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並不僅僅只會放牧搶掠打仗,如果僅僅如此,百十年前他們還只是幾百個小部落組成的鬆散聯盟時,就已經在強大的月氏和樓煩、林胡左右夾攻之下滅族了。d
如今月氏敗逃河西,樓煩和林胡在匈奴人和趙國不斷打擊之下丟掉了幾乎所有附屬部族,變成了十幾萬人口的弱小單一民族,這都是幾輩匈奴人破頭顱灑熱血得來的結果。匈奴人如今幾近成爲草原的霸主,雖然那位赫伯洛大單于漸漸年老,失去了雄心壯志,但這並不等於整個匈奴民族都失去了進取心。他們是崑崙神的子孫,註定要擁有整個草原和大漠,甚至是整個世界。而這一切,於拓有百倍的信心將在自己的手裡實現。
於拓從來沒有指望那個糊塗蛋樓煩王能爲自己出多大力,其實就算在當年攣鞮與樓煩剛剛接觸上,並且爲了對抗赫伯洛而暗中結盟,利用他們南征北戰,吞併大大小小的各族部落是時,於拓就已將樓煩看成了自己嘴邊的一塊肥肉。
如今於拓兵強馬壯,又通過攻趙的利益將須卜氏和丘林氏等匈奴部族拉到自己一邊,在強大的聯盟之下公開表示出了與赫伯洛分庭抗禮的姿態,更是不會再將樓煩王看在眼裡。那天他當着烏維的面說出我們都是匈奴人的話,表面上看似口誤,事實上卻既是對樓煩的威脅,同時也是試探。
烏維的軟弱表現讓於拓很是滿意,他清楚樓煩已經徹底接收了即將滅族的命運,很快就會合併到匈奴民族裡來,但這樣爆棚的信心並未使他迷失自我,爲了穩妥起見,他在伊茲斜取得巨大勝利之後立刻將胞弟魯納達派往了樓煩。
魯納達此次東行並不僅僅是爲了樓煩而樓煩,也並非爲趙國而樓煩,如今的局勢極其複雜,須卜氏和丘林氏等傾向於於拓的部落雖然派出了大量兵馬支援攣鞮攻趙(或者說共同取利),但他們最主要的力量還是放在了防備依然還算強大的赫伯洛單于身上,於拓同樣是如此,雖然須卜氏和丘林氏等部落的主力在西邊對赫伯洛有牽制作用,但他依然不能爲了攻打趙國而在身後留出空檔,使赫伯洛趁虛攻打,這樣的話就得集合起全部的力量,用最快的速度拿些高闕,絕不給赫伯洛任何可乘之機。
匈奴人磨刀霍霍全力備戰之際,魯納達已然抵達狼居胥山下。樓煩王此前已經通過南下的探報得到了伊茲斜大勝而歸的不確切小心,本來就已心驚膽戰,懼怕不已,此時更是不敢怠慢,連忙帶着烏維等臣僚迎了出來。
魯納達好歹也是攣鞮氏的最高級首領,並不僅僅是個領兵打仗的武夫,以前前來樓煩時,樓煩王總是一副居高自傲的架勢,此次突然完全變了樣,魯納達自然心中有數,遠遠看見樓煩王,便哈哈大笑着快步迎了上去,離着笑容可掬迎面而來樓煩王還有十多步遠便停住了身,撫着胸微微鞠了個身便昂然地等在了那裡。
撫胸禮是爲草原民族的普通禮節,普通人用,貴人們也用,區別在於越是對高貴的人行禮越要深鞠下身,魯納達這樣微微一鞠便敷衍了事了過去。樓煩王看在眼裡怎麼都是滿心的不舒服,但還是不敢得罪,裝作沒注意似的繼續快步迎上去,同樣撫胸爲禮,熱情的笑道:
“我剛纔才聽說魯納達首領到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哈哈哈哈,好說好說。我這次前來拜訪,是奉大哥之命前來給樓煩王送些禮物的。”
魯納達大笑了幾聲,回身一招手,跟隨他而來的十數輛大車立刻被趕了過來,車上堆滿了襦好了的羊皮和醃製已畢的羊肉,單單羊肉一樣便至少不下萬斤,登時將樓煩王和烏維他們看傻眼了。樓煩王不解其意,試探的問道:
“於拓大首領和魯納達首領這是……”
“哦,呵呵。”
魯納達滿不在乎的擺擺手讓那些大車先行趕入樓煩營地,這才笑道,
“是這樣,前幾日我大哥派了千把人前往高闕轉了一趟,那趙國人還真是給面子,二話沒說便‘送給’了我們幾千頭牛羊和數百名奴隸。我大哥說樓煩是我攣鞮盟友,最近在這狼居胥山下日子又過得苦了些,匈奴人最重的就是朋友,遇上了喜事就得和樓煩王分享,便讓我帶了這些東西來拜訪樓煩王了。”
樓煩王此前已經聽說了這事,又聽魯納達話裡話外都帶着樓煩人無能的意味,登時滿心的羞惱。不過如今他不是於拓的對手,自然不敢翻臉,連忙一邊往營地裡相讓魯納達一邊敷衍着笑道:“恭喜於拓大首領旗開得勝,來來來,魯納達首領一路辛苦,快請帳裡休息。”
魯納達也不客氣,一邊與樓煩王他們一同踩着長草大步向前走去一邊笑道:“這次大哥讓我來你這裡,除了送禮以外,還有幾句話讓我捎給樓煩王。須卜氏和丘林氏他們數萬人馬都已經到了,趙國人那裡試探的也差不多了,再這樣挨下去也沒什麼用處。所以大哥準備發兵高闕幫樓煩王奪回陰山陽山的草場,樓煩王還請速速準備,到時候共同舉兵,狠狠地殺一殺趙國人的威風。”
“這便開打!”
樓煩王不由一愣,停住身啞然地向魯納達看了過去。魯納達嘿嘿一笑,點點頭道:
“該準備的還得準備充足才行,大哥日以後,我來樓煩的路上趕了四天,以日子來算,舉兵攻打高闕應當是六日以後。我們匈奴人如今已經前抵到陽山以北,大軍南行三日就能到達高闕,你們樓煩人離得遠了些,還得儘早南行才能與大軍匯合。哦,兩日後便出發吧。呵呵呵呵,樓煩王,我大哥說了,這次十餘萬大軍攻打高闕根本就是抓羊一樣容易,你們樓煩人若是去的晚了拿不到好處,那我攣鞮氏可就有些對不住樓煩王了。”
這樣明顯的威脅樓煩王哪能聽不出來,心中不免一凜,下意識的瞟了一旁滿臉陰晴不定的烏維,忙附和着笑道:“好,魯納達首領只管回報於拓大首領,我樓煩到時必會與你們匈奴人合兵一處。”
樓煩王“你們匈奴人”這句話多少帶着些情緒,但魯納達似乎根本沒聽見,笑呵呵的搖了搖頭道:“樓煩王,我暫時不回去了,來來回回這麼多路只會耽擱攻打高闕。大哥讓我留在樓煩,與樓煩王一同向南發兵。這些日子樓煩王可別說我吃的多呀。哈哈哈哈哈哈……”
不走了?樓煩王心中一驚,但忽然發覺身旁的烏維偷偷的拽了拽他的衣襟,立刻醒悟了過來,呵呵笑道:“好說好說,我樓煩雖說窮了些,但供奉魯納達首領還不至於沒那個能耐。魯納達首領只管住着……烏維,你去挑一頂大帳給魯納達首領住,另外再安排幾個女奴好好伺候。”
…………………
魯納達是心安理得的住下了,樓煩王卻接着便上了火,好容易安頓下魯納達便避開衆人,偷偷和烏維商議起了匈奴攻趙的事。
樓煩王此時滿心的煩躁,氣咻咻的怒道:“於拓欺人太甚!什麼叫要是樓煩不去就對不起我們?啊!魯納達這樣說那不擺明在說我樓煩是他匈奴人的別部麼!他孃的……”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烏維連忙上前相勸,見樓煩王氣鼓鼓的不再說話了才陪着小心說道,
“大王您想想,於拓本來就自視比我們樓煩強,現在又得了須卜氏和丘林氏各部匈奴人的兵,還能不狂妄?魯納達這纔來擺明了有恃無恐,就是威逼咱們跟隨匈奴人出兵的,若是咱們不出兵,他們拿下高闕轉過頭來就得對樓煩發兵。”
樓煩王臉上一陣陣的發黑,捏了幾下拳頭才心虛不已的問道:“烏維,你說於拓攻打趙國能有幾分勝算?”
“這……”
烏維爲難地咬了咬嘴脣,思索了半晌才道,
“趙國人今年之前只有捱打的份兒,自從今年春上大軍到高闕,一開始還耀武揚威派些兵馬前來騷擾,可自從咱們和於拓出兵上萬揍了他們一場以後,他們連騎兵也不敢派了,只是一門心思的修長牆。這幾個月咱們不住攻打,他們支撐不住,乾脆連長牆也不修了,只知道躲在石頭城池裡硬挨。如今於拓只派了千把人便有這麼大的斬獲,這趙國人實在是……也難怪於拓急着要去攻打高闕。依臣看,他們集合十餘萬軍隊,拿下高闕根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樓煩王聽到這裡臉上更黑了幾分,吁了口長氣才無力地說道:“這麼說,咱們樓煩只有被他於拓吃掉的命了。”
“唉……”
烏維也跟着嘆了口氣,但接着精神似乎一提,忙說道,
“大王,臣看倒未必這麼麻煩。匈奴人打破高闕是必然的事,但要想這樣輕鬆倒不見得,就算趙國人再不能打,有長牆護着,磨也能磨死幾萬匈奴人……”
樓煩王聽到這裡很是煩躁的擺了擺手,打斷烏維的話道:“你說得倒是好聽,趙國人就這樣聽你的話?他們幹不過匈奴人,說不準大不了多久就得棄城逃跑,還想磨死幾萬匈奴人?”
烏維連忙陪着笑道:“大王說的是,找過那些軟皮蛋說不準真有可能這麼幹。不過這可能性卻不太大,這次是匈奴人攻打高闕,不是趙國人佔咱們的陰山陽山。要是高闕破了,河套一帶一馬平川,以趙國人的騎兵力量,根本不是匈奴人的對手,到時候匈奴人佔了河套,再往東攻打雁門、代郡還有中山,趙國人靠什麼去阻攔。雖說趙國那個趙勝人不怎麼樣,不會有人願意替他賣命,可高闕關一破,要丟命的卻是趙國腹地的人,是這些趙國兵的親眷,他們難道不怕?所以這高闕關於拓別想那麼容易拿下來。”
樓煩王憂心忡忡地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過終究只是猜測,再說魯納達明擺着是來催促監視咱們的,林胡、東胡那裡又懼怕匈奴不敢出兵來幫咱們。若是匈奴人真像你說的那樣損兵折將,咱們好歹還有幾分抵抗保命的機會,可要是匈奴人拿下高闕卻沒多大損失,咱們稍有怠慢便給了他於拓口詞,滅族更要快上幾分……唉,自保也不是,聽話出兵也不是,這個分寸實在是難把握吶!”
烏維見樓煩王垂頭喪氣的揉起了鬢角,忙開解似地說道:“匈奴勢大,以後的事也說不清楚,咱們還真不能怠慢他們。不過既然伸頭是死,縮頭也是死,大王何必再這樣煩惱?臣有個主意,說不準還能有些用處。”
樓煩王頓時來了精神,連忙擡頭問道:“什麼主意?你快說!”
烏維眯着眼緊緊地抿了抿嘴脣,小聲說道:“行軍打仗哪能說什麼時候到便什麼時候到?再說咱們遠離陰山陽山數百里地,要是全部兵力去打高闕就得帶着部衆才行。十數萬部衆尾隨而行難免要拖些腿腳,這怎麼都能說得過理兒去。
大王不妨由着魯納達催促,暗中卻讓各部多出些礙腳的麻煩,稍稍放慢些速度。到時候只要比匈奴人晚上一天半天到高闕,便能擺在匈奴人之後觀望。若是匈奴人進兵順利,咱們便甩下部衆迅速出兵幫襯。雖說於拓難免要責怪大王,但咱們樓煩人好歹也是十幾萬人,就算最後不得已要向匈奴人稱臣,只要大王謹慎些,於拓爲安撫咱們樓煩民心,也不敢將大王怎麼樣,依然還得讓大王做別部首領,雖說不如現在自在,但除了要聽他於拓的調遣以外,其實與先前也沒有多大區別。
若是匈奴人攻城不順那便更好了,咱們管他魯納達怎麼說,只要將兵馬向後一撤,那便不會有任何損失,只要保住自己力量,等匈奴人打進高闕佔了河套以後,於拓必然要忙着跟其他匈奴部落爭草場,兵力不足之下幾年十幾年之內也不敢拿咱們怎麼樣。咱們只要跟林胡修好,共同對抗匈奴,那還怕他做什麼?”
“好,就這麼辦了!”
樓煩王越聽越來精神,眉頭漸漸鬆開,沒等烏維話音落下,便啪的一拍膝蓋,高聲笑了出來。
…………………
於拓並沒指望樓煩王能乖乖聽魯納達的調遣,他要的僅僅是錦上添花或者給將來吞併樓煩留下口實。當然了,他也並沒有狂妄到以爲自己不損一兵一將就能拿下高闕攻入河套。他已經做好了全盤計劃,除了各項嚴密的兵力調配以及大量準備攻城器械以外,更配備了大量強弓強弩進行遠程威懾,以此壓制趙國人對攻城部隊的威脅,並狠狠打擊他們本來就可憐的士氣。此時的城牆由於城建技術有限,並不像後世那樣高,就算是像高闕關這樣的重要關隘,城高也不過十餘米,只要壓制住了城上的還擊,攻上城牆遠比後世容易許多。
攻城戰向來是下下之選,但高闕的地勢卻讓於拓沒有其他選擇,與此同時,不管是中原還是草原,打仗講的都是攻心爲上,壓倒性的士氣完全可以減少己方大量傷亡。對於拓來說,趙國人連一個像樣的、讓人值得服從的領導者都沒有,只能依靠一座連着城牆的孤城來安慰他們的懦弱,但匈奴人所擁有的除了強悍的戰鬥力以外,更有嗜血的本性以及對河套草原和中原大量財富的極度渴望。這些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但恰恰就是士氣所在,還沒有開打,於拓就知道自己已經贏了。
經過幾日精心準備以及大量對河套以及中原富庶的渲染,匈奴各部勇士們雙眼裡全是對掠奪的極度渴望。當於拓沐着炎烈的夏風,在彥師廬、呴犁湖等他部首領陪同之下,站在用幾輛大車臨時搭起的高臺上俯望着面前殺氣騰騰的匈奴勇士們時,他恍然間感覺自己已經成了大單于,這感覺實在妙不可言,令他險些激動地掉下了淚來。
“勇士們,我們將要奪下的是什麼地方!”
“河套!河套!”
震天的吶喊響徹四野,於拓重重的點了點頭,揚聲高呼道:
“不錯,河套。還有雁門、代地、中山!凡是又草原的所在都是我們匈奴人的牧場!可是如今無用的趙國人卻用長牆將我們的牧場圈在了他們的手裡,我們應該怎麼辦?”
“殺!殺!殺!”
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呼聲,將氣氛推到了頂點。
於拓大笑道:“勇士們!無用的中原人是什麼樣子你們都已經看到了,他們只會拉着長牆躲起來,遇上我們的戰馬,連接戰的勇氣都沒有!只要攻入高闕關,中原便再沒有能擋住我們馬蹄的地方!只要我們願意,整個中原都會變成我們的牧場,每一箇中原人都將變成任你們鞭撻的奴隸,每一箇中原的女人都將任你們挑選享用!”
這些話通過繃在高臺兩側的薄牛皮不斷放大,立刻引來了臺下匈奴人一陣接着一陣,此起彼伏的狼嚎般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