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鑄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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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兵……鐵兵難成。惡金這東西之所以稱爲惡並非因爲色黑,而是因爲極難像銅一樣鍛造,只能鑄型,而且雖然比銅硬,卻又極脆,即便退火也好不了多少,做些犁耙之類的農具或者鑄鐵鼎倒是可以,畢竟與硬東西碰撞的少,脆一點也不要緊。但做兵器卻只能做些短小的鐵匕、戈頭、箭簇或者夾銅爲刃之類的東西,再或者鑄成小塊的甲片墜成鎧甲。像魏國的鐵甲軍用的就是這種退火鐵甲,要是用這東西代替銅兵利刃通行軍中,實在是,實在是……呵呵。”

“生鐵麼,裡頭含碳量太高當然會脆,高溫退火又難以把握火候,脫碳層薄得很。可你們也不是做不出鋼劍啊?郭家主看看我這把劍不就是鋼劍麼,上邊還刻着銘文——武安郭氏。”

“生鐵?鋼劍?含,含炭……噢,好好……相邦這柄劍確實是小人家裡鍛鑄的。不過相邦有所不知,這種能鍛打的好鐵實在是萬中挑一的東西,須極少含雜質的上好醜金石才能鑄造鍛打。這種醜金石極難找到,就算能找到,鍛造之時中還要經淬火等等繁瑣工序才能做成。能像這柄鐵劍一樣好的,全天下怕是不會過五十把。呃,相邦,您剛纔說鐵中含炭,不知可是精炭、竹炭之類的東西?”

“#%@……差不多。不過既然這柄劍能鍛造,那麼就說明別的鐵也行,郭家主就沒多想些辦法?”

“唉,實不瞞相邦,鐵這東西並非不能鍛打。只是能鍛打的鐵大都毫無用處。公子也看見那個鐵水爐邊上往裡頭鼓風用的排橐了。小人冶鐵多年,研習先人之法,倒是看出了些其中的蹊蹺,若是往鐵水裡頭鼓風倒是能讓造出來的鐵像公子這柄劍一樣經得起鍛打,只不過這個火候分寸實在難以把握,基本上次次弄出來的鐵都是軟如錦帛,鍛打倒是能鍛打,可一錘下去就是個深坑,再用力一拽直接拉成鐵條兒了,您說,您說就這玩意能有什麼用處?”

“你那是鼓風鼓過了勁兒,炒鋼炒成熟鐵了。我這裡正好有一個煉好鐵的法子,已經寫了下來。郭家主不妨拿去看看,說不準能有些裨益。”

……

武安郭氏大宅寬敞的廳堂中,趙勝跟郭縱幾乎是觸膝而坐,連比帶劃的探討着鍊鐵的訣竅。郭縱雖然是鍊鐵行家,但聽見趙勝滿嘴都是什麼“含碳”、“生鐵”、“熟鐵”、“炒鋼”,還是弄了個張口結舌,好幾次差點沒能接上話。“專家”都已經這樣了,在一旁陪着、根本就是“冶鐵盲”的范雎、蘇齊、馮夷兄妹自然更是一頭霧水,卻實在不好問出來。

趙勝上輩子是文科經濟專業出身,基本上算是個科盲,對技術含量頗高的冶煉行業更是一竅不通,但是他不會鍊鐵,卻知道“百鍊鋼成繞指柔”這句話,而且恰好又有一個交情一般的朋友是鋼廠的技術員,機緣巧合下曾在一次聚會上當閒話問過這個問題。

那位專業人士自然對趙勝這種門外漢嗤之以鼻,不過還是略略提了那麼幾句,說是“百鍊鋼”聽着好聽,其實卻是極端落後的技術,早在西漢年間就已經明瞭,關鍵之處就在於炒鋼,將炒出來的鋼材經百十次熱摺疊鍛打淬火外加稱重,直到不再變輕爲止即成最爲鋒利堅韌的百鍊利器。

炒鋼顧名思義就是像炒菜一樣翻炒鐵水,或者通過向鐵水裡鼓風以氧化其中的碳質以及其他諸如硅、錳之類的雜質,使之從鐵水中析出,以降低含碳量。而含碳量恰恰正是區分生鐵、鋼和熟鐵的關鍵指標,其中鋼的含碳量居中,在0.02%到2%之間,高於這個數是又硬又脆的生鐵,低於這個數就是比麪湯條好不了多少的熟鐵。

炒鋼當然是要把生鐵“炒”成鋼,但是這個火候不是那麼好把握的,往往會炒成熟鐵或者低碳鋼,極難做出最佳含炭比例的高碳鋼或者中碳鋼,所以並不是很實用,到了東漢末年左右便被灌鋼法逐漸代替了。灌鋼法經過逐步完善展,到明朝時出現了蘇鋼,最終達到中國古代鍊鋼技術的頂峰。其做法就是將初鍛過的低碳熟鐵片儘量延展放在下方,將高碳的生鐵放在上方,然後加熱使其溶化灌淋在熟鐵上相互融合,以便有控制的增加熟鐵含碳量,使其變爲高碳鋼。

這些東西說起來很複雜,但細細一想其實也很簡單。趙勝當時只是一笑而過,卻沒想到竟然會用到這個時候。他當然不懂怎麼把鐵礦煉成鐵器,但是當他看到那個排橐時,卻已然知道原始的炒鋼技術已經出現了。既然生熟鐵都已經有了,核心技術關口跨了過去,那麼近兩千年以後的蘇鋼灌鋼法雖然歷史跨度實在有點大,但卻是完全可以用上的,僅僅只需對郭縱點撥一下原理,那麼以他對鐵的研究,剩下的事便順理成章了。

趙勝從冶鐵作坊回來以後,便獨自一人鑽進了郭縱匆忙間給他安排好的寢室裡半晌纔出來,郭縱正不明白他做了什麼,此時見趙勝塞到他手裡的是一幅墨跡未乾的白絹,雖然有所醒悟,卻對趙勝的話更覺驚訝,哆嗦着手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一遍,不由擡頭啞然地說道:

“原來相邦懂……不知,不知這法子好用麼?”

趙勝明白郭縱這是驚訝於一個公子居然懂冶鐵的事,不過他並不擔心郭縱因此將自己當成妖孽,畢竟對於普通人來說,累世的王室本來就是神秘的存在,那麼所有無法解釋的事情只要往這上頭一推都能說的過去。趙勝直視着郭縱的雙眼笑了笑道:“你說呢?”

“好,好……”

果如趙勝所料,郭縱目光中的迷茫驚訝瞬間輕了許多,略略怔了一怔,接着舔了舔乾的嘴脣,莊重的一拱手道,

“還請相邦準小人不情之請在寒舍多住些日子,小人儘快試煉也好回稟相邦。”

“呵呵,趙勝這次來就是要親眼看着郭家主煉出好鐵的。”

趙勝和善的笑了笑,突然間想起自己小時候在農村老家時的往事,又轉口說道,

“對了,郭家主。你那個排橐的鼓風效果並不是太好,正好有一種風箱可以替代。郭家主找一個可靠的木匠過來,我告訴他怎麼做。”

“風箱?好好,小人這就去辦。”

郭縱並不想費心去思考趙勝爲什麼會這些東西,更不擔心這種法子不管用,畢竟趙勝身爲相邦絕不可能扔下公務跑到武安來跟他胡扯,見趙勝已經沒什麼要吩咐的了,忙搗蒜般點着頭跑了出去。他是沒什麼疑問了,可換了一身男裝陪在旁邊的馮蓉卻大感驚訝,下意識的看了看同樣茫然驚訝的馮夷和蘇齊,不覺脫口說道:

“公子,公子怎麼會這些的?”

這也算是小小的露了一手,趙勝眉毛一揚,側轉過臉去笑道:“這算什麼,比這厲害的東西你們還沒見過呢。”

馮蓉臉上一寒,突然想起趙勝在大梁時對樂毅的行蹤堪稱未卜先知,雖然依然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如此讓人不可思議,但心裡卻坦然了許多,乾脆閉上嘴不再問了。

范雎倒是沒那麼多的好奇心,樂呵呵的看着馮蓉不吭聲了,方纔對趙勝笑道:“公子,在下倒不擔心別的,只是不知郭縱什麼時候才能煉出好鐵,萬一耽誤了時日……”

趙勝自信滿滿的打斷了范雎的話道:“張先生放心就是,用不了幾天郭縱必然能煉出好鐵。張先生說趙國跟秦國比有三不如,趙勝來找郭縱就是想盡量彌補些不足,若是能做出好鐵,兵器、農具都能派上大用場,這是大事。至於邯鄲那邊,徐韓爲我已經安頓好了,他絕了別念又沒有暴露,自然會死心塌地的爲趙國出力。”

范雎點了點頭笑道:“公子既然這樣說,在下便沒什麼好掛心的了。邯鄲那邊徐上卿和虞上卿等人都堪稱能臣,內事應當無憂。外頭來說,白起剛剛從宛城撤兵,晉陽那裡周紹將軍又是嚴陣以待,絕不會給司馬錯絲毫空隙,秦國一時半會兒很難拿出周全的對策。

如今芒卯、尚靳和公子子蘭剛剛啓程回國,秦國就算消息再靈通也得一兩個月以後才能知道小合縱的事,到時候他們少不了嚴陣以待外加連齊接楚安撫三晉,能穩下陣至少也得一年,正好給公子北疆礪新軍布新局留出時間。呵呵,估計等公子凱旋迴到邯鄲,秦國人還在跟咱們山東各國磨嘴皮子呢。”

“一年……”

趙勝嘆了口氣道,

“秦國自然不會坐以待斃,這場小合縱鬧到最後也就是打打嘴仗罷了。韓魏楚雖然沒有什麼實際所得,但得以喘息倒是也會感謝咱們趙國,只是僅僅一年時間,咱們即便能不受打擾地安排好北邊的事,內政卻很難有大起色,以後還是得走一步看一步。”

范雎笑道:“能進一步總比退一步好,只要公子能穩住陣,大局便在趙國這邊。”

這裡正說着話,漸漸昏暗的廳門外院子里人影一閃,一個平原君府下等護衛匆匆跑到廳門外跟守在門口的親隨低聲嘀咕了句什麼,那個親隨接着伸頭進門向馮夷點了點頭。馮夷不知就裡的看了看趙勝,沒去打擾他和范雎說話便起身走出了門去。護衛見他出來了,忙恭恭敬敬的向他稟報了一句。馮夷聞言眉尖不由一跳,忙領着那名護衛匆匆地走出了院子。

“哈哈哈哈,恭喜馮兄弟得趙國相邦重用啊,老哥投奔你來了。”

“張大哥!果然是張大哥!你怎麼到趙國來了?”

黃昏之中,當馮夷看清了站在郭府大門外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忍不住歡欣雀躍的大步迎了上去。

……

邯鄲白府白萱住處。

白瑜跪坐在幾後磕磕巴巴的說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沒出所料,對面的白萱不敢相信的看了他半晌,接着紅着雙眸低下了頭去,削肩微微一顫,淚珠兒便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

白瑜怕的就是這個,心裡突突一跳,忙皺起眉急急的道:“妹子,你聽我說啊……”

“別喊我!你還是當哥哥的嗎?你把自家妹妹當什麼了!”

白萱猛然擡起頭決然地打斷了白瑜的話,含淚的杏眼中目光冰冷,彷彿把自己的親哥哥當了仇人。

白瑜不由得一激靈,本想狠狠地拍一下几案,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儘量保持着平靜說道:“萱兒,我只是讓你跟我去一趟武安,又沒說別的,你說我能把你當什麼?再說,再說,你既然跟平原君沒什麼,那又何必這般大動肝火啊。”

“我要回臨淄。”

白萱不想再解釋什麼了,用指尖抹了抹眼淚,接着把臉轉向了一邊。

“好好好,回臨淄,回臨淄。”

白瑜實在沒脾氣了,乾脆敞開了道,

“萱兒,我知道自己胡亂猜測是我的不好,可你也得替我想想啊。這些年我在三晉名聲倒是不小,可賺的不多,賠的卻不少。好容易攀上平原君有機會插手武安那邊的冶鐵買賣,偏偏中間又橫着你的事。我不想管你和平原君是怎麼想的,可我不能拿這事兒來賭,我已經賠不起了呀,萱兒!”

說到這裡白瑜灰心喪氣的嘆了口氣方纔繼續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答應將生意漸漸搬到邯鄲來就是因爲齊國那邊朝局紛亂,生意越來越難做了。可這一搬沒有不傷筋動骨的,若是不能拿下冶鐵的買賣以穩固根基,咱們根本不敢動,只能慢慢等死。你說這樣的情形下,我能怎麼辦?我這樣想是下作了些,可也是爲了咱們白家着想,難不成你白萱便不是白家的人了麼?”

“白家的人……”

白萱低頭聽着白瑜的苦訴,心裡不由得一陣冰涼,白家是做買賣的,一切以生意爲重並沒有錯,可是爲了生意難道就可以什麼都不顧了麼?白萱絕望的冷笑了兩聲,毫無表情的問道,

“你到底想怎樣做?”

“有你這句話就行。”

白瑜見白萱言語鬆動了許多,精神立刻提了起來,然而想了想又忙掩住了興奮,

“萱兒,話都說到這裡了,三哥也不怕你生氣。你也明白哪個國家都不會希望商賈富比王侯,勢同君主,所以咱們白家本來就勢大,平原君絕不會讓咱們再插手冶鐵的事。可萬事總有個例外,三哥知道你在平原君面前面子比我大,只要你肯跟我去一趟武安,就算什麼也不說,平原君看在你的面子上十有八九也會幫咱們一把。到時候事成了你接着就回臨淄,反正咱們什麼都沒說,平原君總不能強行留人。再說了,就算事不成,咱們也不過是白走一趟,又能短了什麼?”

白萱冷冷的覷了白瑜一眼道:“什麼也不說?三哥這是要讓平原君吃啞巴虧麼?你以爲平原君是三歲小孩,可以隨便你耍着玩兒不成?就算他真像你想的那般齷齪,可這件事過去了以後你怎麼辦?他找你要人你給還是不給?你要是不給,他暗中壞你的事你又如何應對?”

“這……”

白瑜被妹妹連串的話問地突然卡了殼,白萱鄙夷的瞪着他說道:

“三哥,到現在你還想瞞着我麼?你並非想算計平原君,根本就是在算計爹爹。你怕平原君不幫你的忙,所以想把我送給他以便長久拉攏,卻又怕爹爹怪罪你,所以想給平原君按個惡名,以使自己跳出來……我說的可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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