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誣陷

弈乾宮的隱秘竹林中。

一個黑色的身影正往竹林深處走去。

她提着一盞半新不舊的宮燈,影子影影綽綽的,顯得鬼魅妖異。她穿着普通宮人的衣裙,有着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孔,平凡到令人毫無印象的地步,但那一雙眼睛卻精明過人,謹慎的觀察着四周環境。

遙遙可見,同樣換了一身宮人衣衫的潘多達,正在竹林更深處往復踱步,神情焦躁和忐忑。

“北衛大王,等候多時了?”宮女狡詐一笑,輕聲道。

潘多達藉着微弱燭光,打量了下宮女的臉龐。他的眼角不禁抖動了幾下,澀聲道:“怎麼又換了一張臉?本王都不知道,先生到底真身如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先生本身,就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啊。”

“廢話少說。當年老子幫黎熹和突兀朮達成協議,我有突兀朮大王的赤金鷹牌做證,你還怕我騙你不成?你要不願完全相信老子,趁早滾蛋!黎熹那小子不信老子,活生生被哥舒知途帶偏了路,結果身首異處,做了冤死鬼。潘多達,你最好腦袋靈光一些,仔細聽老子的謀劃,才能順利坐上你父皇的龍椅。”宮女冷哼一聲。

原來,此人正是帶了人皮面具的裴綽約。

“還敢說大話,你讓本王千里迢迢來汴京和親。結果,本王差點兒被哥舒寒打死了。你不是說,他……會聽你的話嗎?你還說,他身負重傷,你看看本王胸口,被他打出了多大一個掌印!”潘多達不客氣斥責。

他不由自主捂住胸口,彷彿餘痛難忍,狠狠咳嗽了幾聲。結果被裴綽約一把捂住嘴,凜聲威脅道:“小聲兒點,自己作死,可不要害了老子。”

“潘多達,你和你豬頭妹妹,都比狗熊還笨!知不知道,幺離凰已經看出了美多裝神弄鬼!老子的計劃差點兒就被你們兩個笨蛋搞砸了。還好,老子有後招,幺離凰又太過自信,纔會棋差一招。不幸中的萬幸,淵虹這小子,倒比較上路,雖然年輕但腦子夠使。奶奶的。”裴綽約斜了一眼潘多達,鬱悶的吐了口口水。

“既然淵王是咱們的人,不如讓美多嫁給他,這樣大燕就能控制在突波手中了。”潘多達喜形於色。

“就你那個比鬼都長得難看的妹妹,老子見了都倒胃口。省省吧……”裴綽約蹙眉,不屑一顧。

“美多確實……不如凰後美貌,但先生也不必如此刻薄。哥舒寒……你真能控制嗎?本王擔心,接下來他會對本王不利。”提起哥舒寒,潘多達不禁心有餘悸,所以念念不忘。

“放心。老子目前並沒有在哥舒寒面前現身,他可是老子的殺手鐗。不到最後一刻,利劍何必出鞘。他對老子,恐怕豈止俯首帖耳這麼簡單,你好好看着吧……好戲還在後面呢。”她摩挲着自己的下頜,陰笑着。

“那就好,如果一切都在先生掌控之中,本王也就放心了。先生確實神通,連白澤都策反了!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啊。他比哥舒寒,要可怕更多。”潘多達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顫,後怕道。

“潘多達,你白白長了這麼個雄偉的皮囊,怎麼前怕狼後怕虎。哪裡像個男人?“裴綽約不吝鄙視:“老子真擔心,你這耗子膽兒,再給老子壞了事!”

“壞事?本王可助力先生成了不少事情。那扶桑的女親王可是本王幫你處理的,還有買通那些大燕老臣,傳謠的宮女和太監這些人的金子,都是本王掏的腰包,先生不會想過河拆橋吧。”潘多達不高興的搓着手。

“行了,少跟老子表功。事成之後,那幺離凰就是你的掌中玩物,這些金子你花得很划算。”裴綽約不耐煩道:“還有,讓你打探的那個人,有沒有消息?”

“本王出馬,自然馬到成功。你說的那個叫宮錦的女人,就被關在弈乾宮的秘密地牢裡。三年前,燕皇赤霄從長安清水鎮將這個女人捉拿回來,聽說,她不是人,是個千年狐妖呢……”潘多達得意洋洋。

裴綽約微微愣了一下,心下竟然有幾分激動,囁喏道:“果然不出所料,宮錦被赤霄抓到了,纔會音信全無。哎……可憐姑娘爲我受苦受難這麼久,我一定會救出姑娘。看來,這次老天保佑,老子想要的東西,還有想要的人,竟然可以一網打盡。天意……”

“先生說的,本王怎麼聽不懂。這宮錦和先生又是什麼關係?真的,是狐妖嗎?”潘多達困惑不已。

“不該知道的事情,少問。不然死得會又早又難看!”裴綽約抹了抹臉頰上的汗水,兇狠道。

“行,行。本王不問。不過,可說好了,赤霄是你的,幺離凰一定得是本王的。”潘多達色眯眯的舔了舔嘴脣,忽然之間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不吝擔憂道:“還有,那個白澤……先生和他如何聯盟呢?一個世外高人,你怎麼說動他,不會他也惦記着凰後吧。那可不行,凰後必須是本王的女人。”

“見鬼,老子怎麼可能與他聯盟?不過湊巧罷了。我聽淵虹說,當時白澤提出方鶴之術,差點嚇死他。沒想到關鍵之時,白澤竟然與淵虹聯手陷害幺離凰。依我之見,他大概爲哥舒寒製造機會,好讓他英雄救美,再得到凰後芳心。但聰明如他,哪裡想得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哥舒寒又如何?只要老子勾勾小手指,他就會像個哈巴狗一樣,屁顛屁顛的唯命是從。白澤啊,白澤,縱然你神通廣大。等過了這一夜,老子看你還有什麼迴天之術。”裴綽約越說越興奮,忍不住奸笑連連。

“本王聽不明白,先生還是告訴本王,接下來還需要做什麼吧?”潘多達鬆了口氣,他擦了擦額頭上的熱汗。

“說了你也不會懂,這就是老子的連環計。別廢話了,讓你給突兀朮寫的信,可都寫了?”裴綽約不耐煩道。

“寫了,寫了。父皇已經知道先生與本王在汴京巧遇之事。待你與本王順利回到安都,父皇便會封你爲大國師。共商滅常之事。不過,先生答應祝本王成爲太子……”潘多達雙眸透出貪婪與瘋狂的慾望之光。

“老子答應你的,自然不會爽約。不過……你可能回不了安都……”裴綽約低聲蠱惑道。

她話音未落,潘多達的喉嚨已經被她緊緊扼住。

後者驚恐之下,卻發現自己並無力量反抗,他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要狂跳着,從口中崩裂而出。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因爲腫脹的舌頭塞住了口腔。他枉費力氣,做着最後的掙扎,臉色因爲窒息被憋得青紫,終於力不可支的倒在了草叢中。他拼力用手指抓向裴綽約,卻被對方輕而易舉踢飛了。

幾個呼吸間,潘多達了無聲息,猝然斃命。裴綽約嫌棄的用他的衣袖擦了擦手。慘淡的月光照亮了潘多達驚恐而猙獰的神情。以及,居高臨下瞪着屍體的裴綽約,她的嘴角旋起一朵僵硬而陰狠的笑容。

“老子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我會說服突兀朮,追封你爲太子。已故太子。哈哈……潘多達,你簡直長了個豬腦子。老子怎麼可能讓你活着走出汴京?這扶桑女親王是老天皇的心肝寶貝兒,殺了她才能讓大燕與扶桑無法成爲聯盟。至於嫁禍哥舒寒,那不過是老子設的局,讓幺離凰一步一步走進我精心設計的圈套而已。但你不死,大常、大燕與突波之間的惡戰,如何打得起來?你不死,突兀朮如何有出兵的理由?還有……你知道的實在太多了……老子深信不疑,這世間沒什麼人的話可以相信。除了……死人,永遠不會講出來,老子不愛聽的話。哈哈……”裴綽約狠狠踢了一下潘多達的屍體。

她快速的將現場整理乾淨後,她看了看夜色已深,便手腳麻利的飛身而去。

但,裴綽約並沒有發現,竹林深處隱藏着兩個黑衣人,他們不動聲色,看到了,也聽到了一切。

當她身影隱匿在黑暗中,蒙雲赫壓低聲音,卻隱忍不住憤怒:“王爺,爲何不讓屬下,殺了她。”

哥舒寒邃黒重瞳,閃爍着寒冷凜意:“沒到時候,先救十七,再說……”

“她到底是誰?爲何要將凰後,燕皇和王爺您,一網打盡,什麼深仇大恨,要如此心狠手辣?而且,她似乎還對控制王爺,勢在必得。此人莫非裴門餘孽?”蒙雲赫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件事,還是儘快飛鴿傳書稟告皇上吧。”

“她在找宮錦……本王似乎能猜出,她是誰?但尚有一絲疑惑,恐怕也要後半夜才能揭曉。如今,幾國戰事已難免,所幸皇上早有安排。此次汴京之行,無論如何本王定要救出十七,將她平安帶回家。”哥舒寒微微蹙眉,他捂住悶痛不已的胸口,幾乎再次吐血。他決然取出一小盒綠色藥粉,一股腦兒倒進了口中,艱難嚥下。

“王爺,保重身體。那個藥……不能再吃了。您會受不住的。”蒙雲赫焦灼道。他慌忙去搶,但只搶到一個空盒子。

“無妨,過了今夜就好了……”哥舒寒紅豔的脣瓣旋起一個清冷笑容:“白澤不見了。他來長安之事,本王竟然不知情。他背後之人,恐怕不是斬汐那麼簡單。這局中局,計中計,也只能咬牙闖進去,再破解吧。”

那一邊,不多時,裴綽約已經回到了碧雲天。她趕忙換了一身月白蜀錦衫裙,匆匆忙忙來到木槿花樹下。淵虹已經等在那裡了。

“錦兒……你去哪裡了?本王等你許久了。”淵虹眼見裴綽約披着月光,翩翩而來,不禁眉目染笑。

“我爲王爺做了桂花糕……”裴綽約淺笑着,將手中的竹籃捧到淵虹面前。一股甜香的桂花味,瀰漫在兩人之間。

“辛苦了。”淵虹微笑着接過竹籃,打開。他用頎長的手指拈起一塊精緻糕點,吃了一小口,不吝讚歎:“果然美味,姑娘實在蘭心惠質,心靈手巧。”

“王爺,您可知道弈乾宮的秘密地牢在何處?”裴綽約突然拽住淵虹的衣袖。

她躬身跪倒,楚楚可憐道:“我找到姐姐了。她就被關在那裡。王爺知道的,我一直用姐姐的名字,在各大梨園唱戲,就是想找到姐姐的線索。如今終於有了姐姐消息,求王爺救救錦兒的姐姐。”

淵虹沉吟片刻,猶豫道:“弈乾宮的秘密地牢?那裡關押着可不是一般的囚犯。你的姐姐,怎麼會被關在那裡?”

“他們說,是皇上把姐姐關在裡面的。凰後說她是千年狐妖。胡說,姐姐怎麼會是狐妖,如果她是狐妖,我便也是……她是我的親姐姐啊……就是幺離凰,一定是她讓赤霄這麼做的。淵虹,你還不肯相信嗎?真正的妖孽是凰後啊,她迷惑了皇上來殺戮衆生。你不都查清楚了嗎。一切都是幺離凰做的,她殺了人,還想嫁禍給你。”裴綽約焦急道。她的眼眸盈起了一層水霧,我見猶憐。

“好了,好了。你別急。本王相信你便是。既然已經查到你姐姐下落,剩下的便好辦了。不過,凰後今夜關在掖庭,不如等明天三司會審之後,本王再想辦法救你姐姐。”淵虹不忍心見佳人傷心,他取出一條藍色絲帕,動作輕柔的擦着她的眼淚。

“一切都拜託王爺了……不過,我能不能先見見姐姐。我太想她了……我想盡快見到她。”裴綽約緊緊攥住淵虹的手指,眼神充滿了期盼。

淵虹思忖了片刻,終歸嘆息一聲,無奈道:“好,本王儘量想辦法。錦兒……別哭了。你哭得本王的心都要碎了。”

“王爺,錦兒是個苦命的人。若不是遇到王爺,我已經被凰後殺害,屍骨無存。因爲,我知道她的秘密,實在太多了……”裴綽約悲悲切切的靠在淵虹肩頭,抽泣道。

淵虹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溫柔道:“本王會保護你,不用怕……”

“王爺,有皇上在,凰後是不會被定罪的。恐怕無論有三司會審,還是衆位老臣的盡力勸諫,都不會改變皇上守護凰後的決心。也許,被最終定罪的,會是王爺您啊。如果您有閃失,錦兒和姐姐也活不成……”

“胡說……皇兄並非不明事理之人。”淵虹低聲反駁,卻信心不足。

“若他英明,爲何會殺了王爺的親舅舅?若他念舊,爲何不許王爺回京看望親母?……若他……”裴綽約步步緊逼。

“別說了……”淵虹痛苦掙扎,他嘆息着。

“王爺,皇上不會放過你我。還有,那些跟隨你的老臣,甚至蕭太妃,他們也會難逃殺身之禍。除非……除非……王爺能成爲大燕皇帝……”裴綽約的聲音蠱惑而嫵媚。

淵虹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滯痛不已。他不得不鬆開裴綽約,頹然後退了幾步,撞在木槿花樹上。

花瓣與落葉從枝頭滑落,落在兩人的發上,肩上。

“王爺,你的親母曾貴爲燕後,你……纔是最尊貴的嫡皇子啊……”裴綽約伸出細白手指,輕輕撫摸住淵虹顫抖的肩膀。她就像一頭充滿了魔性的狐妖,用長長的的尾巴,緊緊糾纏住了那脆弱的少年。後者,已經無力掙扎了。

裴綽約的心裡,有個陰毒的靈魂,正貪婪而得意的狂笑着。

就在今夜,她想要的,都將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