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蘇齊跳出窗戶的當口,籬笆邊的纏鬥突然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脖頸被制的那名刺客情急之下手肘倒杵,本是要直取對手心口要害,令他癱軟鬆臂,誰想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會有此一招,身子向後一弓,胸膛抵住搗來的上臂向下壓去。刺客本來就比他矮小一些,這一擊未成之下,胳膊便直直的垂了下來,只能以力相抗,試圖掙脫出來。
這兩個刺客很顯然在一起配合了不是一天了。另一名刺客見對手與自己的同伴纏在了一起,一時半會兒很難騰出手來,“呵”的一聲輕呼,挺起匕首便向他背心刺了過去。
對手幾乎就停在那裡動不了身,這一擊本來是十拿九穩的。然而刺客完全想錯了,那個看似與他同伴相持不下的壯漢後背彷彿長了眼睛,等他衝到兩步開外時,突然間彷彿天賜神力,猛地一挺身,如同提小雞一般輕巧地將懷裡的刺客拔離地面,“呼”地一個轉身,握住刺客的手腕便將匕首對着撲來的那人長遞了出去。
“呵——”
“別過來!”
這時候兩個刺客終於意識到了上當,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只聽“哧哧”兩聲輕響,那壯漢向前一撒手,兩名刺客便擁在一起緩緩地軟倒在了地上。與此同時,壯漢絲毫沒有停留,翻身躍出籬笆,片刻之間便消失在了院外一大片茂密的樹林之中。這一切電石火光般快,哪裡還用得着蘇齊上前施予援手。
“喂……”
蘇齊慌忙擡手招呼了一聲,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四下微微的風聲。蘇齊是殺陣上練出來的,然而看到這一幕依然感覺後背上一陣發寒:那個漢子剛纔明顯是欲擒故縱,他生怕另外那名刺客逃掉,便示弱將他引了過來。
說起來武鬥之時使詐用計倒沒什麼,然而那兩個刺客絕非庸手,危急中就算蘇齊也不敢用這種辦法,更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那個壯漢如此沉穩敏捷,分寸把握的絲毫不差,若是倒過來他是刺客的話……
蘇齊心裡一寒,低頭間猛然發現身邊牆角下還躺着具屍體,看樣子應該就是剛纔撞在牆上發出聲響的原因了。
“一個殺三個,就這麼一會兒工夫……”
蘇齊不敢多想,四下環顧確信已經沒有刺客後,忙收了匕首蹲下身將趴在身邊的屍體翻了過來。
這時趙勝從門裡跑了出來,聽見蘇齊撞破窗柵被驚醒的喬端爺孫倆也分別出了自己的屋子。喬蘅更是取來了一盞油燈,當微弱的油燈光映在那具屍體慘白的臉上和身下一潭血跡上時,她眸中閃過一絲恐懼,瘦削的雙肩一顫,連忙擡手捂住了嘴。
蘇齊現在哪裡還顧得上憐香惜玉,一把搶過油燈湊近那具屍體仔細觀察了起來。
“墨者!”
“什麼?墨者!”
趙勝驚呼一聲,不敢相信的向一臉嚴峻的蘇齊看了過去。
墨者其實就是墨家弟子。墨子死後,墨家學派走向分裂,其中一些人行走各國,鋤奸扶弱,成爲遊俠,並擁立矩子爲首領,形成有着嚴格規矩的幫派性質組織。經過一兩百年發展,墨俠羣體發展壯大,幾乎遍佈天下。
三年之前,趙國墨者曾經十分盛行,但是由於趙墨首領馮文與趙武靈王長子趙章交好,沙丘宮變後爲替趙章報仇,曾組織弟子攻打趙成府邸。趙成和李兌使計擒殺馮文後開始禁墨,所以三年以來墨者在趙國境內幾乎銷聲匿跡。趙勝怎麼也沒想到墨者竟然又出現在了邯鄲附近,並且還要跟蹤甚至可能刺殺自己。
蘇齊可沒時間想那麼多,小心地護着油燈走到籬笆下的那兩具屍體旁,先仔細看了看他們腳上的草鞋,方纔將油燈移到他們臉旁細細觀察了起來。
“沒錯,公子,就是墨者。這人小人認識,前些年先王攻伐中山時,他曾跟隨馮文覲見過先王。小人與他有些交道,似乎是叫……”
蘇齊想不起名字,但已經確定這三個人都是墨俠,站起身一臉疑惑的看向了趙勝。
“墨者?”喬端捋了捋鬍鬚,同樣疑惑的向趙勝看了過去,“如今大趙已經難覓墨者,今天他們來這裡,莫非……公子與他們有什麼過節?”
“過節……”
怎麼可能和他們有過節,除非平原君的記憶並沒有完全保留下來……趙勝細細地搜索起了前身留下的記憶,但得到的只是些平日的衣食住行以及令他刻骨銘心的沙丘宮變,至於墨者,卻連一絲一毫也沒有。
莫非他們受命於李兌?趙勝心中一凜,但緊接着又排除了這個可能,首先他知道墨者是嫉惡如仇,是非分明的組織,李兌設計殺死了馮文,因爲明白墨者必然要報仇,所以纔會在趙國境內禁墨。即便有墨者暗中投靠了李兌,即便李兌有圖於自己,他又怎麼可能這麼放心的派出三個墨者來行刺,卻不安排自己的親信一同行動,難道不怕墨者反覆麼?
另外蘇齊這個平原君府的第一武將絕不是白當的,能做的自己的貼身護從,除了武藝高強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絕不是虛名,如果刺客是從邯鄲城裡一路跟出來的,這麼長時間蘇齊不可能沒有丁點察覺。
那麼,這三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而剛纔那個壯漢又是怎麼回事?
趙勝想不出來,卻知道事情絕不會那麼簡單,不經意間他看見喬端捋着鬍子低頭在思考什麼,心中忽然一陣明悟,下意識的轉頭望了望站在一旁一直沒吭聲的喬蘅……“剛纔那人莫非是喬公安排的?”
喬端看了趙勝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卻並沒有回答,轉口道:“墨者與李相邦頗多嫌隙,恐怕今日的事有些蹊蹺,公子今後還需小心爲好。”
“喬公……”
這算是默認了?好一個深謀遠慮的智者,好一個聰慧的小姑娘……趙勝心中一陣感激,向籬笆邊上的屍體看了一眼,接着便長身向喬端施下了禮去,
“喬公,趙勝不敢言一個謝字。不過出了今天的事,今後這裡只怕難得安寧,還請喬公準趙勝之請移駕下府,趙勝願爲弟子,早晚請教。”
趙勝明確說出了請喬端幫忙的意思,但喬端卻並沒有接着回答,他雙目炯炯的看着昏暗中長身鞠拜的趙勝,半晌才緩緩問道:“公子相邀……是爲了保老朽這條命,還是爲了赴魏之事?”
“喬先生,你……嗨!”
喬端的話讓蘇齊怎麼聽怎麼不對味,什麼叫爲了保你的命還是爲了赴魏?你讓公子怎麼回答?噢,說“爲了救你”,那也太矯情了吧;難不成直接跟你說是爲了讓你幫忙?這老頭……蘇齊心裡就像窩了一堆亂草一樣難受,可公子還在那裡杵着呢,哪裡輪得到他蘇齊說話,只得無言以對的“嗨”了一聲,便把頭轉一邊去了。
蘇齊發惱,喬端卻絲毫不在意他的態度,目光定格在趙勝身上絲毫沒有挪開的意思,就在這目光籠罩之下,趙勝緩緩直起身來,一字一頓的說道:“都爲。”
“都爲……”喬端釋然的一笑,沒再理會趙勝,而是越過他向籬笆外的樹林看了過去,“許歷。公子讓我這老頭子去府裡享福,你也跟着去吧。”
“呵呵,這樣的好事在下敢不從命。”
隨着一句溫厚的笑語,樹林裡遠遠傳來了腳步聲。
趙勝和蘇齊循聲望了過去,只見剛纔那個一力殺三人的高壯身影從樹叢間緩步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