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部偶像劇拍出深度來。這是促使編劇任銀娥和演員金恩和一拍即合的共同目標。
在金恩和與任銀娥熟悉起來後,一次沒有原著畫家樸素熙參加的會面裡,任銀娥明確跟金恩和談過。任銀娥當時說:“偶像劇的傳統套路,一直是灰姑娘與白馬王子的童話愛情。就像《花樣男子》這樣,只要主角帥氣、情節好看就能大受歡迎。對於愛情的探討、人性的刻畫相當膚淺。”
金恩和微笑:“沒有辦法,這是市場需求啊。拍得太現實的偶像劇怎麼會有人看呢。”
任銀娥點頭:“是啊。偶像劇必須走輕鬆路線。不過,這不代表作爲編劇就完全沒辦法了。”任銀娥忽然俏皮地眨眨眼:“我們一起來試試吧,用這部電視劇探討一下。一個獨立自我的現代灰姑娘,和一個並不完美溫柔、古板的白馬王子,他們在現實中相愛的可能性。”
金恩和怔了一下,緩緩笑開來:“恐怕不止吧。”她已經對劇本爛熟於心,隨手一翻,立刻翻到她想找到的情節,輕輕用手指敲着劇本,對任銀娥笑着說:“還有男人和女人,在愛情中的不同腦回路。信的只說不做,讓彩京無法確定他的心意;閔孝琳因爲女人的嫉妒而改變、彩京的不安,也是信難以理解的。”金恩和看着劇本中李信與申彩京雞同鴨講的情節,臉上泛起一個懷念的笑容。她也是在漫長的戀愛相處中悟出的這個道理。
“不過這樣一來,收視率該如何保證呢?”金恩和又爲任銀娥擔心起來。
任銀娥沒有直接回答金恩和,而是先拋了個問題給她:“你覺得這部劇,哪個角色最難演?”
“李信。”金恩和毫不猶豫,一口拿出:“整部劇能否立起來、現代皇室這個虛構背景能否給觀衆說服力,完全建立在李信這個角色能否塑造成功上。”
任銀娥眼睛一亮,高興地點頭:“是的是的!李信是整部戲能成功的關鍵。但是,收視率能提升的關鍵,是申彩京啊。”
“因爲她是主角嗎?”金恩和虛心求教。
“不是。”任銀娥搖頭:“恩和xi應該能讀得出來,其實這部戲裡,幾乎每個人都存在人性上的缺陷。李信因爲童年親情缺失,生活在感情的荒漠裡,他在感情上是‘卑微’的,飢渴的。李律的母親惠正宮,明明和李信的父親是戀人,爲了權利嫁給當時的太子,又爲了權利處心積慮在14年後策劃奪位。李律從皇位繼承人的身份跌落,被遠遠流放出國,在充滿野心和仇恨的母親教導下長大,他始終在尋找自我的存在意義。閔孝琳是私生女出身,卻要僞裝成財團小姐,她過度自尊和執着。皇帝懦弱猶豫。皇后自我壓抑……只有申彩京,她和任何一個人比,看起來好像條件都不優越。但她的人格纔是最飽滿、健康的。”
金恩和鎮住,她細細琢磨品位任銀娥的話,發現這部劇比她原來想的還不簡單。
《宮》的設定看似荒誕而童話,比如說令少女們神往的真正的王子,比如說那個聽起來很荒唐的婚約。但實際上,金恩和剛讀了前幾集的劇本就發現,《宮》講的是個非常現實的故事。
金恩和很早就注意到,這部電視劇最重要的一個詞,就是申彩京爺爺掛在家中的家訓:“過猶不及。”它在短短開頭三集的劇本中出現過很多次。皇后見過彩京之後,曾憂慮地問皇太后:“這似乎是家風問題,聖祖皇帝爲什麼要和這樣的家門定下婚約?”皇太后把彩京臨摹爺爺的書法“過猶不及”展示給皇后看,說有着這樣家教的孩子絕不會糟糕。然後皇太后嚴肅而鄭重地強調:“聖祖皇帝從未有過任何疏失,體會不出那份深意也就罷了,叮囑的約定絕不能輕易改變。”
金恩和多年的拍戲經驗和她積累的文學素養,她對劇本的敏感度已經達到一個很高的水平。她立刻就讀懂了這裡的潛臺詞:聖祖皇帝定下這個婚約,絕對不是出於心血來潮,而是有他背後的深意的。那個原因,一定跟“過猶不及”四個字有關。
任銀娥說其他角色“人性缺陷”,讓金恩和茅塞頓開。宮是個畸形的地方,權利、欲/望讓人輕易迷失其中。更在重重規矩包裹下,讓人無法像普通人那樣享受人倫親情。聖祖皇帝見過了兩個兒子的悲劇,預感到暮氣沉沉的宮廷需要改革,所以他決心給自己的孫子一個獲得幸福的“可能性”。
什麼樣的人才能給宮裡成長的人帶來幸福?心理學上說的很明確,愛人的能力是在幼年的家庭生活中學到的。在幸福完整的家庭里長大,自由而平凡地普通人。一個完全符合聖祖皇帝設想中的“過猶不及”的,中庸的女孩。任銀娥巧妙的在原著這個看似荒誕的約定後,埋下了一個深刻的伏筆。
《宮》的開篇設定看起來是毫無邏輯的小女生幻想,但劇中每個人在做出決定時,他們的想法都是現實到極點的。皇后覺得彩京當不了國母,心疼兒子沒有幸福的婚姻。皇太后要遵守亡夫遺志。皇帝覺得與平民聯姻具有重大政治意義。閔孝琳爲了夢想拒絕愛情。李信情不自禁地背棄長輩的希望,孤注一擲地求婚,又在被拒絕後爲了愛人的自由果斷放手。
這些人中,有兩個人的反應是最讓金恩和印象深刻的。一個是女主角申彩京,另一個是男二號李律。
彩京一開始堅決反對結婚,因爲她親眼目睹皇太子有愛人,也因爲她堅持一個現代人的理念:要和愛的人結婚。所以哪怕天降餡餅,哪怕她也曾對皇太子花癡過,她也不願意結婚。而最後逼迫她答應結婚的,是爲了給家裡還債。並且在父母爲她入宮不安時,反過來堅決地安慰他們:我的人生,我會自己負責。
任銀娥對申彩京這個女主角是花了大工夫的。她把原著中顯得有點過於花癡的女主角進行了微調,強化了申彩京的好友江賢的戲份。因爲這位江賢是“絕對理性”一族,和申彩京另外兩位“絕對花癡”一族正好是兩個極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同時和這兩種人都成爲好朋友的申彩京,不正是這兩種人的中和嗎?剛好呼應了“過猶不及”四個字對申彩京的定位。這就讓申彩京和傳統偶像劇女主角“杉菜”們區別開。她不僅有平等、堅持自我的現代女性特質,更有原諒和寬容的傳統美德。
再說李律。他在入學第一天就撿到了彩京掉的運動褲,也早就認出太子妃就是他曾見過的女孩。這其中他有很多次可以見到申彩京的機會,但他都拒絕了。之後在李信婚禮那天,他拒絕穿着朝服、以一個下官的身份去參加本應屬於他的婚禮。他只是穿着便服,如同路人一般站在人羣之外,靜靜地、悲傷地望着李信,然後在申彩京出場前就走掉了。這一天,他見過了宮中伺候過他們父子的老人,皇室宗親、他父親的同學以及他的母親惠正宮。無數的人煽動他,同情他,暗示他。李律對他們沉默。但是在這一天即將結束的時候,李律做了一個舉動,就是把申彩京的運動拿出來,細細熨燙好。
注意到這點的時候,金恩和簡直要拍案叫絕。這部劇中政治鬥爭是被弱化的。並不是編劇不會寫,而是主題和題材不需要政鬥來宣兵奪主。任銀娥用寥寥幾個鏡頭就暗示了觀衆這些背後的暗潮洶涌,也暗示了觀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李信與閔孝琳的愛,緣於兩個孤獨而相似靈魂的依偎取暖。李信和申彩京的愛,來自於一段合法婚姻。而李律對申彩京的刻意接近,最初始於他想要奪回失去的東西的強烈不甘。
金恩和反覆咀嚼劇本,越回想越覺得還有很多深意沒有讀出來。金恩和四年文學系讀完,又跟隨金基德學了這麼久的劇本創作。本來她以爲自己的水平,已經可以開始試着獨立創作劇本了。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天真。《宮》不過是部偶像劇而已,就能做到每一個情節都環環相扣!
這還只是前四集的劇情呢,她還沒讀透任銀娥的伏筆呢。金恩和捫心自問,把《宮》的改編交到她的手上,她絕對做不到任銀娥的水準。
這讓成功說服奉俊昊改寫《南極日記》、因而開始躍躍欲試的金恩和,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能給別人的劇本挑刺,不代表自己就具備了同等的能力啊。創作一個完整的劇本,需要花心思設定背景,明確主題,鋪設明暗線,埋下各種伏筆。要詳略得當,要節奏緊湊,要合乎邏輯,要符合市場地位。要求更高一層的,還要有各種暗示、暗喻、象徵、借代、留白的運用。
她還差得遠呢。
任銀娥本來看金恩和一臉恍然大悟的陷入沉思還很高興。但是等了很久都不見她回神,只好主動開口把金恩和先拉回主題:“因爲劇中其他人都揹負着自己的故事,難免會顯得有點悶。爲了避免整部劇的基調也跟着沉重,讓劇情輕鬆起來的任務,就全交給恩和xi啦。”
“誒?”金恩和剛剛神遊的程度有點過深,聽了任銀娥的話一時沒反應過來,表情懵懵地看着任銀娥。
任銀娥笑:“我說,爲了拯救收視率,搞笑擔當就拜託你了,妃宮娘娘。”
“mo?!我是搞笑擔當?”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和基友聊了一下我的文,我又好好思考了一下,覺得前幾天有點被讀者牽着走,結果想寫的東西沒寫出來就匆匆結束。這樣很不好。我不能因爲大家急着看《宮》的粉紅就不寫其他必要的鋪墊。那樣的話就失去了我的初心。
所以還是按照我的想法來,細緻點寫,把該寫的都寫到位。《宮》的拍攝必須寫細,其實我這章只是提了幾個點在展示宮這部戲的內涵。如果真要寫分析和劇評的話,寫個幾萬字無壓力啊。但是大家應該能從這麼幾個點上感受到《宮》的不同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