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連忙命劉公公遣人將早飯呈進殿來,劉公公遵照吩咐去辦了,不一會兒,御膳房裡的人就端來了素粥、一小碟酸梅和餅。

我先夾起一顆酸梅放進口中嚐了嚐,才端起碗喝粥,陳茜一早起來就去上朝,亦沒有吃任何東西,遂與我一起用膳。

百忙之中,必有一日閒,陳茜下詔書於天下時,我正當有空,出了宮城,騎馬去往阮三若所居之處,與這位老朋友會一會。陳茜剛登基不久的那些日子,我曾經登門拜訪過一次,但那時,守着宅子的姑娘告知說她並不在家中,不知是否又是帶着芳兒去行醫。

牽着馬兒進了林子,我敲了敲嫋羅仙居正大門,那門應聲而開,出現的一如既往是那位守宅的姑娘。

不等我張口詢問,那姑娘自己開了口告訴:“韓公子來得真是時候,我家主人正好在家,請進吧!”

我聽了以後,高興着,忙答:“那太好了!”立刻牽着馬兒進門。

拴好了馬兒,上了小樓,就見阮三若不遠不近,正立在前方,拿着一本書在看,我走近她時,她擡起了頭,合上書,衝我露出笑容:“子高,許久不見,今日怎麼如此有閒到我舍下來啊?”

我回她:“在宮裡悶得慌,出來時又無他處,想到的就是你這裡了。”

“哦?那阿若真當是受寵若驚了!”她說着,把手中的書籍交給芳兒,請我入茶室,在路上又問我:“與陳茜在宮裡頭過日子可覺得習慣?”

我緩步走在她身邊,聽此一言,愣是覺得她無比大膽,說道:“你倒是真夠大膽的,他當了皇帝你還敢這麼直呼他的名諱。”

阮三若淺笑:“這裡是我的地方,我怎麼叫他也聽不到,他聽不到就不能定我的罪,怕他做什麼?”隨即追問:“你還沒回答我,在宮裡住得習慣麼?”

“還不是與待在臨川王府時那樣麼,只是常常要上早朝要值事。”我坦誠回答。

“聽起來,你似乎是升了官職了?”她笑了笑。

我不想瞞她,只得承認了,實話說道:“侍衛總管兼右軍將軍,改元之時,又上進爲文招縣子。”

阮三若笑道:“看來這天嘉帝待你還真是不錯,”步入茶室,“他寵你,卻又器重你,你呀,真不是一般的寵臣。”

我不知她是否心裡明白我與陳茜雖互稱君臣,並有君臣之禮,但卻也是互相愛慕的,只是,這段□□不能隨便對外人直白罷了。世間,所配男子者,常爲女子,儘管亦有男子,但尤爲甚少,我常伴在陳茜左右,自上次他要立我爲皇后一事宣出,在滿朝衆臣眼裡,已是以色侍君,遭受了鄙薄,如此經歷實在不希望發生在友人之間。

“我只是,憑自己的功績升的官,跟寵不寵沒有什麼干係。”坐下來之後,我認真地回答她,心裡極想掩飾真相。

那名叫芳兒的丫頭把茶水端上來了,放在茶几案上,並將茶水斟滿了杯子,請我喝。

我拿起那杯子啜了一口,一股奇異的味道竄流口中,難以嚥下,立刻噴了出來,指着杯中剩餘的茶水,質問起那丫頭:“你給我喝的是什麼東西?”

那丫頭心慌無措地望向自個兒的主子,卻不說話。

阮三若微微一笑,向我解釋來:“子高,你不要急,這是藥茶,味道雖差於一般的茶,卻是有強身健體之效用,我如今常喝的就是它了,喝久了就會慢慢習慣了。”

我聽罷,望了一望杯中的茶水,還是皺眉隱忍着將它喝下了,喝完以後,那股奇異的味道還在口中彌散不去,讓我實在忍受不了,急需一顆酸梅解解口中的奇異味道,遂又問阮三若:“這裡可是有酸梅沒有?”

阮三若大方得很,隨即吩咐芳兒:“快去廚房取些酸梅過來。”

芳兒應聲去了,不一會兒功夫就用小碟盛着幾顆梅子回來,把小碟放在茶几案上。

我即刻捏起一顆酸梅,塞進嘴裡,酸酸的梅子味流轉在喉嚨與齒貝間,瞬間壓過了讓人難受的藥茶味道,我整個人也舒心許多。

阮三若看着一副滿足樣兒的我,忽然問道:“子高似乎很喜歡吃酸梅?”

我想也不想,點了點頭,回她:“沒有它,真當是三餐飯菜全無滋味。”

芳兒掩口笑了,插上嘴,對阮三若道:“主子,韓公子跟您在這點上倒是挺像的,您也是三餐不離酸梅!”

阮三若只淺淺一笑,隨之,提出一議:“想來,我也未曾以飯菜款待過你,不如這樣,子高,今日我就當這東道主,請你嚐嚐周國的佳餚,你就不要急着回去了,吃了我這頓飯以後再回宮去。”

“聽說周國人喜食胡椒,花椒,配以酸,甚是好吃!我從未去過北方,今日既然難得有口福,那麼就從命了。”我大方地接受了她的宴請,想自己未曾嘗過北方菜,今日正好是個機會。隻身在院子裡逛了逛,一邊欣賞這林子裡自然生的花木一邊等待着開宴的消息,等了半晌,才見芳兒過來引我去花廳。

剛跨過門檻,鼻子一向很靈的我,立刻就嗅到了一股醉人的香辣味和酸味,移步至桌子前,瞧了一眼桌上的繡色佳餚,胃口頃刻大增。

阮三若端着最後一道菜進來,擺在桌案上以後,大方邀請我:“子高,請吧!不用客氣什麼。”

佳餚當前,又聽聞如此大方的話,我便不與她謙虛了,豎起筷子就大大方方地夾了盤中的菜,大大方方地吃起來。

有幾道菜,酸中帶辣,辣得我的脣舌似快要燒焦,可心裡面卻愣是勒停不住嘴,愣是要赴湯蹈火,把盤中菜全□□光了,仍舊回味無窮着,還想再嘗第二回。

擦了嘴,歇片刻,阮三若又對正在收拾碗盤的芳兒下了吩咐:“一會兒收拾好了,要記得煎煮白菊。”芳兒應了一聲,端着碗盤下去了,我適時起身,也打算要告辭,便對阮三若說道,“已入黃昏,我該回宮了。”

阮三若立起身,親自送我到了宅子門口,我向他拱手,牽上馬兒就要走,她還未合上門,突然問我:“子高,若我將來想要回周國去,你可願意陪我一塊去麼?”

我聞言,愣了一愣,回頭衝她笑了笑:“除非江南安定下來,江南一日不安定,韓子高就誓死不上北方!江南不安定,我身爲陳朝大將,豈能跑到北方去苟且偷生?”

阮三若垂眸,眉眼間流轉着些許失望,但很快就擡起頭,只朝我微微一笑,之後便緩緩地把宅門合上了。

我騎上馬,飛速趕回了宮城,步入天子寢宮,一進殿,入眼即是陳茜慢步躲來踱的身影,掃了一眼桌案,那裡是空蕩蕩的,隨即笑着問他:“太陽都下山了,怎麼還不叫人傳膳,難道是要餓壞肚子不成?”

陳茜止住步,面向我,臉上是一副不悅的神色,不回答問話,卻是衝我發牢騷。

“是,太陽是下山了!太陽下山之前,你上哪裡去了!朕,一個人批閱奏摺到腰痠背疼也沒人幫捏捏,看奏摺看累了也沒人陪朕聊聊!”

“我只是上阿若家拜訪,敘敘舊,本來也想早點回來的,不過……”我解釋着,嘿嘿笑了笑,老實道:“阿若說要宴請我,還親手做了一桌子的周國佳餚,我出世至今,從未嘗過北方的佳味,所以就應邀了。”

陳茜滿目嫉妒,愈加不高興了,當下罵開:“別人說要宴請你,你就馬上答應了?別人要是設下鴻門宴殺你呢!要是設下華宴,要你背叛朕呢!你怎麼就這麼貪吃,哪天你要是死在了宴席上,可一點也不冤枉!”

被他如此無端地罵,我當下是覺得冤枉了,脫口道:“你生什麼氣,阿若你也認識的呢,何故把話說得那樣嚴重?”

他哼了哼,轉身即走,用力揮開珠簾就步入裡殿,不再理會我了,我始知他是真的動了肝火,心裡登時納悶非常。

出到庭院,劉公公正好上前來。

他擔憂地對我說:“皇上還未進食,此前也問過了,但執意不傳膳,這可如何是好?”

我也是心無主意,只好如此回他:“現在傳膳,他一定是不會吃的,等稍晚一些了再想想辦法吧!”

戌時三刻,我擔心陳茜餓着,便親自到御膳房,親手用稻米加些板栗和赤豆熬煮成粥,端回到了天子寢宮,盛了一碗,一手拿着,一手撩起珠簾,一邊步入,一邊朝他說道:“當今英明有爲的天嘉天子,吃些東西吧?”

他立在窗前,頭也不回,佯裝沒聽見我說的話。

我走上前,吹了吹碗裡冒騰的熱氣,遞給他:“吃吧?”

他回了頭,但僅僅是瞥了一眼,身一轉,又走開了。

我不慌,亦不急,跟上去,又平平靜靜地對他說道:“是我親自去御膳房煮的,你要是不吃,可就浪費了。”

聽到‘浪費’這兩個字,陳茜勉強開了口:“放外面吧!一會兒朕再過去吃。”

心知這是敷衍的話,我沒有照辦,繼而勸說他:“一會兒就要涼了,晚上不宜吃放涼的東西,現在溫而不燙,正好是時候吃,你就快吃了吧!”

他想了一想,開出了條件:“要朕吃也行,把衣袍脫光了坐在朕的腿上喂朕吃。”

這樣做,要是事情傳出去,豈不被人笑話?

我心裡想着,自然是不肯答應,想他如此決絕,就你不仁我不義了,拿起勺子分三四口把粥吃光,再把空碗放置在桌案上,擦了擦嘴,瞥了他一眼,暗暗哼了哼就走出天子寢宮,前往東閣,當晚就在那裡一宿,將椅、桌當成榻,伏案即睡。

陳茜是大半夜過來的,大概是尋了許久,才尋到這裡來的,他拉我起來之時將我給驚醒了。我擡起頭,腦子裡迷迷糊糊,開口問道:“宮裡發生大事情了麼?”

他回答,聲音很大:“沒什麼事!你睡在這裡不像話,朕只是來帶你回去,睡在榻上才合適!”話罷,拉着我就走,帶我回他的寢宮。

路很黑,而我此刻又十分睏倦,沒走太遠便走不下去了,打了個呵欠,張口即說:“算了……你還是讓我回東閣睡吧,反正,你連我煮給你的粥都不願意吃,何必還關心我今晚在哪裡睡覺。”

陳茜停了下來,回頭轉身,燈籠的燈光照出了他臉上的愧疚:“眹想過了,之前是眹不對,不應對你亂髮脾氣,現在我們都氣消了,你還是跟眹回去吧。”

我打了個更大的呵欠,犯困着答道:“我好睏啊,走不動了!”

陳茜不慌不忙,轉過身去,背對着我,彎腰蹲下來,大方的脫口:“你上眹的背,眹揹你回寢宮。”

我愣了愣,不禁東張西望,看了看前後那些提燈籠的宮女以及太監,儘管他們的臉孔都像木頭,但仍有些猶豫。

陳茜催促了一聲:“趕快上來!再不上來,眹又要生氣了!”

我只好忘掉他是君我是臣,恭敬不如從命地爬上他的背,他揹着我,站了起來,繼續往前移步。

我問他:“晚膳你如何解決的?吃了還是沒吃?”

他坦然回答:“吃了,吃了御膳房裡你煮剩的粥。還好你煮了一鍋。”

我揚起脣角,得意的微笑起來。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發自肺腑的說了一句話。他說:“其實,有時候,朕真想當一回昏君,好好享受這一身的福,這一輩子的權,可是啊,你偏偏讓朕當一個明君,榮享天下百姓的美譽與讚美,甚至是後世的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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