去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麼德性……欠揍是不是?”
捋胳膊挽袖子,把學院的青衫袍襟掖起。勤學苦讀的書生馬上就變成了凶神惡煞的打手,打架揍人嘛,尋常事爾,小菜一碟。就算是過後受到學院的處分,他們也不在乎。
面對着比自己高大許多的幾人逼迫,陸浚的身子沒有移動半分。他只是擡起頭,直視着對方,一字一句地糾正道。
“你們說錯了。給你們一個教訓,不是爲了別的事,只是爲了你們在片刻之前,開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玩笑話而已……。”
窗外的樹蔭下,已經聽了半天的長安學院大祭酒終於走了過來。崔弘躬身施了一禮。董仲舒看了看前面正伸長了脖子看熱鬧的少女,他自然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卻並不去打擾,只是低聲問崔弘道。
“那孩子想要幹什麼?”
“可能是要想打架吧……呵呵!”崔弘雖然對董仲舒很恭敬,但他臉上神色並不以爲然。
“在長安學院之內,爲了口角之爭互相廝打起來,這成何體統?哼!”
董仲舒抖了抖袍袖,看了崔弘一眼。意思很明顯,想要讓他出手阻攔。崔弘卻假裝沒有看見。董仲舒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追隨元召的這一幫人,學他眥睚必報的小氣,卻都是神似。
“也不去管管?你這小師弟要吃了虧怎麼辦?元召回來的時候看你怎麼交代。”
這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以董仲舒的身份,他自然不會親自去爲了這等小事而插手。聽到他這麼說,崔弘無形之中臉上就浮現出傲然之色。
“這個……請大祭酒放心!小師弟出手自有分寸,不會傷人性命的。適才有人對師父出言不遜,料想他一怒之下,也不過是小懲大戒,教訓教訓這幫人而已。”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董仲舒還能說什麼呢?相比起打架這樣的小事,那位廷尉公子口中所說的皇帝陛下出巡天下和有關東海的事宜,纔是最讓他感到憂心不已的。他決定要回去好好想想。
於是,片刻之後,崔弘以恭敬的姿態看着這位長安學院首席大祭酒逐漸走遠, 莫名感覺他的腳步有些沉重起來。
而又過了並不長時間,教舍之內終於有亂七八糟的聲音開始響起……。
夏日午後,人總是有些倍感無聊,背後的重劍無闕已經好久沒有出鞘了,它也許已經感到很寂寞了吧?崔弘在樹蔭下閉目養神,默默的想着從前的往事。風過耳邊,聆聽葉綻,即便有山呼海嘯在心頭翻滾,卻似重劍無鋒,又歸於平靜。
“啊!……你好厲害!你把他們都打倒了呀?……我要你做我的跟隨,以後都跟着我,讓你打誰就打誰!”
在那位雲汐公主的大呼小叫聲中,崔弘不用睜眼去看,也猜到了結果。
“我一生只會追隨師父……。”
赤手空拳剛剛打倒了二十個官宦子弟的陸浚,回答的語氣硬邦邦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