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良久,我向她開了口,心裡稍稍平靜下來,拜託她道:“敬翾一出生就喪母,我不希望他在沒有孃親的日子裡長大,所以,以後,請你當他的娘,可以麼?”
阮三若愣了一下,我見她這般神色,擔心她不願意,又道:“我一個大男人實在不會照顧孩子,而且,孩子總是需要孃的。”
她表露出爲難的神情,張口,話還未出,端着溫熱山羊奶的芳兒正巧上來了,搶先一步說話:“我家主子還未嫁過人,也沒有母乳餵給他,怎麼當他的娘?韓公子,你這請求未免也太難爲人了!”
“我還不是沒有辦法纔出的下策麼?……當娘不成,當養娘總可以了吧?”
芳兒吹了吹碗裡冒騰的熱氣,回道:“那還不如當娘好呢!可是,這樣一來,我家主子可就虧了,以後想嫁人就難了。”
我一聽,心裡莫名地急躁了起來,脫口:“這我知道啊!她要是真嫁不出去,我娶她行了吧!”
“嘿!到那時候,我家主人恐怕都變成黃花一朵了!要娶就現在娶,不娶就不要娶,拖拖拉拉地算什麼呢?”芳兒巴啦巴啦地說着,又勸了勸阮三若,“主子,你可千萬不能答應了他啊!”
“喂!我……我會負責任的……”
“哼,男子的承諾多半是不能去信的,即使心裡善良也是一樣!”
我說不過她,心裡一個勁的乾着急,擔心在一旁靜聽的阮三若會有所誤會,甚至對我不信任。
可阮三若只是微微笑了笑,並未太過在意,開口豁達道,“我一生只顧救治疾患,未曾想過要成親生子,既然你請我當他的娘,那好啊,我就應了你這個請求。”
“哎!主子,你可不能啊!”芳兒聞言,着急起來,忙勸一聲。
阮三若泰然,“芳兒,我不是不聽你說的,子高的孩子現在沒了娘,實在怪可憐的,他肯把孩子交給我,就是信任我了,我要是拒絕,就是我的不對了。”
芳兒撅起嘴,說不出半句話,只好順從了她的意思:“主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罷,芳兒也不多言了。”端起溫溫地羊奶,準備要喂孩子。
阮三若從她手裡接過了碗,說道:“既然我已是他的娘,自當要親自喂他的。”舀起一小勺羊奶,慢慢地送入娃娃的小口。
有東西吃,娃娃可是開心了,高興地用腳蹭動襁褓,模樣可愛至極,連同大人們也被逗樂了。阮三若笑着,忍不住脫口:“人啊,還是在娃娃的時候最招人愛!”
這話我也認同,人一生當中,最快樂最幸福的就是在尚小無知之際,每日只用被大人抱着走,只用等着有人來餵奶,不用想事情,不用幹活,更不會有煩惱,如此生活,誰都羨慕,誰都想要返老還童。
不過,我還是期盼他快快長大,好將他放在後頸上,帶着他四處遊玩,一父一子游天下,甚至是上沙場殺敵,如此配合,多麼天衣無縫,就算將來真有一日陳茜不會再愛我了,還有這小子陪着我過下半輩子呢!
“敬翾,敬翾,你可要多吃一點,快點長大啊!你爹我,好帶你馳騁天下呢!”我高興地哄着他,不管他是否聽得明白。
那小娃娃似乎很喜歡我喚他的名字,格格笑着喝着羊奶,喝飽了之後一點也不想睡,就等着我再喚他的名字。
“我一直覺得‘翾’這個字很耳熟呢!”阮三若突然提起這件事情,“以前聽說陳朝宮裡有一位極爲美豔的玉華公主,名字裡就帶這個字,可惜死得早,”頓了頓,聰明過人的她大方地猜測起來,“你也是在宮裡當官的,以前是不是曾與她有過情?”
出其不意地聽聞此言,我立刻變了臉色,心情一瞬間跌沉,回話:“你不要瞎猜,我的確是認識她,不過我們在情字上沒有緣,只是知己而已。”
阮三若盯着我竊笑不語,芳兒卻沒有這般含蓄,她蹦過來,用懷疑的眼光大剌剌地上下端詳着我,甚至出語:“你跟那公主只是知己?那你還給自己的孩子起名帶個‘翾’字?韓公子,這搬起石頭來砸中自己的腳,誰都看見的啊!”
“這是約定!你要是不信,我也不好跟你解釋清楚。”
“約定?這約定也太奇怪了,孩子又不是她的,怎麼約定起名要帶個‘翾’字?肯定是有不能說的風月事。”
我瞥了她一眼,不想與那丫頭爭執此事,心裡只想讓過去的事情隨時光而去,想要好好地度過將來的日子。
懷裡的娃娃被她的大呼小叫給嚇壞了,哇哇大哭起來,阮三若見狀,很是不高興,把碗勺塞還給了芳兒,立刻就將她遣了下去。
“芳兒真是不懂規舉,我看哪一日我乾脆攆她走了,另尋一名丫鬟來侍候。”阮三若忍受不住,終於出了此言。
我擔心她是太沖動,勸說道:“你可不能光憑這一時氣就要攆她走,她的嘴平時是潑辣了一點,但辦事還挺靈活的,你要是真攆走她,以後上哪兒找會識藥材會煎藥的丫鬟?”
阮三若嘆息一聲:“那便只能日後好好管教她了,省得她以後總是挑撥別人,四處惹人生氣。”伸手接過娃娃來哄了哄,哄了三五遍,娃娃終於不哭了,她又連番哄着,直哄到他合上眼睛乖乖睡覺。
我立在一旁一直看着她哄娃娃,覺得她真適合當他的孃親,對他是極爲萬般寵愛,登時心裡很是放心了,往後這些日子可以一心一意地在朝廷裡當官,操勞天下事。
入夜,我孤身一人行夜路返回宮城,沐浴後,放下幔帳,準備一夜安寢,不適時,一直在天子寢宮侍奉的劉公公帶着兩個小太監忽然來到森羅宮,向我傳陳茜的宣召。
“皇上說,要韓大人到有覺殿侍寢。”
我扯下披在雙肩上的外衣,掛在置衣架上,淡然地回道:“你回去稟報皇上,說我項上有傷,暫不能侍奉此事。”
劉公公平靜道:“皇上說,只讓您□□一晚,不幹別的。”
我坐於榻上,脫下鞋子,依然面不改色,回道:“那就有勞公公把居於有覺殿之後的杜英琪請過去吧!皇上會更高興的。”
劉公公愣了一愣,有些遲疑:“這……可皇上要宣的人是您啊!貿然請別人去,恐會觸怒龍顏!韓大人,您可不要害了咱家啊!”
我微微一笑:“我替你出了主意,怎麼會是害你呢?你把杜英琪請過去,皇上如此寵愛他,今晚一定需要他的。”
劉公公皺着老眉,踟躇了一會兒,無奈嘆了一聲,帶着那倆小太監離開了。
我安安心心地上了榻,扯上薄被蓋在身上,過了片刻,心裡不由難過起來,想着今晚他又要跟那少年在龍榻上翻雲覆雨快活一夜,心就隱隱做痛。
越是抗拒他,成全他,心上的傷口就越長越大,以這樣的辦法把恨發泄出來的同時,卻也是在暗暗地折磨自己,讓自己更加痛苦,折磨他等於折磨自己,折磨自己,就等於折磨他,自己感到有多痛苦,他便也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不知不覺間,幾滴淚花從我的眼眶裡蹦出來,我側身揪緊枕頭,小小聲的哭出來,不想讓屋外人聽到,一邊哭一邊心忖:我爲什麼要這麼做,我爲什麼要折磨自己?我可以不要他,再找另外一個可以寄情的人,我可以跟別人遠走高飛,可以拋棄他啊……
但爲何總是辦不到……
到底該怎樣做才能脫離苦海?誰能告訴我……
一個人想的心事是消縱即逝的,也永遠連帶不到第二日,天一亮,我又像往常一樣載着好心情跑去東閣值事。
自則夷犧牲了以後,宮城侍衛的重要事宜又歸我管了,每日從早至晚忙碌不停,甚至連則夷的葬事都抽不開身去辦,只好交由阮三若幫忙。
宮城裡的侍衛,一個月內,總要在正陽堂裡空曠的場地演練三兩回,以保持住精良,將宮城守禦得嚴嚴實實,不讓宮裡發生任何危險——這件常事,是我提出來的,也每回都會去認真督閱,而那些侍衛就像是我的左右手,處處皆順從我的命令。
這一次是四月的第二回演練,他們在我的眼前依舊那樣威武精良,我一邊負手走着一邊看他們在中央將武藝展現。
完罷,在他們撤離歸位以後,自己也忍不住好玩,抓起了弓,在尚未收拾的零亂場地彎弓射箭,箭矢飛了出去,射中靶子,我拿了第二支箭,搭箭彎弓,正準備要射出,卻被幾聲突然響起的拊掌聲打擾了。
“好技藝!難怪皇上會任命你爲宮中侍衛總管!”伴隨着那拊掌聲,有男子的聲音也在我身後升起。
我放棄射箭,垂下雙手,回頭,正見一個氣宇不凡的男子立在不遠處,此人的相貌我自然認得,於是放下手中弓箭,走上前向他拱手,恭敬道:“見過安成王。”
陳頊瞧了瞧我,皺起了眉,似是不滿,回道:“皇上也是這麼教你的?本王也是王族中人,任何臣子理應跪拜行禮,你居然敢不跪?”
我擡起頭,平靜地回他的話:“皇上並未教過卑職,只是微臣一向如此,普天之下,微臣只對皇上一人下跪。”
陳頊肅容盯着我,片刻,突然嘴角露出一抹高傲的笑:“只對皇上一個人下跪,你,還真是特別。本王記得那日早朝,皇上不叫你名字,卻是叫你‘阿蠻’,叫得如此親切,想必你與皇上之間定是非同尋常的關係。”
“微臣當年跟皇上出生入死,一同征戰,相互熟知了,皇上如此親切地喚微臣有什麼不對?王爺可不要胡亂猜測,以免讓皇上知道了,龍顏不悅。”我泰然自若地回答。
陳頊聽罷,朗笑了起來:“本王可沒有胡亂猜測,本王回來之後便有耳聞,聽說皇上在剛剛登基之時,想要下詔立自己的孌童爲國母,此事引得羣臣不滿,這個孌童就是你——韓子高!”
我面不改色,回話:“王爺這般有心思打聽這些不正經的事,是何用意,是興趣麼?如果是興趣,那王爺也是個特別的人。”
“大膽又靈牙利齒,怪不得皇上寵幸了新的孌童還把你留在身側並委以重任!”陳頊明知我冒犯了他,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稱讚一番。
話落,他斂了笑,又道:“上回本王邀你,但你卻不肯賞臉,如今咱們既然面對面,本王就直說了:你是因爲愛皇上才盡忠於他,如今他寵了別人,你與其跟別人爭寵,不如爲本王所用。”
我淡淡一笑,問他一句:“王爺,你愛男子麼?有男色之好麼?”
陳頊從容答來:“本王可對男風不感興趣,愛的還是女子。”
我仍是含笑着:“王爺既然不愛男子,何故要從皇上身側挖走我?我若是跟了你,定然是夜夜都要侍寢的。”
陳頊在一剎那間板起了臉。
我趁此機會,繼續道:“白日盡職,晚上爲主侍寢,我一直是這麼過來的,侍寢也是我的職責,是盡忠,王爺你既然不愛男子,那我便不能盡忠,既然不能盡忠,王爺何苦要挖走我呢?”
陳頊啞口無言,只忿然瞪着我,丟下一句‘好你個韓子高,本王不信收不了你’,悻悻一轉身便不再理會我了,邁步即走。
我望着他那漸漸遠去的身影,心下鬆了一口氣,不用再怕他再來苦苦相逼,心裡只生一團疑惑——太極殿上滿朝文武,才華出衆之人比比皆是,望之如雲,爲何那安成王就單單選中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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