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8:同歸

本來,長沙那麼大,雖然三方兵力不少,可是,吳國(陸凱)在長沙還是有數千守備兵力的,不能說是不堪一擊,也不至於那麼快就碰面。

但是,因爲李流在益陽一帶混的風生水起,牽弘和田續又突然出現在南郡,所以,長沙的守備兵力多集中在羅縣和臨湘兩個點做重點防禦,李流僅僅派出了3000多人“借道”長沙去南郡趁火打劫,兵力不足以撼動臨湘,於是,便想從中間的結合部,薄弱地帶,直插至腹地吳昌一帶。

牽弘呢?也不想在羅縣一帶浪費時間,另一個比較虛弱的攻擊點是下雋,可是,下雋距離揚州和江夏都比較近,萬一打出了“聲勢”和“威望”,吸引來北方敵軍的主力就不好了,既然吳軍將防禦重點放在了邊境,那麼就從結合部地帶直插至腹地虛弱的吳昌一帶吧。

至於張布,純粹就是想離着江夏和南郡這樣的眼皮子底下遠一些而已。

於是,陰差陽錯,一個離得近一點(張布),一個動作快一點(牽弘),一個輕裝上陣(李流分隊),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三方勢力在吳昌碰上了。

吳昌,本屬羅縣(東部一帶),漢末劃分出來獨立成縣,此地的地勢是極爲單純的——山水。山地佔總面積的三分之一(海拔1000多米以上的高地有二十多座),丘陵佔一半,水網密佈,大小河流一百多條。

遭遇戰中,李流分隊先和牽弘確認了身份,隨即合兵一處向張布發起攻擊,張布雖然沒有經歷過戰爭的考驗,可也知道將隊伍拉到了河網之中(實在是不擅長山地作戰),誰料到牽弘雖然是不習水戰,李流分隊手下有不少懂得水性,趁着吳軍立足不穩,一陣搶攻,逼着張布又回到了陸地之上。

水中去不了,山也不敢上(好幾個制高點已經被牽弘搶佔了),於是,張布只好將部隊拉到那不多的平原地帶,臨時修建工事準備憑藉所謂的人數優勢固守(張布慌亂之下並不知道敵軍數量有多少)。

一般來說,固守是爲了等待援兵的到來,或者寄希望於敵軍知難而退。

但是,李流分隊和牽弘已經想明白了,不幹掉這股吳軍,堅決不走,尤其是考慮到吳軍來的方向,必然是是揚州一帶出動的,後面說不定還有後續部隊陸續到達,如果讓這支部隊搶先打開一個缺口,後面更加麻煩,所以這個口子必須封的嚴實一些。

至於期盼援軍的到來,張布也是想瞎了心,且不說陸凱自身難保,主心骨孫皓再是窮兵黷武也要好好掂量一番:之前已經砸出了50000人,這裡又交給了張布10000人,哪還有後勁了?就算有,也不能來的這麼快啊。

好在,張布的這10000人裡面有孫皓咬牙切齒貢獻出來的800名車下虎士。

車下虎士,是三國東吳的宿衛兵,東吳步兵精銳中的精銳,雖然說東吳步兵的素質要遜色不少,但是,既然能算作精銳中的精銳,當然也能夠得上臺面,可以說是歷任國主的私人衛戍部隊,《三國志·吳書·甘寧傳》記載:“建安二十年,從攻合肥,會疫疾,軍旅皆已引出,唯車下虎士千餘人,並呂蒙,蔣欽,淩統及寧從權逍遙津北。可見確實不錯。

到了孫皓這一輩,車下虎士拿得出手的還有5000人不到,按照之前王迪的精兵簡政思維,去掉一些濫竽充數、老弱病錯、混吃等死的之外,還有3500人保留下來,這一次,爲了一擊必殺,也是爲了好好鍛鍊一番(所謂的車下虎士,也是很久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火淬鍊了),一咬牙一跺腳,給了張布500人。

張布索性就以這500車下虎士爲尖刀力量,毫無保留的放在最前沿。

結果,牽弘和李流分隊的先登部隊1000多人,迎頭撞了上去。

按照慣例,雙方先是互射了幾波箭雨,便衝上去肉搏,村莊之內,1500多人混戰在一起——地形過於狹窄逼仄,什麼技戰術都無從談起,唯有士氣和蠻勇纔是決勝的不二法門,結果,經過兩個多時辰的廝殺,其中不乏多個肉搏戰下已經身負重傷還不忘與敵同歸於盡的慘烈場景後,人數處於劣勢的車下虎士們,拋下了180多具屍體撤出了村莊。

而牽李聯軍則是付出了400多人的傷亡代價(其中150多人戰死,其餘皆是輕重不等的傷號)。

其實如果仔細回憶一下,在兵力佔有絕對優勢的情況下,耗時兩個多時辰居然只幹掉了不到200人,而且,己方傷亡如此之大,對面的敵軍戰鬥力應該是不可小覷的,可是,有點驕傲的聯軍無視了這個問題(也是因爲先登部隊的將官資質一般,這要是牽弘或者李流在的話,肯定會從中發現一些蹊蹺),自以爲缺口已經打開,所以,便慢慢悠悠的打掃戰場,等待後續部隊以此爲突破口持續滲透進來。

結果,張布,關鍵時刻居然迸發出了一些傑出將領的潛質,虎士們敗退下來後,壓根就沒有得到休整的機會,而是立刻組建其爲戰鬥核心的二次進攻部隊(2500人),趁着夜色立刻發動了反攻。

連續四輪遠程弓箭打擊(其中一輪還是火箭),又有四臺臨時組建的簡易投石機“狂轟濫炸”,將村莊內毫無準備的聯軍壓制的完全擡不起頭來之後,發誓要爲尊嚴而戰的虎士們,嗷嗷叫着,帶領着800人開展了第一次反攻。

好在,村莊內還有百餘人反應快的士兵,立刻還擊(夜色之下也不用考慮什麼,就是弓箭、滾木、石塊什麼的,往前招呼就是了),結果,一時間處於膠着狀態,天矇矇亮之時,雖然村莊內能動,還有一戰之力的士兵連500人都沒有了,但是,吳軍連續組織的四輪反攻也都宣告失敗,尤其是野戰的原因,導致傷亡劇增,前後搭進去了1000多人,車下虎士,此時連200人都不到了。

聯軍的十個屯長,此時就剩3個人了(還個個帶傷),雖然資質一般,但是他們也知道,白天,吳軍的進攻將會更加激烈,而要想活命,唯有繼續堅持下去,堅持到大部隊的到來。

這一刻究竟沒有等到,天亮之後,吳軍的攻勢果然更加猛烈,張布將那200的虎士輪換下去休息(這要是連鄧艾的影子都沒有看到就都賠光了,哪怕有擁立之功,孫皓也不會高興吧,還是好鋼用在刀刃上,留點種子吧),又加派了2000人,和之前的野戰部隊混編在一起,從三個方向同時發動了進攻。

終於,半個時辰的廝殺之後,已是一片斷壁殘桓的村莊內,又多了800多具屍體和300多呻吟聲此起彼伏傷員,聯軍方向除了十幾人撤出戰鬥外,其餘人等,都交代在了裡面。

前後折了將近2000人的吳軍也沒有高興太久,李流分隊和牽弘的大軍隨即殺到,攻守易位之後,新一輪的肉搏拉鋸戰再度展開:一個士兵剛剛將長矛送進敵人的身體,後面立刻有人一刀斜劈進了他的頭骨,被爆頭的士兵還沒有徹底斷氣的時候,如果他的眼睛沒有受傷的話,也許會看到同伴又在身後一刀劃破了劈碎自己腦袋的敵人頸動脈……

不斷的有人倒下,又不斷的有人衝進村莊,雙方的主將甚至都不惜村莊內的本方士兵存在,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無差別火力覆蓋。

多年之後,李流曾經問過此戰的倖存者:爲了搶佔一個村莊,消滅敵人,值得嗎?我們的任務不是迂迴到南郡境內騷擾洗劫陸凱的大後方嗎?怎麼就對長沙的一個小村莊如此執着?

倖存的人,不論是屯長,還是普通的士兵,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甚至沒有人能夠回憶起當時的心境。

彷彿一個自詡爲理智的賭徒,滿懷信心的邁進了賭場,然後,第一筆投注便輸了進去,這個時候,賭徒依舊是理智的,還在很冷靜的分析局面,將口袋中的籌碼均注押了出去,而不是什麼梭哈,然後,就是莫名其妙的輸掉了第二筆、第三筆……,直到最後,那個理智的“賭徒”不存在了,而是變成了一個喪心病狂的賭狗,終於做出了曾經最爲不齒的事情:梭哈——哪怕做出決定的那個人是張布和牽弘。

伴隨着兩側呼嘯而來的箭雨和巨石,不斷有人被來自本隊的武器狙殺,但是,雙方的士兵,雙方的將領,在這一戰中都鬼迷心竅,沉默而順從、麻木的進入戰場。

爲誰而戰不重要,能不能贏不重要,甚至,對面是誰也不重要了。

總之,老子就是要將對面的人大卸八塊!

這樣殘酷的廝殺持續整整三天,直到第三日黃昏的時候,已經瓦礫無存的村莊突然迎來了短暫奇怪的平靜——最後的決戰即將來臨了。

直到這時,牽弘和張布才發現,大家拼的幾乎都是油盡燈枯了:牽弘手中還有不到1000人,十不存一,這其中還包括李流分隊那可憐的200人(其中有一半傷情嚴重到隨時可能掛掉),張布呢?他的10000大軍還有300人不到,所謂的車下虎士,還有……18人。

最終,在這場有且只有意志和勇氣的較量中,聯軍一點一點的碾碎了吳軍高強度的抵抗,守住了已經全是廢墟和屍體的村莊,張布,也顧不得回去之後將面臨孫皓怎樣的雷霆之怒,終於崩潰了,選擇了帶領殘餘部隊逃跑。

整個戰鬥最後是以一場意外畫上了句號:牽弘,也許是出於不爽(傷亡太大),也許是出於好奇(對面的敵軍究竟是誰),沒有選擇就此停手,而是親率500人追擊而去,然後,與倉皇跑路的張布軍隊一同死於山體滑坡。

牽弘,安平觀津人。魏晉時期名將,雁門太守牽招次子,原時空中,在西晉建立後曾出任揚州刺史,擊退東吳將領丁奉的進攻。後調任涼州刺史,秦涼之變中,在平定禿髮樹機能的過程中戰死。

而在本時空,卻有些鬱悶的掩埋在這長沙郡的一個不知名的去處(當然,後來因爲這次莫名其妙的大戰,這個地方還是小有名氣了一把)不說,還少活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