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5:逢生

天門山,天門洞。

張悌,這一日來到了此處。

天門山的主峰海拔達到了1500多米,沿途而上,叢林密佈,古樹參天,藤蔓纏繞,青苔遍佈,對身體素質一般(就古人而言不是那麼出色)的張悌而言,算是一個不小的挑戰,不過,這幾日來實在是過於鬱悶,所以,也就將之視爲發泄的一個途徑了。

張悌本來是想直奔最高點而去,但是,來到了海拔1300多米處的天門洞時,停下了腳步。

一個是爬不動了,還有一個就是,想在這天門洞處多停留一會。

此地非同凡響,永安六年(263年),山體忽然峭壁洞開,玄朗如門,形成奇觀天門洞,也正因此,當時的吳國大佬孫休,才視之爲吉兆,命名爲天門山,甚至爲此設置天門郡。

不過數年,這所謂的吉兆,並未令孫休取得什麼豐功偉績,甚至,孫皓上臺之後,也將天門郡重歸武陵建制。

但是,張悌,還是來到了這裡,無他,透透氣。

這段時間委實是太點背了。

首先,就是被鍾離牧“陰了一把”,計劃中那筆錢應該是正好填補財政漏洞的,誰曾想,因爲合同太長不看,到賬了才發現,這錢,比事先談好的短了一大截,盛怒之下的張悌一問,居然是什麼天殺的“管理費”。

一筆幾乎和利息看齊的管理費直接扣除,意味着張悌的漫漫還貸路無比艱難:少了一截本金不說,利息卻還是要還,這就讓那看上去很優厚的利率完全成了騙人的把戲,和高利貸有什麼區別?沒有啊!

如果僅僅是因爲這個,張悌也能捏着鼻子忍下來,利息高就高吧,誰讓自己缺錢呢?算了,抓緊從水果撈上收回成本纔是關鍵,於是,一咬牙,從這筆貸款中拿出了三分之二投資到了水果撈加盟計劃中——原計劃是拿出四分之一填補財政窟窿,讓未來幾個月有薪水可以發放,拿出四分之一預備頭幾個月的還款,餘下的一半,再拿出三分之一做手頭的流動資金後再去投資水果撈,這樣,也能寬裕點。

但是,喘不過氣的現實,令張悌不得不砸下更多的本錢。

結果,走起背字來連喝口涼水都要塞牙縫的張悌,剛剛看了半個月的好光景,就趕上了吳主孫皓的嚴打:一紙法令下來,水果撈官營了,不允許民間和私人經營。

張悌知道,凡是王迪堅持的,就是孫皓暗中抵制的,一旦此項生意令其獲利太豐的話,孫皓必然會出手,所以,不會是針對自己來的(孫皓也不可能知道張悌偷偷的入股了),之所以自己還要參與進來,一是因爲這段時間以來,參與其中的揚州民間商人數量太大,太多的人利益和王迪捆綁在一起,孫皓,應該不會採取太粗暴的手段橫加干涉;二來,是因爲這項生意畢竟是合法的啊,合法的,你即便是要加以抵制,無非就是多收點稅之類的;三來,這個生意即便十分之紅火,卻也沒有紅火太長時間,即便下手,也得過頓時間啊,正所謂養肥了再殺嘛。所以,張悌盤算着,等自己賺一筆之後纔可能真正下手,到時候,估計自己已經解套了。

誰曾想,這一下子,偏偏套住了自己,沒有賺到錢不說,還把借貸來的錢又賠進去不少!

立於這千尋素壁之上,感受着這氣勢磅礴,巍峨高絕,氤氳蒸騰,眼看着這景象變幻莫測,時有團團雲霧自洞中吐納翻涌,時有道道霞光透洞而出,瑰麗神奇,宛如幻境,似蘊藏天地無窮玄機。張悌甚至想,就此隱去官職,修煉成仙,也不失爲一個自在去處吧,畢竟,要不是王迪的雪中送炭,這個月的貸款都差點沒還上。

哎,也沒法再借了啊,而且,如此高昂的利息,循環往復的話,只怕會死的更慘啊,該死的鐘離牧父子,居然如此貪婪險詐,還不如那一門心思做生意的王迪來的仁慈一些……

王迪……差點產生輕生念頭的張悌,還是溜溜的從天門洞下來了。

不管是成仙,還是死去,也就是想想而已,都不是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幾日來不停詛咒的紅塵,纔是念念不忘的好去處啊,而目前還能拉自己一把的,似乎也只有王迪了。

於是,張悌,在現實生活的一次次打擊之下,早就不記得當初得到孫皓的暗示,屢屢從中作梗得逞的嘴臉,灰溜溜的不請自來,又尋求王迪的贊助了。

雖然一下子淘換不到什麼出來,但是,隔三差五的擠一擠,總還是有點收穫的。

得知張悌再次在門外求見,王迪微微一笑,探子早就將其行蹤查明的一清二楚,所以……嗯,是時候再坑你一下子了,誰讓你趕到飯點上了呢。

“子均,又尋得了什麼美味?”進屋之後,已經臉皮修煉的有些厚的張悌,忍着腹中的飢餓,嗅着空氣中瀰漫的誘人香味,故作自然的笑道。

“沒什麼,”王迪一副淡然的樣子:“前幾日突發奇想,嘗試了這一出美味佳餚,巨先,一起來品嚐一番吧。”

“這是……”掀開蓋子後,張悌看了一眼,覺得很是奇怪,只見幾塊豆腐置放其中,數調泥鰍穿插其中。不解其意。

“將這豆腐與泥鰍一起放置其中水煮,水熱之後,泥鰍不堪忍受,紛紛鑽入豆腐之中,但如此也改變不了什麼,而且,鑽了進來,想再抽身離去卻已是不可能了,菜成之後,既可以令泥鰍借豆腐的清香而褪盡泥腥之氣,也可令這豆腐收穫一份濃鮮之香,可謂互相成全了。”王迪不厭其煩的解釋。

果真有如此美味?聽完這一番介紹,張悌出於好奇和難以抵制的香氣,終於還是不客氣的嚐了一口。

說來……還真的是有這番滋味在內啊。

於是,張悌也就不顧主人在旁了,忍不住大快朵頤起來,滿滿一碗下肚後,還是意猶未盡的樣子。

王迪呢,並沒有因爲張悌的失禮之舉有什麼不滿,依舊是滿面春風,似乎研發出來的美食能夠得到食客如此厚愛,就是對自己的莫大的肯定和讚美一般。

“子均……失禮了,見笑了,只是這實在是太美味了。”打了個飽嗝後,張悌終於知道人世間還有羞恥二字了。

然後,因爲填飽了肚子的他也終於恢復了記憶力,談到了此次的正題:借錢。

“巨先,”王迪滿面愁容:“實不相瞞,眼下正逢緊缺之際,再要拿出一筆資金支援,恐怕自己也要扛不住了啊。”

“再通融一下,只要過了這一關,定會歸還。”張悌此刻的嘴臉和後世那些老賴並無什麼差異,看來,這金錢,果然可以令人心性迷失啊,之前多好、多正能量的一個官員。看着判若兩人的張悌,王迪有了一絲愧疚,想了一會,終於下決心“拉”他一把:“這樣吧,巨先,正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這便將名下的一些產業,半賣半送轉到你這裡,花費不了多少本錢,卻也能迅速回籠資金。”

怎麼回事,明明是來借錢的啊,怎麼反倒是變成從我的口袋裡掏錢了?這是什麼節奏?

借錢不成的張悌有些不滿,但還是勉強問道:“不知道子均還有什麼好處便宜在下啊。”

“酒肆。”

“酒肆?”張悌有些興奮,隨即目光暗淡下來,要是之前,這是火爆非常的生意,只可惜,連續的戰亂下來,物價飛漲,即便是武陵有所恢復,卻沒令飲食業再現繁華景象,現在接盤,即便是白送,考慮到稅錢、人工成本這些因素在內,要想快速回收資金也是不可能啊,除非能有什麼新的爆點將客人們再給拽進來……

突然間,看了一眼桌上的殘羹冷炙,張悌心中一動,隨即不動聲色的問道:“子均,這菜真是美味,不知能不能再品嚐一二啊?”

“今天怕是不行,也是吾那好友王蕃今日剛剛嘗試出來的,數量實在是不多,實不相瞞,巨先這纔是第二碗啊。”

“這麼說這市面上還一菜難求了?”張悌無意的說道。

“當然,”王迪很是自得:“出了這個門,巨先怕是無福消受了。”

“也罷!”張悌彷彿下定了決心:“既然今日嚐了這人間難尋的美味,索性,就盤下子均在武陵的所有酒肆了!只是這價錢嘛……”

“直接送與巨先了,分文不取!”王迪急不可耐的說道。

“嗯?”見王迪如此熱情,張悌反而警惕起來,問道:“可是有什麼蹊蹺?”

“唉,”王迪一嘆氣:“近日來進項越來越是稀少,那水果撈被陛下一紙公文變爲官營後更是損失不少,眼下,經濟又不甚景氣,這人工和租金的支出,就足以抵死盈利了,甚至一些店面還要虧損不少,說實話,巨先若能拿下這些店面,實在是雪中送炭啊!”

哦,原來是有這等難處啊。張悌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別的地方不知道,但是,武陵這些酒肆,面對的難題,基本上和王迪的說的差不多,壓垮不少店家的,並非是人工,而是昂貴的資金,說來,這也是自己的原因啊,誰讓武陵政府缺錢呢?什麼門路來錢最快啊,當然是房租了,要不是經濟最近變得有些破敗,有了租金這一大項,也不至於數次前來你處苦苦哀求了!

張悌也能隱約感到經濟的蕭條,越來越多的店面倒閉和自己吃租金的懶政行爲有關係,但是,架不住利益的誘惑啊,而且,現在盤下店面也不是什麼壞處,首先,半數店家破產,也會降低市場競爭壓力,其次,門店轉到自己的名下,如果賺錢,租金不還是收到自己的手中?如果還是不賺錢,那就降低租金或者免租,省下的錢搞,不還是自己的?至於其他運營成本嘛,哼哼,眼前這道推向市場定會成爲爆款的泥鰍豆腐完全承受得起!而且,一定會供不應求!你的水果撈爲什麼大賺特賺?不還是仗着成本低和聞所未聞?只要搶在你前面在酒肆主打這道菜,定會賺的盆滿鉢滿!

拿定了主意的張悌,也就完全忘記了此番前來的初衷,而是直接接盤了王迪在武陵的十幾家酒肆就匆匆離去。

至於這道菜的做法嘛,呵呵,不能問,問多了該起疑心了,想來無非就是豆腐的水嫩程度、水溫高低和火候了,試個幾十次百餘次總能試得出來吧?

“子均,這回當真是要幫助張悌一把了?”

張悌走後,羅氏女又從屏後閃了出來,說道:“聽那意思,如此痛快的答應盤下酒肆,無非就是要藉着這道新奇的名爲‘草船借箭’之菜打個翻身仗了。”

“翻身仗?就憑這道菜?”王迪笑了:“如果他張悌老老實實經營,還則罷了,若是鬼迷心竅指着這道菜,只能死的更快一些罷了。”

“爲何?”

“他做不出來啊。”

“……那子均今日拿出這道菜,難道又要坑他一回不成?”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