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趙* 137章孩子
喬蘅對“倆月”是啥意思也不甚了了,不過夫人身子要緊,出現了狀況總得讓醫生看看才放心,萬一的萬一是吃壞了肚子呢。
平原君府是趙國公子封君府,住府的醫生自然是要上檔次有資歷的,就算跟堂拿藥的差事也得是有出身的人才行,那種鄉間走方的鈴醫和市井裡的坐堂醫根本連邊兒都摸不着,至於正堂的疾醫官更是正兒八經從王宮裡分出來、精通九方十三門的大醫,受拜上大夫祿的。
平原君府的大疾醫名叫姚軒,快七十歲一老頭,依然紅光滿面,少有白髮,一副精神矍鑠、仙風道骨的樣子,論起輩分來還是如今趙王宮太醫正的師叔,太醫正要是有什麼決不下的事還要前來請教一番,足見其醫術之高。
醫術自然是不用懷疑的,不過姚老爺子有兩個毛病,一個是碎嘴子,一個是面子重,搖頭晃腦地往夫人寢居外廳尊座上一坐,兩隻老眼眯縫着,左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捋着鬍子,右手翹着蘭花指兒、隔着一層絹帕搭着季瑤腕上的脈象,任你夫人、如夫人還是內府管事,誰要是敢沒經他許可就亂插嘴,老爺子非得罵娘不可。
“嗯,寸脈沉,尺脈浮,滑數而沖和……萬萬不要動,脈象太淺,動一動便摸不着了……呵呵,血氣聚而腎氣略虛,要注意些了,廳室之中儘量少用些香……夫人年幼時莫非憂思傷脾?不應該啊,夫人不是魏國季公主麼……”
……
大廳門外好幾個僕役使女正扒着門扇好奇地向裡張望着,而廳裡的季瑤、喬蘅、彩霞還有內府管事施悅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滿臉緊張的盯着搖頭晃腦的姚軒不放,他們本來就對醫之一道不甚了了,又見姚軒在那裡東拉西扯,連季瑤小時候如何如何都說出來了,就是沒一句是懷孕還是生病的準話,多少有些茫然和緊張。半晌過後,施悅終於憋不住勁了,猶豫了半晌,終於遲遲疑疑的小聲問道:
“姚,姚先生,不知是位小公孫還是……”
施悅這是會說話,他雖然不大懂什麼醫術脈象,但察言觀色的能力卻不弱,雖然姚軒那裡雜七雜八的實在讓他聽不懂,但如果夫人是生病的話,姚老頭估計也“呵呵”不出來,那麼多半應該是有喜了。
姚軒被施悅這麼一打岔,登時有些不悅,雖然沒罵出來,但眉頭卻皺上了,頗有些不快的說道:“這叫什麼話,老夫莫非是神仙不成?胎氣初結之時尺脈尚弱,滑珠尚且難測,更何況夫人體質所致,寸脈不歡便顯妊相,月餘的身子不比兩三月之時,你倒是跟我男孩還是女孩?”
“蘅兒!”
姚軒這是發惱的話,但季瑤聽了卻不禁一陣大喜,她在孃家時太醫便說她略顯體虛,不知用了多少藥膳相補,雖說沒什麼大問題,但胎裡帶的症候哪是那麼容易完全消除的,再加年紀時又經喪母之痛,那就更沒辦法說了。看姚軒的意思,這麼早就有反應應該和這個原因有關,不過只要注意些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這實在是萬千之喜。她無措間擡頭四顧,沒看見趙勝在旁邊,卻看見了湊着頭在聽姚軒說話的喬蘅,喜不自禁之下立時小聲歡呼了出來。
“恭喜夫人,這可是咱們府裡的第一件大喜事呀!還是請施管事快些安排人去稟報公子纔是啊!”
喬蘅自然是替季瑤高興的,畢竟季瑤是平原君夫人,不論生子早晚,子嗣都是嫡長,跟她這個侍妾今後的子孫怎麼也衝突不上。可人家季瑤剛剛嫁過來就一炮打響,相比之下自己這個府裡的“老人兒”卻到現在都還沒有動靜,要說不落寞又怎麼可能?不過落寞不落寞終究都在自己的肚子上,實在跟人家季瑤沒關係,該替她高興還得真心高興纔是,於是慌忙道了聲喜,即刻請上了內府管事施悅。
古代主僕是一輩子的依附關係,主榮則僕榮,廳門之外偷聽的那些人頓時一陣歡騰,同樣的道理,這輩子已經指望不上後代,只能巴結好了公子再去巴結小公孫的施悅同樣是一陣歡欣,一邊往廳外跑一邊迎奉的答應道:“諾諾,小人這就去。”
也該着施悅不用跑腿,等他剛剛跑到院兒門口,趙勝便迎面衝了進來,看見施悅低着頭一副顛顛的模樣,急忙問道:“夫人怎麼了?”
“公子大喜啊!,姚先生可是有準話兒了!”
施悅差點沒一頭扎進趙勝懷裡,猛地看清是趙勝,連忙又拉又拽的將趙勝請進了廳去。正對着廳門的季瑤早已經看見趙勝進來了,滿心激動之下叫了聲“公子”,急忙一欠身,誰想姚軒接着又按住了她的手腕,匆匆的掃了趙勝一眼才沉着臉道:
“不要動,浮脈虛,還需查清才行。”
“不要動,聽姚先生的!”
趙勝慌忙擺了擺手,腳底打滑似的一下子衝到了季瑤身旁,離着她老遠便按住几案坐下了身來,一臉急切的向姚軒看了過去。他平常是個極穩重的人,突然來這麼一出實在有些滑稽,裡裡外外的僕役們頓時一陣輕笑,都知道他這是高興過頭了。
折騰了老半天,姚軒的診脈纔算結束,在姚軒吩咐之下喬蘅和幾個使女陪着季瑤去了內室。而在外廳之中,姚軒伏在案上在一副白絹上寫了半晌,這才擱下毛筆擡頭笑呵呵地向望眼欲穿的趙勝以及他身後像被提着脖子在那裡窺看字跡的施悅望了過去。
“恭喜公子,夫人坐實有喜了。不過剛纔老朽問了問,夫人有些胎裡帶的體弱之症,幼時因爲失恃又略有些傷脾,雖沒有什麼妨害,不過還需多注意些爲好。另外夫人體質所致,妊相略早,依脈象所斷,爾後怕是還要比別人多受一兩旬的苦頭,其間萬萬不可動憂,不可動氣。呵呵,這倒不要緊,老朽開些中平緩和的藥調劑調劑應當能好些。”
“好好,那就有勞姚先生了。”
趙勝連忙笑容可掬的點下了頭去,誰想姚軒卻沒有接着去寫,略帶着些尷尬笑道:
“嗯,這個……夫人初孕這幾個月要少些走動,另外萬萬不可偏了膳食,補倒是不需過多去補的,補多了反倒過猶不及,不過就算不愛吃也要多吃些綠葉的菜蔬才行,如今雖然已入冬,不過府裡倒是不缺的。多吃些對孩子有好處。呵呵……”
“好好……施管事,你把姚先生的話記下。”
“諾,公子放心就是。”
姚軒在那裡一個勁兒的呵呵,趙勝和施悅則跟着一個勁兒的連連點頭,配合的倒是天衣無縫,可人家姚先生還是不肯寫,猶豫了半天,再次開口道:
“那個……還有一條可千萬得記住,吃什麼都不要緊,就是不能吃兔肉。”
說到這裡姚軒見趙勝他們還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終於鼓足了勇氣,老臉一紅,伸頭低聲問道,
“公子啊,這可是喜事兒,您……您可不能不派喜錢呀,有說道的。”
“嗐——那個誰,快包紅包。”
趙勝年輕不懂規矩,施悅卻是老油條了,聽姚軒吭哧了半天原來是爲了這個,登時有些忍俊不禁,連忙吩咐人去封喜錢。
…………………
再歡欣的事也有平和的時候,月上柳梢頭之時,在和暖如春的平原君夫人寢居內室裡,趙勝斜倚榻頭環臂將季瑤攬在懷裡悄悄地說着話。
今天午後趙勝在王宮中已經確定了與燕國合縱的事,按此前已經得到的消息,爲力促攻齊功成,燕國代行相權的上卿鄒衍親自出使,而秦國主管此事的乃是相邦魏冉,魏國也已確定了範痤,韓國則是韓珉,楚國雖然態度還有些曖昧,但已經可以確定是令尹子蘭,這些人都是各國執政,要與之相平,趙國方面也只能由趙勝親自出面才行。
主管攻齊可不僅僅是坐鎮國都運籌帷幄那麼簡單,中國自古講究出師有名,立誓很是重要,直接關乎士氣高低,所以不論芒卯什麼時候到邯鄲,各國確定合縱之後趙勝也得前往魏國外黃與各國執政會盟,而與歷次合縱攻秦不同,此次攻齊目的在於趁大部齊軍被困宋國、調防困難之機一舉敗之,那麼兵貴神速,會盟之日已然近在眼前,說走便要走了。
趙勝本來就是個奔波操心的苦命,上雲中下外黃說起來也沒什麼,然而他剛剛新婚不久,又趕巧季瑤結婚當月便懷了身孕,雖然家大業大用不着他這個家主親自照顧,但感情上的關懷又有誰代替得了?所以猶猶豫豫的跟季瑤一說,雖然季瑤早已經料到了此事,但依然還是滿心的悵然。不過季瑤終究不是一個擱於綿綿的柔弱女子,夫君肩擔之重她是說什麼也不會去拖後腿的,寥寥幾句話遮了過去,趙勝多少也放下了心來,將她摟得更是緊了許多,忽然間想到了些什麼,不覺撫着季瑤的小腹柔聲笑道:
“咱們府裡這是連喜,你身上這個小肉豆兒定然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爹要出遠門許久不能回家,便急切的讓我知道他已經在這裡了。只可惜現在姚先生也不能斷測是男是女,若當真是小公孫,將來必然是個輔鼎社稷的棟樑之才。”
“最好是個女孩吧。宮裡現今也才只有一位女公子,咱們府裡若是先添了男丁……”
季瑤閉着雙眸舒舒服服的靠在趙勝胸前,半日的興奮欣然過後已經頗有些睏意了,迷迷糊糊間輕聲笑語了幾句,忽然間心中一驚,雙眼猛地一睜,險些沒坐起身來。
季瑤是真心的怕,懷子之喜也遮不住這種從內心裡透出來的恐懼,因此言語之中難免帶出了幾分口風。她下意識的捂住了趙勝拂在她腹部的那隻手,沒等趙勝顯出詫異,忙掩飾着輕聲笑道,
“女孩兒多好啊,女孩兒懂事,將來有了弟弟妹妹也知道疼人,若是個男孩,又當着嫡長,只怕今後不欺負人就算好的了。”
“男孩女孩我都喜歡。有季瑤教導,將來出不了圈子的。”
與君王關係至親的公子以及遠一層的公孫侄兒年序上錯上一些確實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妙,這畢竟牽涉到君王今後會不會出現絕嗣的情況,但這些都是極端的情形,趙勝雖然對季瑤剛纔的話多少還是有些詫異,但經她這麼一圓,也就說不出什麼奇怪之處了。然而季瑤終究還是心有餘悸,心知這個話題實在沒法再接下去,漸漸靜下了心來轉了話題笑道:
“公子還說呢,妾身剛剛進府便着了喜身,自是足了心願了,可公子說走就要走,蘅兒她們怎麼辦?”
趙勝笑道:“蘅兒?嗯……蘅兒自然是明事理的……”
“你傻呀!”
季瑤呼地一聲坐起了身,粉拳在趙勝胸前輕輕的砸了一下,打斷他的話嘻嘻笑道,
“妾身是說妾身現在懷着身子伺候不了公子,可蘅兒呢?你沒見蘅兒今天頗有些落寞麼。還不快去呀,說不準到了明年咱們府裡還能喜上連喜呢。”
“不是,我說……”
趙勝被季瑤猝然一催,推搡間險些沒坐到地上,季瑤怕動胎氣倒是不敢亂使力,不過攆他的那個架勢還是有的。趙勝頓覺“無奈”,也只能下了榻溫言哄了季瑤幾句,待她在榻上躺好又一臉笑容連連相催之時才轉身出了廳去。
趙勝已是奉了妻命,但他並沒有發現身後笑盈盈目送自己的季瑤笑容中略略帶着的苦澀之意。
“有孕是喜事,只是今後真的能如所願那般平平安安無災無磨麼……”
……
東院下宅之中此時已經熄了燈,伺候喬蘅的那幾個使女也被遣出去休息了,喬蘅和衣側臥在榻上,一直定定的望着眼前的黑暗。
今天季瑤被診出孕脈的事確實讓喬蘅有些落寞,相較於身爲夫人的季瑤來說,孩子這兩個字對喬蘅意義更爲重要,雖然她委身於趙勝比季瑤也早不了幾個月,尚未懷孕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而且她也知道趙勝與其他的那些以美爲萬物的富貴人不同,同時季瑤也並非惡毒的主母,孩子也許並不想別的府邸中那些與自己身份相同的人那樣重要,但季瑤當月便得身孕卻使喬蘅更是對此渴望,她並不清楚自己爲什麼如此想,但……這或許就是一種寄託吧,本來也沒有什麼道理可講。
冬日鳴蟲蟄伏,窗外一派寂靜,略略有些月光透過窗棱上的薄絹撒入室內,讓喬蘅多多少少的覺着有些冷,她輕輕的嘆了口氣,下意識的將身上的錦被收了一收,正要拋開那些惱人的心事強迫自己去睡着,卻不曾想,室門處忽然傳來了一聲吱呀。
“誰?”
君府與王宮無異,內府之中只有些使女和去了勢的寺人,到了晚上外宅的僕役即便貴爲管事也進不來,然而喬蘅聽到門口那聲響卻不自主的一陣懼怕,忙抖着嗓子問了一聲。
“蘅兒,是我。”
似乎是專門驅散喬蘅心中的懼意,室門大開處接着傳來了趙勝的聲音。喬蘅一直以爲趙勝今天會陪着季瑤,猛然見他來了,不覺一陣詫異,慌忙坐起身下了榻,一時間沒找到鞋,只得赤着腳一邊摸黑向前走一邊急切地問道:
“公子怎麼來了?妾身,妾身這就讓人點上燈。”
“呵呵,不必了。”
趙勝猛地摟住了喬蘅,將她凌空一抱,一邊向榻邊走去一邊低聲笑道,
“白日裡我不是說過幾日要出遠門麼,走之前怕你們在府裡孤單,總要有些安頓纔是。季瑤那裡已經有‘人’陪着了,我說什麼也不能偏了你呀。”
喬蘅被趙勝說的一陣羞臊,臉熱之下緊緊的將粉拳護在胸前吃吃的說道:“公子,公子說什麼胡,胡話呢……”
“怎麼是胡話?季瑤剛纔還在說明年咱們府裡怎麼也得喜上加喜才行,夫人那邊已經發話了,我們該怎麼辦?”
閨室之中哪有什麼正經話。喬蘅先是一陣耳熱,但當聽清了趙勝的話以後,潸然之間卻忽然落下了淚來。
…………………
時日有如急馬,齊國的狂妄之舉是任何諸侯都不能容忍的,月餘之後趙勝一行車馬踏着雪花緊趕慢趕來到魏國內黃的時候,早已在那裡等待各國執政的魏相範痤連忙帶着大隊隨從出城五里相迎。
漫天的鵝毛大雪紛紛而下,野徑之旁停滿了馬車,馬車邊上到處都是披氅頂笠、來往穿梭的人羣,尚未迎接到趙勝,卻已是一副忙碌的樣子。
過午時分,趙勝一行終於到達,前頭一騎傳播消息的哨探迅速傳回了信兒來,範痤連忙招呼手下人前往迎接。相邦的話誰敢不聽,範痤這裡一聲令下,隨從人員早已秩序井然。然而範痤卻依然不放心,趁着還有些嘈雜的當口湊近身邊那名高個子的年輕人低聲說道:
“公子跟着下官來時可是向大王求了多次的,下官知道公子跟平原君有些過節,可那都是些私人恩怨。公子要想當真做些事,萬萬不可將氣帶進公事裡來啊。”
“嗨呀,知道了,知道了。拿我魏齊當七八歲的孩子麼?真是……”
寬寬的斗笠擡了起來,斗笠之下是魏齊鄒着眉頗有些煩躁的白皙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