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8:漢奸

漢奸,或者說漢賊,肯定是“歷史悠久”的,最起碼,有了漢這個稱呼之後,漢賊,或者說漢奸,含義就應該出現了,大概呢,應該就是出賣了大漢朝國家利益的羣體。

比如“聲名赫赫”的中行説。

據史書記載:漢文帝遣宗室公主爲匈奴單于閼氏,使宦官中行說同行。中行說不願意去,漢朝硬要他去。他說:“必我也,爲漢患者。”於是,這個死太監說到做到,爲了報復漢朝強迫他來到這荒涼之地,熟悉漢朝內情的他靠出賣漢朝國家利益取得了單于的信任,在他的唆使下,匈奴多次派兵南下,侵犯漢朝疆土,奪取物產、人口。一旦漢朝有使者來到匈奴,中行說就以匈奴人自居,處處刁難使者,並以此爲樂,儼然成爲比匈奴人還地道的匈奴人。

雖然看似是因爲被國家拋棄而心生怨恨,畢竟國家不愛我了,我還要愛這個國家嗎?這種無恥言論一直是大有市場,但是,從中行説到元朝的劉整、張弘範,明末的范文程、洪承疇,乃至於近代抗日戰爭中打着“曲線救國”旗號的僞軍集團,整個梳理下來,可以發現,“理由”都差不多,行徑也都是同樣爲人不齒,再是“情有可原”,都掩蓋不了他們調轉槍頭對準曾經的同胞痛下殺手的醜惡行徑,都掩蓋不了他們希望有更多的國人加入到自己的團隊中來的扭曲心理,無論“漢奸”一詞隨着時代變遷,其內涵怎樣的不斷變化和豐富,這幾條核心特點,都沒有改變,而且,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出賣國家和民族利益的叛徒,歷來都是民族的敗類、國家的恥辱,都將遭到萬世唾棄、遺臭萬年。

雖然宋末元初乃至以後的人物和結局,蔣舒都不知道,但是,中行説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啊。

而這,也是他的“心理障礙”所在。

沒錯,之前是做出了令人不齒的事情,臨陣倒戈,將屠刀伸向了自己的同袍,但是,我投降的雖然被人冠之以“僞魏”的稱呼,那卻同樣是漢人啊,漢賊又怎樣,不還是我們漢人的“內部矛盾”?你們這些蜀中的臣民不也是踏上了同樣的道路?只不過我是個“先行者”而已,只不過手段有點極端而已,可是,那能怪我嗎?我不也是爲了手下將士的安危(呸),你傅僉如果識相點,不也不至於由我痛下殺手(呸)?說到底,還不是你們冥頑不靈?

五年來,蔣舒都是用這些理由反覆的寬慰自己,哪裡來的什麼僞魏,你不是說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嗎?那麼,人家僞魏其實才是漢室正統,你偏安的纔是和正統負隅頑抗的蜀賊!我這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幡然醒悟迷途知返!沒錯,我是正確的的!卻不曾想,五年後,陽安關變成了涪縣,自己,又要面臨一次選擇,而這個選擇,卻突破了那個自我安慰的心理“底線”:要投靠的話,將會拜倒在蠻族的腳下。你,總不能再說這些個奇裝異服是正統了吧?

“其實,將軍沒有必要將吾等鮮卑人當做什麼外族人,”明白蔣舒心中邁不過去的坎在哪兒,禿髮樹機能換了個平緩的口吻,循循善誘:“數百年前,鮮卑人,漢人都是一家人,何來仇敵,何來漢人蠻夷一說?”

騙鬼呢?蔣舒看着眼前這個奇裝異服:“你們不是曾經依附於匈奴人的部落嗎?”

“不錯,是曾經依附於匈奴,這也恰恰說明吾等與那匈奴人並非同出一脈!”

“這……”蔣舒畢竟不是民族歷史學家,再多的事情也就不知道了。

“其實吾等本是地道的漢人,秦築長城,徒役之士亡出塞外,依鮮卑山,引以爲號,根本就不是什麼東胡人後裔,”禿髮樹機能語出驚人:“只不過和當地一些部落混居的久了,慢慢沾染了他們的特色,才成了如今的模樣,但是,骨子裡,我們也是大漢的子民啊!”

看着面前這個人痛心疾首的樣子,蔣舒陷入了懵逼的狀態。

“所以,將軍與我們鮮卑人合作,絕不是對大漢的背叛,更不會成爲什麼漢賊,這和當年將軍毅然開關歸順魏軍一樣,都是一明智之舉啊。”禿髮樹機能再接再厲,甚至不惜撕開蔣舒的傷疤。

“豆萁何苦更相煎啊。”蔣舒沉默了半晌,身子微微一軟,口中吐出了這樣一句話。

“將軍這是想通了,妙哉!”禿髮樹機能笑了,懂一些(不少)漢人典故的他大概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不願意相殘,那就是認同自己的說法了。

至於是不是真的認同,是不是真的信了自己的解釋,那都不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自己這個梯子搭好了,蔣舒,很識相的就坡下驢,後面的就好辦多了,正如自己剛纔那一番狡辯,鮮卑人究竟出自於哪裡,是東胡人,是東夷人,是山戎人,還是逃亡的漢人,真相究竟是哪一個,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逃亡漢人這個說法,更能夠突破蔣舒的心理障礙,一旦事成,對於以後在蜀中站穩腳跟,也是大有裨益,所以……血緣什麼的,隨他去吧。

“但是,這姜維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吧?”蔣舒慘笑一聲。

“一個將死之人,能又怎樣的威脅,將軍放心就是。”禿髮樹機能自信地說:“不然的話,他爲何要如此犯險,甚至不惜拉下臉來學那鄧艾的戰術?”

“這姜維已經時日無多?你又是如何得知?”蔣舒驚問。

“他自然是不會主動去說什麼,”禿髮樹機能解釋道:“但是,看看他的年紀,再加上,我都無意中撞到數次咳血,好幾次站立太久,說話時間太長,都氣力不濟,無非是一口氣強撐着罷了。”

……

擺平了蔣舒之後,禿髮樹機能又偷偷的返回了軍營,面見姜維。

“怎麼,蔣舒這賊子,真的要和我軍奮戰到底?”姜維聽了陳述之後,有些驚訝:“難道還嫌這條件不夠優厚?”四品官職,加上一個實實在在的梓潼太守之職,對於這種有政治污點的傢伙,已經是最大尺度了,沒想到……

“是的,沒想到那蔣舒居然一口直接回絕,還差點殺了小人!”禿髮樹機能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直接回絕,那就是鐵了心要和那鍾會捆綁在一起了?”姜維面色鐵青。

這情況可有些不妙,此番出征,玩的就是小快靈戰術,玩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這要是因爲蔣舒的誓死不降,部隊耽誤在涪縣太久的話,後面的一系列動作都會被影響,那樣的話,劉諶殿下的擔子可就重了,雖然已經做的很好,可畢竟還是初經戰陣啊,而且,拖延下去,自己這身體……

“大將軍!”禿髮樹機能見姜維臉色越來越難看,拱手說道:“不消等通牒時間,明日,我即率本部落強攻涪縣,不信不能將他蔣舒授首!”

“這是爲何?”見這位“盟友”如此慷慨激昂的主動請纓,姜維,難免有些懷疑。

“哼!”禿髮樹機能提到這個話題,氣就不打一處來:“方纔與這賊子會面時,一口一個異族,一口一個蠻夷,最後還要以刀劍相逼,性命要挾,羞辱一番,此仇不報,誓不爲人!”

“呵呵……不過你們禿髮部與吾等興漢軍合作,所求真的那麼簡單,真的只要成爲涼州的實際掌權人,而且,還永遠聽命於大漢的號令?”接觸了一段時間,姜維知道這個人有多麼的喜歡和了解漢族文化,但是,突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說完後,冷冷的看着。

涼州:分置金城、西平、武威、張掖、酒泉、敦煌、西海等七郡,下轄44縣,屬魏地,就這麼當做一個空頭支票許出去而換來一個部落的現階段鼎力支持,這波不虧。

但,也就是眼前不虧,之後呢?之後的鮮卑人,或者說,這個禿髮部鮮卑人,還會像現如今這樣俯首帖耳?

不僅如此,着眼當下,一切也真的是那麼妥帖而沒有隱患嗎?

歸根結底,還是這個買賣實在是太便宜自己了,正因爲好處太大,每當夜深人靜的冷靜思考時刻,姜維,總感覺有點不太踏實。說不清具體哪裡不對勁,大概,有一半原因在這個太不像蠻夷的禿髮樹機能身上吧。

“大將軍何出此言,”禿髮樹機能再度發動自己的技能(巧舌如簧):“臨行前祖父大人不是已經一切都談好了?只要助大將軍恢復漢家江山,大漢也會給我們禿髮部一個合法地位,而這個過程中憑藉吾等鞍前馬後的功勞,封賞一個涼州也不爲過吧?更何況,日後,少不得大漢幫助我們禿髮部在涼州站穩腳跟啊。”

是了,這涼州,可不僅僅是你們禿髮部一家啊,想當年,爲隔絕匈奴與羌人的聯繫,我大漢在河西走廊設有敦煌、酒泉、張掖和武威四郡,建立了地方行政系統,設護羌校尉等重要官職以管理羌人事務。對了,還有那生命力極其頑強的氐人,也有不少人滲透到了那個區域,如此說來,也是想到時候藉着我們大漢的旗號威懾,或者驅逐、吞併他們吧。

想通了這一層,姜維也就放心了,釋然了。

用實實在在的利益去捆綁住,各取所需,那就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