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放浪形骸,至今頭腦仍有幾分混沌,不過沈哲子迴歸行臺的消息卻讓王彪之沒來由的生出幾分危機感。
王彪之家世如何自不必提,哪怕沈哲子在成爲帝婿之後於都中聲名鵲起,其實他心底對沈哲子仍然是不乏鄙視的,認爲對方不過是一時幸起矇蔽時人,隨着時間的推移,終究會暴露出底蘊不深的淺薄。
可是,隨着歷陽起兵一系列的變故,時局逐漸滑向不可預測,眼見着長輩們在這時局中都是左支右絀的勉力維持,不乏狼狽姿態。可是反觀沈哲子,卻似是游魚入水,異常活躍,屢有建功之舉。
雖然家中其他更年輕的子弟還可冷眼旁觀,只道這貉子頗有軍旅之用,終究不是第一流的賢達。但王彪之早已任事經年,輕狂稍斂,越發明白爲官任事的不容易。沈哲子做成的那些事情,絕非表面上戰陣廝殺得勝那麼簡單,每一舉動背後大概都隱藏着荊棘般的思量。
儘管心裡仍有幾分不服氣,但王彪之卻不得不承認,這位駙馬所作所爲,在江東年輕一輩中,確是罕有匹敵。
這麼一想,對於衆人拋棄他而轉去迎接沈哲子的舉動,王彪之倒也不再覺得是多難以忍受的羞辱。單單在時下而言,對方在時局中的位置確實要比他顯重的多。而想明白這些,對於沈哲子迴歸之後又會給京口帶來怎樣的影響,王彪之也忍不住深思幾分。
略加沉吟後,王彪之並沒有急着回城,而是讓家人轉向往京口南郊而去。一方面心裡雖然想通了,但終究不能完全釋懷,不想回城去看旁人吹捧沈哲子的情景。另一方面,南郊那在建的園墅是他家插足京口的重要一步,時常去看一看,也能督促匠人們更加用功,早早建成免得再生波折。
智謀再深的人,也難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全無漏洞。王彪之佩服眼下的沈哲子是一方面,但並不認爲對方已經強到讓人無從追趕。南郊那一片土地,便是王彪之在與郗家子一次集會中偶然打聽出來,這片土地並不屬隱爵和商盟,仍然籍在徐州州府,京口各家使用每年都要上繳一部分財貨租用。
這樣一來那就好辦了,他家想要討要一片土地在京口立足,郗鑑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很快廣陵州府那裡便將地籍轉送過來。手握着地籍,王家再派人去找那些租佔土地的人家去談,軟硬兼施很快便將土地爭取過來。
此舉在旁人看來頗有幾分貪鄙意味,畢竟琅琊王氏如今乃是江東第一高門,卻還汲汲於侵地佔田,難免惹人非議。但其實王家自己也有苦衷,首先沒有人家會嫌自家產業太多,即便他家不下手,別家也不會客氣。其次王氏家大業大,諸多老幼族人、門生蔭戶,開銷也是極大,不得不廣闢財源。
早年家中長輩便商議藉着太保爵位之便,於會稽開創產業,順便將相好各家引導過去,既能開闢產業,又能避開與江東那些人家直接爭奪。可是眼下會稽立州,已被沈家牢牢把控,彼此關係並不和睦,王氏也不敢在會稽安排太多人力物力。
僑置的琅琊郡中雖然產業諸多,但與丹陽那些本地人家糾紛也多,而且距離建康太近,一旦江東有事,必然要影響到收益。今次便是一個明顯例子,蘇峻或會忌憚王氏不敢過分得罪,但他手下的兵將們卻放肆在琅琊郡內劫掠斂財,讓王家損失慘重。
面對這樣一個局面,京口無疑是一個上佳的置業選擇。一方面這裡日漸繁榮起來,少了從頭開荒的辛苦,很快就能獲得收益。另一方面,有郗家居近照應,也不必擔心會被別人用強侵奪產業。當然最重要的是,只要在京口立住腳跟,便能逐步發展去蠶食驅逐以沈家爲首的吳中士人在這裡的經營成果。
舟船轉入運河沿水而下,很快便到了南郊附近。此時河道兩側諸多工地都是一派忙碌景象,並沒有什麼異常。王彪之這會兒也恢復了些許靜氣,坐在了船首自有家人擺上酪漿酒水,兩名昨夜令他銷魂忘形的仕女此時也已經穿戴整齊,恭恭敬敬的跪坐兩側小意服侍着他。
這時候,王彪之大概也明白了昨夜他因何會一反常態的放浪形骸,原因多半還出在那處處透出詭異的小樓上。如今再回想起來,小樓內瀰漫的那沁人心脾的香風應該是某種助興之物。類似的物品,道壇裡許多師君都有常備,他家世代奉道,王彪之自己雖然接觸不多,但也不乏堂兄弟們鍾愛此物。
有了這類助興之物,加上那旖旎新趣的氣氛,王彪之雖然不執迷女色,但也終究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時放縱並不出奇。
況且,憑心而論,那曹立給他準備的兩名仕女也確是難得絕色。哪怕王彪之此時已經清醒,眼看到這兩名仕女轉眸垂首之際風情無限,腦海中便忍不住浮現起幾幕昨夜抵死纏綿的銷魂畫面,原本平淡的心緒不免又火熱起來。
當然,對這兩名仕女的喜愛並不意味着王彪之就會感激曹立。事實上,如今他心內對那曹立已是憎惡到了極點。此子居心叵測,不止引誘羊賁來勾自己入局,而且還準備暗藏機巧的小樓以美色來誘惑自己,其用心實在險惡!
稍後定要讓那曹立付出代價!
王彪之心內暗忖道,恰逢一名仕女將羽觴奉至他面前,王彪之冷笑着將美酒一啜而盡,順勢將那素白柔荑握在手中細細摩挲,待見到那仕女含羞帶怯低下頭去,心緒便是一蕩。
大概是昨夜宿醉仍有餘韻,王彪之眼望身前佳人,心中卻忍不住想起,時人所論吳娃嬌媚,首推沈氏前溪伎,據說一個個都是風情無限,色藝雙絕。
可惜王彪之一直無緣得見,他記得早年那沈士居在大將軍府下任事時,曾往府中送過一批前溪伎,可惜王彪之那時候未識風月,加上太保家他那位伯母性情實在有些兇悍,待到王家諸子多有食髓知味者有所起意時,那些角色美姬早被分遣出府。如今思來,令人扼腕。
這麼遐思着,耳邊忽然聽到有靠近問候聲,王彪之擡頭看去,只見水道上幾艘小舟緩緩靠過來,舟上乘坐的便是相熟的各家族人,此時正滿臉堆笑向他見禮。王彪之也不起身,只是坐在遠處微笑頷首以作迴應。
說實話,他心內對這些故舊人家實在有些不滿,早先他家略有勢弱,這些人家大多散去不再親近,哪怕中軍於吳縣徵辟引用,響應者卻是寥寥。可是隨着他父親王彬來到京口,他家漸漸有所起勢時,加上這些人家也沒有因爲疏遠他家得到什麼好處,才又逐漸攀附親近過來,盡顯人情之冷暖。
如今這些人家,大多借着王家之勢,在京口的處境漸漸有所好轉,多處置業,對王彪之自然也熱情起來。但隔閡已經生出,如王彪之這種已經任事歷練的還會對他們有所笑顏,至於其他王家子,對他們早已是冷漠無視。
那些人大概也知如今彼此關係有些尷尬,見王彪之並沒有停船與他們寒暄幾句的意思,遠遠打個招呼之後,便都訕訕退去。
當舟行至自家莊園位置之後,王彪之意外發現碼頭上已經有兩艘不小的遊船停靠在了碼頭上,碼頭上站立着一羣勁裝豪奴,似乎在簇擁着什麼人。他心內一奇,示意船伕加快船速,很快便駛入了碼頭。
王家這莊園所處位置極好,不只岸上有充足土地空間,門前水道也是開闊,修築的碼頭極大,一般的遊船七八艘都能停下不顯侷促。
王彪之他們一行靠岸,很快便引來了岸上人的注意。那一衆豪奴轉過身來緩緩分開,一名身披雪氅、腰懸佩劍的年輕人自當中行出,望向此處。
這年輕人相貌俊朗、英氣勃勃,舉動之間有一股睥睨姿態,被其眼望過來,哪怕王彪之這氣度不凡的世家子弟都不免生出一股自慚形穢感覺。待看清楚年輕人模樣,王彪之臉色微微一變,繼而笑容都顯得有些僵硬,遠遠拱手道:“早先得悉駙馬歸來,不意眼下於此相見,真是意外之喜。”
岸上之人便是沈哲子,在這裡見到王彪之,他也略感詫異,沒想到王家子似是轉性了一般,居然勤勉的親自跑來監工。他擺擺手分開面前護衛,對還未上岸的王彪之笑道:“是啊,我也沒想到偶遇王文學。”
待到沈哲子隨員們騰出地方,王彪之纔在兩名仕女攙扶下行上碼頭。到了近前,益發覺得眼前這年輕人變化之大。
彼此雖然都是都中一等紈絝,但交際圈子不同,平日也少有接觸。王彪之對沈哲子最深印象還是當年在東海王那莊園中,記憶不算愉快。那時候沈哲子雖然也是不凡,但終究殘存太多稚氣。如今看來,體型較之他都要高挑幾分,相貌也變得硬朗起來。彼此相對而立,對方那似是軍旅中磨練出的英挺之氣,就連他都略有壓迫感。
當然這大半也都是出於心裡雜念作祟,早年的沈哲子無論家世、名望都難比擬王彪之,可是如今大功於身,勢位、清名都是一時之選。兩下比較,王彪之再面對這年輕人時,已經佔不到什麼心理優勢,難免情怯。
一羣禽獸啊,衣服都沒扒光就都炸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