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縣城東一處大院裡,本縣舉人齊文濱已經摔了幾個花瓶了,正堂裡圍着的一幫子丫鬟下人卻聲都敢吭。
“他怎麼可能沒死,他怎麼可能沒死!”
齊文濱雙目赤紅,想到剛剛收到的帖子就是一股蝕心裂肺之痛。
要知道當年知道魏家村被流賊洗劫、蘇謹一家家破人亡的消息後,就數他的動作最快,在其中獲利的也最多。
不知魏家村附近的良田全都被他收走,便是蘇家在城裡的鋪子也有一小半歸了他家。
如今正主回來,而且還大張旗鼓地發帖上門,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大哥,何必如此動怒,姓蘇的回便回了唄,又能如何?他家的東西又不是隻有我家得了,我就不信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強行索要。”
端坐在齊文濱下方的一箇中年男子勸他道,這人面目方正,一雙雁眼顯得頗爲清明,正是齊文濱的二弟齊文雅。
齊文濱轉怒爲笑道:“哈哈哈,這話說的是,爲兄也是被氣糊塗了,那明日咱們便去恭喜恭喜蘇老弟逃出生天。”
“哈哈哈”
十一月二十七日下午,劉錫命早早地便和蘇謹來到包場的醉月樓。
一排排負手站立的龍驤旅親衛團將醉月樓團團包圍住,這幫子親衛統一身着深藍色罩甲,頭戴兔皮暖耳帽,這陣勢直接將洋縣人全都震懾住了。
這下子不只是城裡的士紳,就連全城上萬百姓也都知曉了蘇家的那個舉人老爺逃難回來了。
走到這裡,原本理不直氣也壯的齊文濱有些膽寒了,他本以爲蘇謹現在已經成了破落戶。
就算是有功名在身,但是沒有家財,真要拼起來他也是全然不懼的。
但是現在看這模樣,蘇行之這傢伙莫非在外面還有什麼奇遇不成?
只是即便他現在想走也走不掉了,蘇謹早就得了通知,在一陣大笑中從醉月樓裡走了出來。
“子軒兄,數年不見,你更見富態了,可喜可賀啊。”
齊文濱被蘇謹拽着就往酒樓裡走,只好一臉乾笑道:“哪裡,哪裡,原以爲行之兄已經罹難,現在突聞喜訊,齊某真是不勝歡欣。”
“對了,行之兄卻是在哪裡發了大財不成?手下人手如此雄壯。”
蘇謹故作隨意的哂然一笑,“哪裡發什麼大財,多虧我有個好外甥纔是。”
他轉頭看向跟在自己身後低眉搭眼的李彪,微微仰起頭吩咐他道:“李彪,去請表少爺過來,我替他介紹介紹。”
李彪今年已經十八,平日裡一直打熬身體,加上各種肉食管夠,現在已經有近五尺五寸,將近1米83的個子。
他一個熊抱姿勢抱拳道:“喏”,說完轉身就走,看得齊文濱小心肝撲通撲通狂跳,生怕這人撲將上來。
蘇謹暗中瞥見他這幅模樣,心中偷笑。
少刻,劉錫命身着一身繡花深青色錦袍大袖緩步而來,內裡露出他的玉色襴衫,見到蘇謹便是一記大禮,“表舅”。
“子軒兄,這位是我那表外甥劉錫命,四川順慶府生員。”
蘇謹一副高興的模樣朝劉錫命邀了邀手,“來來來,我替你介紹介紹,這位便是本縣舉人齊文濱齊子軒老爺,他與舅舅可是故交,你快來見禮。”
齊文濱見劉錫命儀表堂堂,趕忙一邊點頭回禮,一邊看向蘇謹,臉上有些遲疑。
“這?”
蘇謹滿面紅光地炫耀道:“唉,我這外甥卻非常人,他家自有良田十餘萬畝不說,便是家丁部曲也有數千,更兼他年紀輕輕便是生員,往後我家光宗耀祖就要多賴於他了。”
他笑着朝齊文濱指了指劉錫命,“若非有他,蘇某有生之年恐怕就真的再難見諸位了。”
齊文濱正待說些什麼,一個侍女打扮的女子款款而來,將手中毛巾和器物朝他奉上道:“請老爺淨面。”
個瓜慫!
齊文濱晃眼從這侍女手上的盆盂上掃過,頓時大驚失色。
這盆盂竟然是純金打造,在酒樓明亮的燈光下反射出明晃晃的光芒。
這,這劉家莫非是蜀中巨室不成,爲何如此豪奢?
齊文濱一個縣城財主,哪裡見識過這般場面,心中早已掀起了驚天駭浪。
劉錫命在一旁看得心中偷樂,今天這一切當然都是演戲,但是要想演的逼真,那就非得下點兒重磅才行。
好在去年他從唐修遠那裡順過來的楚王嫁女一應器物還留了不少,這會兒正好用來裝點門面。
蘇謹這個舉人也不是白給的,哪怕消失了幾年時間,但是這會兒再次出現,竟然還能找到不少同窗好友給他捧場。
連洋縣知縣萬嚮明等人都過來赴宴,這讓旁觀的劉錫命對士林又一次有了深刻的認識。
這玩意兒就像後世的某些圈子一樣,想想某橙爲什麼一出來就有這麼多人幫他,還不是利益共同。
“諸位”,蘇謹一番酒敬了下來,已經喝的有三分醉意。
“蘇某福薄,慘遭滅門之禍,所幸天有所憐,竟使我逃脫性命,又逢我外甥相助,這才得以返還鄉里。”
“蘇某不在期間,蘇家產業多虧諸位照拂,蘇某不勝感激,這幾年這些產業的所有產出便算做蘇某對諸位的答謝,蘇某在此謝過了。”
蘇謹說完將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酒樓裡頓時鴉雀無聲,前來赴宴的蘇謹好友全都看向齊文濱等人。
一陣冷場之後,齊文濱率先行動起來。
他慢悠悠地替自己滿上一杯,站起來朝蘇謹道:“蘇兄能逃出生天,我等自然是萬分欣喜,只是蘇兄一去多年,恐怕對縣中之事不大瞭解。”
“譬如說你家在鎮南街上的那家布莊,你可不知道,當年你家滅門以後,這城裡也被搶掠一空,那間鋪子連只耗子都不剩,房子都塌的差不多。”
“這還是我家花了大價錢從縣裡盤下來,在重新修繕成眼下這模樣,蘇兄要想要還,恐怕只能找萬縣尊討要了。”
齊文濱說完眼珠一轉,看向蘇謹的目光滿滿都是笑意,“不過蘇兄有個好外甥,想必對這些應該也看不大上,不如還是回蜀中發財更好,你若是有需要,齊某隨時可以奉上白銀二十兩以作資助,如何?”
蘇謹搭在椅子上的右手突地捏的青筋直冒,他皮笑肉不笑地掃視一圈,重點看向縣裡的李家、餘家等幾家。
“那其他幾位怎麼個說法?”
這幾家對視一眼,紛紛也站起來說道:“齊孝廉說的是,我家也可助資二十兩。”
“對對,蘇孝廉但有難處直接和我等說便是,哪用得着說這些話。”
蘇謹轉頭看了看劉錫命,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不過這會兒他的表情反而放鬆下來。
“哈哈哈,多謝諸位好意,今夜不說其他,只敘舊情,來來來。”
看到蘇謹這麼快就退縮了,原本中立的一些士紳眼中也閃過一絲不屑。
蘇家看來真是敗落了,遠方親戚有錢又能算得了什麼,這裡終究是漢中人的天下。
哪怕蘇謹裝的再無所謂,一場宴會依舊不歡而散。
“主公,蘇某無能,看來只能另想他法了。”
醉月樓上,蘇謹看着衆士紳離去的身影,有些羞愧地衝劉錫命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