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茜認真地說:“那我奉你爲第二家主!”
我嘲笑他一陣,搖搖頭:“不稀罕,不稀罕!陳大將軍如果不困,就請不要打擾阿蠻歇息!”
他心火又作,用力把我拉起來,說道:“你不能睡!你要先原諒我了纔可以!”
很困,卻又不能安下心去睡,頓時煩躁油然心生,冒着被趕出府去的危險,我推開他,衝他怒吼起來:“不原諒不原諒就是不原諒!”一扯薄被往身上蓋,即便打死也再也不去理會他。
陳茜至此也不再發出聲響,我裹在薄薄的被中,如願以償地睡下了。等到夢醒之後,起來一瞧身側,那裡已然空蕩,陳茜不知所蹤,不知是從昨晚我睡着的那一刻悄悄離開的還是一大早才走的。
他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我全然無底,沒有他的陪伴,只能自己取了一根長棍到無人的寧靜小院去習武,練練筋骨。
輕風颳來,吹動無數竹枝,它們輕輕搖曳,抖落出枯萎變黃的殘葉,紛紛揚揚,就像是一陣雨,降落在我的腳下。我把那殘葉當作是敵軍,一棒揮了過去,打亂它們的方向,又將它們打碎,與它們周旋。
正玩得不亦了乎,一陣掌聲陡然在我身後響起,我收手回頭,見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筆直地站在不遠處,臉色很平靜,身上着軍服,腰有佩劍,看樣子極似陳茜府中的家將。
他脫口:“韓大人的武藝果然非凡,只是不知是否缺了對手?”
我不由一驚:他竟然認識我?
一怔過後,我忙問道:“你是誰?”
他一動不動,抿脣淺笑:“卑職名叫葉慈,是專負責保護將軍妻兒的。”
保護?……對了,妙容跟那些孩子從南徐州遷到會稽來,路途當中總是需要有人隨時隨地保護着,這個人,就是陳茜特意安排來幹這個差事的吧?
“既是如此,剛纔你問我是否缺了對手,那就放馬過來吧!”我握緊長棍,橫在面前,做抵擋之勢。
他平靜地應了一聲:“樂意奉陪。”回頭,取來了長棍,緊接着,毫不留情地向我襲來。
我攔下他的攻擊,抽棍,反向他還擊,他靈敏地跳開,持棍再度進攻,兩棍交錯相抵,以力勁相抗。
較量了一柱香時間,他像是故意失手的,敗了一招,收起棍,向我拱手:“低微武藝,讓韓大人笑話了。”
這番話反使我慚愧,回道:“你太擡舉我了,要不是你讓我一步,如今贏的人應該是你。”
他畢恭畢敬:“不敢當,葉慈怎敢冒犯韓大人。”
我把長棍放回原來的地方,喃喃:“先前有涂姓之人搬到了南院去,就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只是隨口一說,不想葉慈竟有心回答:“昨晚大家都跟他在一起小聊,說來也真巧,卑職也跟他一樣,是餘杭人。”
“你也是餘杭的?”我驚訝脫口。
他聽罷同是一驚:“難道大人也是那裡人?”
我笑了笑,否言:“不,我家在山陰,只是去過那裡,在那裡住過一陣子。”
他明白了,便沒有再往下說。
我離開此處,百無聊賴地四處遊晃,逛到東庭,正巧遇到陳茜從一座小屋出來,即刻轉身,想要迅速離開,未及邁步已先被他發現。
他出聲叫道:“是不是連我的面都不想見了?這麼快就想要走。”
聽着口氣平靜自若,不帶任何怒氣,似乎他今日的心情不錯。我回頭,只在那短短的時間內,他已臨近我,對我說:“跟葉慈互搏可覺得好玩?”
我微愣:“是你命令他來找我的?”
陳茜平靜道:“葉慈對我一向很忠心,沒有我的命令,他是不敢以下犯上的,沒有我的命令,他更不會找你交手。”
我淡然:“你這麼做,有何意圖?”
陳茜又使出老套手段,哄道:“我只是怕你一個人練會孤單,遣一人去,好讓你開心。”伸出手,拉扯我的右手。
我一刻也不猶豫,馬上掙脫他的手,淡淡地回答他:“不必了,我自己練一樣有興致!”
他終於再也沉不住氣,脫口:“我對你好,你總也不領情!真是不知道,我不就是想要兒女滿堂麼,爲什麼你要這麼殘酷!你問問別人,有哪一家有權勢的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何況,陳家可不能只有一個繼承人!”
藉口!全是藉口!是誰當初說過有了藥王了終於可以跟我長相斯守一輩子的?你說我殘酷,可你爲什麼不說你自己殘酷?爲什麼你可以妻妾成羣,卻要我對你從一而終,不能娶妻生子?!
我瞪了他一眼:“那你就娶啊!愛娶多少就娶多少,再也跟我沒有干係!”開始邁步離去,不願在他身邊多呆一刻。
“那你……”
“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拋下狠話,無情地走了,離開東庭。不久,一樣是該用飯的時刻,正院裡的女子和孩子都吃過了,在花廳裡歇息着,阿禾端着飯菜進陳茜屋子半刻後出來,仍是端着它們出來。
妙容懷抱着孩子,瞅了一眼盤中的飯菜,有些憂愁的問阿禾:“老爺又是什麼也沒吃?”
阿禾無奈地點了點頭,妙容沉默了,半會兒做了決定,對我下了吩咐:“子高,你送進去。”
我正逗着藥王玩,一聽,愣了愣:“我?”心裡不太樂意。
妙容嚴肅起來,擺出了家主的姿態:“叫你去你就去!夫君就是因爲你才變成這樣的!”
……是,是!一切都是我的固執惹起的,叫送就送。
我無奈地接過阿禾手裡的飯菜,端着,即刻送去陳茜的屋子。
進屋,把飯菜擱在桌上,陳茜在裡間,不等我開口就出了聲:“要我說多少回,不吃就是不吃,今日沒有胃口!”
我把菜夾起,加進已盛了米飯的碗中,回他:“妙容叫我端來的,你吃一點吧!”
他回答,語氣裡充斥着驚愕:“是你……?”
我端碗執筷步入裡間,把它們遞給坐在塌沿的陳茜。他擡起頭望了我一眼,又把臉別過一邊:“誰讓你送飯進來!你這麼無情,何必管我是生是死。”
“這是妙容的意思。”
“如果不是她的意思,你就不會在乎我了是麼?”
我立着,不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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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恨咬牙,氣仍未消,脫口:“那你滾!不要來管我!”
我跪下來,把碗的邊沿貼近他的脣,他呆愣了一剎,又把臉別向另一邊。我即刻又移到那一側,動筷子將飯往他口中送。
他起先不吃,我不厭其煩地再三如是,終使他張開口吃了,他邊盯着我的面龐瞧邊接受我推進他口中的飯菜,津津有味且渾然不覺地吃了個精光。
目的達到,我欲起身,他陡然抓住我的手:“咱們能不能各讓一步?”
我試圖抽手,抽不回來,叫道:“讓什麼!”
他把想法細說:“你若肯原諒我,將來我讓你家裡的男子都有官可做。”
我聞言,心忖:這倒不錯,爹和弟弟都當官了,再也不用辛苦地編草鞋過活,也不用愁吃愁穿了。只是覺得‘將來’二字沒有定數,擔心他只是表面敷衍,許諾卻不當真,於是道:“將來,是什麼時候?”
他知我是在質疑他的承諾,脫口:“你怎麼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我告訴他緣由:“因爲你曾經騙過我。”
他沉默了,無法反駁,暗暗承認了這件事。思考了一番,他再度說:“你先答應我!在它還沒有兌現之前,我……我讓你在上邊。”
似乎是出於無奈才下的決心,我心中暗喜,又想:當今天下有多少人有機會能將權貴之人壓在□□,當個真正的男子的?阿蠻這次算是走大運了!不待猶豫,立即答應了下來,怕他使詐,也留了一手,說道:“行啊!不過好逮得讓我在上邊了,我纔可以真正地原諒你。”
陳茜大喜過望,忙接受了。
我替他拭乾淨口周的殘屑,端着碗碟出去了,回到花廳,妙容還坐在那裡哄孩子,阿禾上來接過空碗空碟,朝她驚叫了起來。
“夫人!老……老爺他……竟然吃了!”
妙容不奇也不覺得怪,平靜地擡起頭:“吃了就好,把東西拿下去吧!”
阿禾依命,端着那碗和那些碟子出了花廳,往廚房去了。妙容站起來,關心着問我道:“你對夫君打的什麼主意?”
我笑了笑,回她:“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輕輕哼了一哼,直言:“他不想吃飯全因你惹惱了他,如今卻乖乖地吃了,定然是你在從中搞了鬼。”
“夫人實在是多慮了。”
她懷裡的孩子這時忽然莫名哇哇大哭起來,她哄着,往花廳外去,跨過門檻前,對我拋下一語:“我太小看你了……”
沈妙容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難以猜摩用意,或許,因爲我與她並非同性,所以無法明白女子暗藏的心思麼?
我獨自站在花廳裡猜想,到了晚上,與陳茜一同出浴以後,ta1gao1xing4dejang1wowang3chuangta4nafang1la,shenzi1yaxa4laijyu4yao4qinwo1。記得他的承諾,我連忙阻攔他:“你答應過我的事情呢?”
“你不要騙我!”我提醒他一回。
ta1fu4wenwo3chun2,yibian1wenyi1bian1taochu1小藥瓶,塞進我手裡。那藥瓶裡頭裝的是什麼,我自是很清楚,便用胳膊gou1zhuta1dehou4jing,hui2wenta。
“別緊張,我會ba3ni3shihou4dei2hen3shufu2de1。”我安慰他,就如他當初安慰我一樣。
他哼笑了,回道:“我身經屢戰,傷也受過,還怕這點區區小疼?爲了你,也值得……”lou3zhuwo3wenle1yi1bian4,li4kefan1shen,pa1xa44,jue2qi3pigu3。
等到燭油將盡,燭光漸漸暗下去時,誰都沒有勁再爬起,shenzi3dieja1zhe1,都汗如細雨,dou1zhengze1chuan3xii。陳茜的右手擡起來,往後撫着我的頭:“沒想到阿蠻的‘功力’也不錯,我真有點嫉恨了。”
他笑着,一點嫉恨的神色也沒有。我把臉貼着他的後背,只覺得全身很疲乏,不願開口回答,他動了一動我,發現我死一般趴在他背上不動,頗爲擔憂:“阿蠻,你怎麼了?”
陳茜連催了幾聲,我才張開口,回他:“我只是……好累……”
他立即擡起上半身,撫了撫我的前額,放下心來:“你剛纔太賣力了,tai4tan1huanke3bu4xing22。”忙扶我躺下,自己也躺下來,lou3bao4zhuwo3,“這回,你可不能再跑掉了。”
我嘴上沒有回話,心裡卻已在想:現在是不會跑了,但如果你將來又傷我一次,我定當,定當永遠不回來,並且還要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娶妻生子。
他聽不見我的心思,含笑着,在我耳邊絮絮不止,訴說了一宿的情話。
日出一升起,我睜眼的剎那,最先記得的一件事情便是趕到廚房去叫阿禾燒熱水。阿禾不明白,疑惑着問我:“大清早的,你要熱水做什麼?”
臥房裡的事情,自然是不能隨意告訴別人,我把它守得死死的,只催她:“你就不用管了,快點燒好就是。”
她到井邊打了水上來,又提着回到了廚房,把水倒進大鍋中,又叫負責燒火的姑娘生竈火,纔回到我身邊,關心道:“你把老爺討好了?”
我坐在凳上,不回答,讓她自己去猜。
她在我面前雙手插腰,肯定道:“一定是了!昨日我端飯給他,還被他罵出來了,你一去,就全吃得光光的。”
見我默不作聲,她閒着,又繼續往下說:“有時候,你也特頑劣了點!老爺畢竟是老爺,得罪不起的,你得對他百依百順,纔有好日子過!”
她說了許久,聽見燒火的姑娘說‘水燒好了’,歇下話,轉身就幫我把水舀進桶子裡,舀至半桶,就提過來,交給了我,還要再說:“陳家權勢大,我當初進來也是不容易的,如今已經呆了六年了,都是因爲做事總是規矩。”
我提着那水回到屋子,此時,陳茜已然醒了,忙打開藥匣子替他找尋涼膚的藥。他下塌,一面穿衣一面叫我停手:“行了,我好得很,你也別忙了。”
我停下手,回頭:“那這些熱水……”
“倒掉吧!要不,你讓人拿去給妙容,也許她那裡用得上。”
我應他的話,把它交給了一個婢女,又攜同他到了院子,沿着小徑漫步散心。他注意到了我係在腰一側的佩劍,說道:“我還以爲你真的把我給你的劍給扔了呢!原來你也說了謊。”
“這劍……似乎不是以前的那一把。”
“這把劍是重造的,用的是百鍊鋼,連骨頭都能斬斷!”他頓了頓,追究起一件事情來:“你是爲了氣我而存心弄斷它的,還是怎麼地?”
“存心的,你信麼?”
陳茜微皺起眉心,片刻後回答:“阿蠻都肯原諒我了,肯定不是存心的。”
他剛把話說完,管家陡然從前方奔跑過來,喘着粗氣一直在喚着,“子……子高……”我跟他同時站住腳步,他詢問管家:“什麼事這麼着急?”
管家順了順氣,纔回道:“有個叫雲光辛的人要找子高。”
註釋:在南北朝時期,冶鐵技術進一步提升了,煉出了一種比較好的金屬,名字就叫百鍊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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