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說明一下,上一章裡頭的四月初二是筆誤,應該是六月初二。())?
以下正文:?
君王也是人,也有與普通人一樣的情感。趙丹一番“唸叨”戳到了魏王內心最軟的地方,於是一番商量之後,季瑤在魏王那裡只住了一天,趙丹卻整整住了三天。?
這三天裡頭,魏王除了處理大梁送來的公文就是陪着趙丹,雖然晚上趙丹自有侍女照顧着就寢,不可能也不習慣跟着魏王,但只要是在有可能的情況下,魏王都會陪他到很晚、而且白天處理公文也時常將他抱在膝頭,當聽見趙丹念出公文上的一兩個魏國文字時,魏王便是一陣開懷大笑,接着便撿上幾句不關乎緊要的話逐字逐句的教給他認字,幾乎忘了自己膝頭上這位小爺是另一個國家的儲君。?
到了三天以後不得不送趙丹走的時候,這爺倆已經極是親密了,臨了魏王一直將趙丹送出宮門之外,祖孫兩個都哭了個稀里嘩啦,魏王一個勁兒的說着“丹兒再來”,等趙丹所乘的馬車啓程了纔想起了什麼,連忙追上去將自己常年隨身攜帶的一塊玉佩掛在了趙丹脖子上,這才灑淚而別。?
君王能享受的天倫之樂終究短暫,雖然趙丹在這邊的時候,隨魏王駕而來的芒卯他們不敢打攪魏王的心情,也不敢當着趙丹的面談論軍國要事,但等趙丹一走。這些事務接着就堆到了腦門子前頭。?
衛國終究是小國。又是戰國以後已經徹底沒落的國家,雖然當年“攢”下來的宮室不少,足可安頓各國君主暫時居住,然而幾百年的老房子了,就算臨時裝修了裝修,與諸強國層出不窮新建起來的華麗宮室相比終究還是寒酸得不成樣子,說君王們是在此屈居一點也不過分。?
魏王居處就是如此,處理公事的正殿還沒有魏王宮內殿一半大,而且仔細看的話牆上還有沒刷好的牆皮脫落處,實在氣派不起來。不過大家聚到這裡是談公事的。而且每位君王都是同等待遇,宮室好不好那就沒法計較了。?
入辰時分,待魏王歇足了覺,在殿門外等待了許久的芒卯連忙隨着他走了進去。規規矩矩的行了禮方纔坐在側面的下首席上恭恭敬敬的稟道:?
“大王,如今韓王已經到了,聽說昨天晌午與大王拜面之後接着便與趙王見了面,也就差不多一刻多鐘的時辰,估計也沒怎麼詳談,看樣子趙王是想把真想法一直壓到盟會上再提了。”?
“唔。”?
魏王舉起盞子俯臉喝了口茶,漠不關心的點了點頭之後便不吭聲了。芒卯又向前挪了挪身子,這才道:?
“另外衛君已經遞來了消息,齊王昨日裡就已經入了衛境,按行程今日正午到達濮陽。齊王的意思是先見一見趙王,再與大王和韓王相見,看樣子……”?
魏王聽到這裡登時“呵呵呵”的笑了起來,打斷芒卯的話道:“看什麼樣子,齊王若是不知道趙王的想法,不讓趙王爲他定計,敢於寡人和韓王說話麼?呵呵呵呵,如今齊王就差向趙王俯首稱臣了。這個趙王,呵呵呵呵……”?
芒卯見魏王沒什麼惱怒的意思,也跟着湊趣的笑道:“誰說不是呀。聽說年前爲了對付大魏。楚王遣使去臨淄想與齊國修好,結果人家齊王說什麼,呃……昔日莒邑時他曾得一人度食活命,至今不敢忘。大王您說說,這臉打的。”?
說到這裡。芒卯見魏王捋着鬍子一臉的忍俊不禁,連忙話頭一轉接入正題道:“齊王做太子時便與趙王交好。後來又得趙王之恩才得以活命存國。況且齊國如今國疲力弱實在翻不過身來,在趙楚之間必然要多靠向趙國一邊。不過趙王這次提出來的弭兵之名實在是……?
另外秦王已經入境大魏,再過兩三日就能到濮陽,楚王雖然磨蹭了許久,不過也就五六日就能到,天子月中也要到了,到時候便是盟會之時。如今趙王不趁着這個當口表明真意,卻一直咬定弭兵之會不放,臣總覺着……”?
芒卯兩次欲言又止,那意思固然是有些話還沒想清楚,卻也有幾分引着魏王思考的意思。(_)然而魏王卻絲毫不在意,慢悠悠地喝着茶笑道:?
“這個楚王麼,心大無才,膽子也着實也太小了些,能依仗的也就是國強了。倒是秦王,寡人雖說對他恨極,卻又不能不佩服,實在是個角色。”?
“就是如此呀。”?
芒卯暗暗舒了口氣,連忙道,?
“秦楚之間雖說相互防備,又因爲當年楚懷王的事成了仇,恐怕楚王來了都不會直接與秦王面見,到了盟會之時纔會共覲天子。不過這些終究只是面上的話,楚國歇了這些年已經耐不住了,秦國雖說上次被趙奢扇的不輕,至今未敢輕舉妄動,但闕於之事餘波終究是漸漸息了下去,秦國必然在靜觀異變,要的就是一個楚國把水攪渾之後的機會。?
這次趙王借天子名義請諸君王盟會濮陽,秦王不可能不借此機會與楚王緩和緩和,後事不可知。趙王私底下如何運作不得而知,但總是瞞着大王終究不是個事呀。”?
“呵呵呵呵,你呀,如今還不明白自己爲何只能做範相邦的佐貳麼?”?
魏王樂呵呵地擡手點了點芒卯,沉吟片刻笑道,?
“此事沒必要細究了,寡人行前範先生曾經說過,如今這盟會不早不晚來得正是時候。呵呵,聽明白沒有?”?
芒卯聽到這裡先是一愣,但緊接着就是一陣汗顏,連忙低着頭拱手訕笑道:“諾諾諾,臣愚鈍。要不是大王示下。臣都忘了這一茬了,着實正是時候。不過……臣總覺着魏趙雖說不是一家,以目下的情形來看卻終究要比秦楚更親近一些,趙王防心若是沒那麼重,能明示其意似乎應當更好一些。”?
魏王望着芒卯哼哼的笑了兩聲,搖了搖頭道:?
“你這樣說倒也對,不過不是一家總還得替自家多考慮一些,原也怨不到趙王頭上。寡人看趙王怕是在等秦楚的態度。而且趙王也不是沒向寡人表明其意,只不過那天你沒在場罷了。”?
趙勝和魏王見面的時候芒卯恰好在忙大梁送過來的一些公務,並沒有參加。後來魏王只顧着逗弄趙丹玩兒了。也從來沒提起過。芒卯聽到這裡登時聚起了精神,連忙問道:“哦,不知趙王是怎麼說的?”?
魏王自得地晃了晃頭,入神的想了片刻才笑道:“倒也不是趙王自己說的。乃是丹兒無意之中替他說的。原話寡人也不跟你細說了。其意麼就是讓我大魏不必擔心,趙王必然會站在大魏一邊。呵呵呵呵,這些話若是趙王自己說,寡人也就信其五成,丹兒說的麼……呵呵呵呵。?
這孩子着實虎實,能蹦能跳的,個子都跟魏圉家的老三差不多平頭兒了,這不還差着一歲多呢麼,呵呵。嗯,小嘴也巧。有他陪着寡人,寡人便絲毫想不起煩心事了。昨天走的時候他還跟寡人說‘大丈夫不許哭’。呵呵呵呵,大丈夫不許哭,可他還沒出門就拽着寡人的袖子不撒手,哭的那叫一個……唉,嘿嘿嘿,他還說讓寡人到他宮裡去住呢,呵呵呵呵……”?
魏王這話題一扯到趙丹身上頓時收不住口了,笑呵呵的說了一通,說到趙丹走的時候。鼻腔裡忽然“嗤嗤”的響了起來,臉上雖然依然掛着笑,卻連忙舉袖拭了拭眼角,長長的嘆了口氣便不說了。?
讓魏王去趙國宮裡去住可不是什麼好話。可芒卯哪敢說呀,如今趙丹就跟魏王的眼珠子似的。你當着魏王的面挑他的不是,那不是找不自在麼?就算再。魏王也得罵一句“小孩子口沒遮攔,怎麼想怎麼說,你一老頭子較什麼真兒”,所以芒卯愕了一下,連忙陪着笑道:?
“呃,呵呵呵,趙太子確實招人喜歡,臣也是怎麼看怎麼順眼。”?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誰生的孩子。”?
魏王頓時一臉的得意,入神的笑了片刻,這才道,?
“趙王既然沉得住氣,寡人也沒必要太過心急,靜觀其變就是。反正這次寡人與趙王……不,應該是與丹兒綁一起了,隨別人怎麼折騰去。外頭的事你還是多盯着些,特別是秦楚那邊。不過也沒必要一驚一乍地攪了寡人的心神。”?
“諾諾諾,臣記下了。”?
趙國太子的面子着實是大呀,比他爹的臉面都管用……芒卯不敢再多想,連忙陪着笑應了下來。?
………………?
恰如芒卯所說,齊王田法章正午時分到達濮陽,行塵未洗便與趙勝見了面,在衛君宮中與姬角虛虛的說了幾句客氣話,待姬角一離開,田法章那屁股便從腳脖子上離開了,往前傾着身頗爲急切的盯着對面的趙勝說道:?
“趙王,此次盟會說是弭兵,法章看只怕也難弭。多的不說了,人多口雜難免泄露機密,法章失禮,趙王請。”?
田法章話音未落早已經站起了身來,伸手對着趙勝向偏殿門口便是一招。他這番舉動實在突兀了些,齊王的衆臣大概早已經得到了他的命令,倒是沒什麼驚詫,毫無防備的趙國羣臣卻頓時被說愣了,待聽清田法章說了什麼以後頓時相互交頭接耳了起來。?
這麼直筒直的脾氣這麼多年還是沒改,趙勝也不免一愣,但隨即轉臉向藺相如點了點頭便笑呵呵的跟着站起身道:?
“也好,齊王請。”?
“失禮失禮,趙王請。”?
這番舉動着實夠失禮的,甚至多少有些掉齊國的格兒,可田法章不在乎,說完話便當先向偏殿走去,待趙勝姍姍跟了進來,連忙湊上去小聲說道:?
“趙王。這好端端你怎麼想起擡出周天子之名辦這弭兵之會了?弭兵說得輕巧。法章如今只有守土的份兒,自然樂意聽從,可備不住必然有人不願啊。嗐,明說了吧,趙王到底是何意?”?
田法章一個勁兒的往前靠,趙勝便跟着微微向後斜着身後退,待田法章霹靂炮似的問出一陣話才訕然一笑,連忙扶住田法章的胳膊道:?
“不是。齊王還請聽趙勝說,此事確實是齊王誤會了。別人如何想趙勝是管不到的,趙勝只是想憑自己的綿薄之力做些事。你想想。如今天下各國勢力橫縱交錯,前些日子魏楚頗是不睦,大有一觸即發之勢。說真的,趙勝已經對這些事疲乏了。只想安安穩穩的做些滕文公的富民之道。可,可魏王已經去信要合盟伐楚了啊,你說我怎麼辦??
幫魏國麼?要是當真這麼做,韓國必然也要捲進去,齊國也別想獨善其身,更何況秦國早就等着機會了,一個不慎又得是天下大亂,你受得了還是我受得了?我不能給他這個機會呀。要是不幫的話,這次擺明了是楚國欺負到了魏國頭上,魏王與我的關係齊王又不是不知道。這是多少年的盟儀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這些話倒未必是假,要是想打仗誰不是集中精力屯糧練兵,哪有精力在國土內撒開了農商並重?最近這幾年做內政最積極的君王莫過於趙勝,秦國雖然也很猛,但走的依然是興農強兵準備開戰的老套路,與趙勝全面發展完全是兩條路。這種情況下誰都看得出來趙勝想埋下頭休養生息,至於今後怎麼樣那是今後的事,但至少如今天下混亂纔剛剛過去五年,絕不會是他希望再戰的時候。?
田法章一邊聽一邊盯着趙勝的眼睛不放。等他洗白完了,愣怔了半天才小聲問道:?
“當真只是想弭兵?”?
“當真。”?
趙勝無辜的攤了攤手,笑道,?
“這麼說吧,富國乃是爲了強兵。此事誰都明白,趙勝也不瞞着齊王。畢竟各國都在如此做,誰也不比誰慢一步。可就算趙勝是爲了將來有機會強兵,你看看如今有那麼容易捏起拳頭麼?別管是爲了趙國好還是爲誰好,趙勝如今只能盡力滅大亂於未萌才行呀。趙國如今好歹還算說的上話去,不趁着這個機會兩頭壓一壓魏國和楚國,暫時消弭戰端,趁機震懾一下秦國,也好給天下多緩兩年太平,難不成看着他們打起來再說話?到那時候恐怕誰也不會聽了。”?
“嗨呀,我的趙王。”?
齊王倒是屏着氣聽完了趙勝的解釋,但接着便急了,?
“你想的倒是輕巧,你不明說法章也明白,你什麼‘還算說的上話’不就是趙軍攜前戰之勢尚足以威懾天下,楚國不敢不顧忌趙國麼。可你想休養生息,我齊國,哦,還有魏國、韓國也只想固土保社稷,但秦國會給你這個機會麼?楚國會給你這個機會麼??
要照法章的意思,如今各國都稍稍緩過些氣來了,正是合盟耀兵,以戰止戰存續社稷的時候。你說你這時候弄哪門子弭兵之會呀?要做也應該合盟齊趙韓魏震懾秦楚纔是,把秦王、楚王也叫來算哪門子事兒?”?
趙勝靜靜地聽着田法章的嘮叨,待他黑着臉猛地一晃頭不吭聲了才忽然接道:“趙勝也是這個意思。”?
“哎,這就對了麼……”?
田法章不假思索的長出了口氣,但緊接着一想便發現了不對頭的地方,猛地一愕問道,?
“趙王這是什麼意思?”?
趙勝嘆了口氣道:“齊王這般想法若是當真能成自然是最好,可若是如此那不是逼着秦楚往一起走,合盟相抗麼。再說了你齊國好歹還只是在我趙國與楚國之間,連趙則楚懼,連楚則趙懼,雖說如今與我趙勝盟若兄弟一致對楚,但保社稷的情形終究只是非南即北那麼簡單。可人家韓國呢??
趙勝說句自大的話,我趙國如今足以抗秦或抗楚了,可如此一來韓國便是夾於三強之間,縱使不考慮魏國會不會對他有威脅,他在我趙國和秦國、楚國之間也是誰都不敢得罪,只能時時搖擺不定,你想讓他與趙國、齊國、魏國堅心爲盟,可能麼?若是不如你想得這般好,變成了秦楚韓合盟對我趙齊魏,我趙國怎麼辦?你齊國又怎麼辦?除了打還有第二條路麼?”?
齊國本來人才濟濟,但齊閔王田地在位的時候受蘇秦蠱惑,基本上折騰的差不多了,再加上諸國合縱伐齊,更是幾乎連點渣都不剩了,就算還有一個田單在,可擋不住權臣們嫉妒他卑賤得高位,時時在田法章面前說他壞話,弄得田法章也不敢相信他了,哪還有一個能正兒八經替田法章出主意的人??
田法章完全被趙勝的話繞進去了,怎麼聽都覺得有道理,半晌過後無奈的狠狠抹了一把臉,徒嘆口氣道:?
“唉……趙王只管說吧,只要不是謀我齊國社稷,法章定當聽從你安排,絕無二話。”?
趙勝笑了笑道:“齊王千萬不要這樣說,你要想明白,你是齊國君王,爲了家國社稷,絕不可隨意聽信別人的話,包括我趙勝的話也一樣。別忘了我是趙王,不是齊國之臣。”?
“這……”?
田法章頓時被趙勝說愣了,舔着嘴脣想了半天,只剩下了一聲長嘆,頹然的道,?
“趙王不要說了,法章明白你的意思。這些年法章算是把這世道看透了。唉……法章明白誰好誰壞。楚國麼,哼——趙王只管說就是,法章如今不聽你的還能聽誰的?”?
趙勝笑道:“齊王也別說誰聽誰的。如今這天下除了秦國能憑崤函之固獨善其身,山東諸國不管強弱誰也別想那麼消停的保住社稷,要想保住社稷唯一的辦法便是也保別人社稷,相互爲憑持以免落單力孤。所以趙勝力推天子辦這次弭兵之會就是要將諸國都拉進來,讓大家誰也別想那麼毫無顧忌。”?
“哦?這又是個什麼說道?”?
田法章依然還是沒聽明白,但有一點他卻清楚,弭兵弭兵,恐怕這個弭字大有講究,尚未合盟各國之間的暗自對立便已經越來越尖銳,趙勝發起這場盟會,估計根本就沒打算讓它消消停停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