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郭默的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大量江州人將手中所掌握郭默的罪證送入臺中,加上沈哲子這裡推波助瀾,將郭默早年坐鎮塗中的劣跡披露出來,臺中幾乎沒有什麼波折,很快就通過了決議,廷尉派人往江州去,要將郭默抓捕歸都審訊。
事情進行的這麼順利,就連沈哲子都略感意外,怎麼說郭默如今也算是王舒麾下得力干將。可是在這過程中,他甚至沒有感受到王太保爲保全郭默做出任何努力。
沈哲子猜想可能是因爲王導與王舒之間思路主張有了一些分歧,大概王導也不願看到王舒在江州那麼大動干戈,因而袖手旁觀,想要以此警告一下王舒。
但無論王導出手還是不出手,郭默此人,沈哲子是一定要拿下的。因其舊跡實在太過惡劣,給江北那些流民帥們樹立了很壞的榜樣。如果不能嚴懲,那麼江東朝廷的威嚴在江北那些軍頭看來更加蕩然無存。這對於江北的經營和來日的北伐,影響實在太惡劣!
建康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江州,對於臺中有此決定,王舒並不感到意外。江州人選擇以郭默爲突破口,想要遏止他的聲勢和動作,這對他而言是一個好現象,說明這些江州豪宗們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仍有苟且求安的打算。
這正是王舒所需要的,既要讓他們怕,又要給他們留下一點苟延殘喘的餘地。畢竟,他需要的是一個人力物力完全置於自己掌握中的江州,並不能將這些豪宗完全趕盡殺絕。否則,江州本身也將元氣大傷,並不符合他的利益訴求,一旦其餘方鎮抽身回顧過來,仍要有一番較量。
郭默既是王舒手中一柄利刃,也是他給自己設置的一道安全線,當火燃燒到郭默這裡的時候,也意味着江州人的忍耐力已經達到一個臨界點。接下來便不能再一味的強硬,一方面圍繞郭默的問題與臺中往來拉鋸,一方面在江州內部開始有選擇的接觸一部分人家,至於其餘的便要逐步清理掉。
所以當廷尉官員們攜帶臺城詔令抵達豫章的時候,王舒也就不再施加阻撓,直接讓人持自己手令去將郭默召回。當然並不是直接將郭默給交出去,他還要用郭默來與臺中進行交涉,同時保持對江州各個人家的壓力。
如果太簡單就將人給交出去,這不免會讓江州人氣焰再有回漲,會令他過往的舉動震懾力大大降低。所以最後郭默究竟有罪還是無罪,還要看與臺城和江州人交涉的最終結果。
然而很快,鄱陽方面傳來的消息卻讓王舒大吃一驚。
“郭默失蹤了?不見了?爲何會如此?”
聽到緊急從鄱陽返回的王允之所彙報的消息,王舒身軀驀地一僵,繼而整個人險些從榻上躍起,頓足色變。
王允之疾騁歸鎮,戎裝未解,眼見父親變色至斯,當即便慚愧的跪了下來,沉聲道:“末將得使君手令後,便即刻親往郭默駐營,然而營盤早空,郭默並其所部俱都早已離去,索遍周遭,未見蹤跡……”
“是否走漏了消息,令其有所察覺?”
王舒又追問一聲。
王允之搖了搖頭:“末將謹記使君之命,一直親自與郭默所部交涉。得令之時前日,尚與郭默見了一面,未見異態。其部中所置耳目,也並未有異情傳回。此人前日尚在整備突襲山越,猝然消失……”
聽到王允之的回答,王舒眉頭不禁皺得更加厲害。郭默突然消失不見,必然是接受到危險的信號,憑其本人絕對沒有這種心機和渠道,一定是接收到了哪一方面的傳信!
“狗賊奸詐,實不足用!”
王舒恨恨罵道,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書案,繼而便覺一陣眩暈,整個人仰倒在了身後的臥榻上。
“父親……”
王允之見狀,忙不迭衝上前,待見父親臉色慘白、病容憔悴,即刻讓人傳來醫師。
房中又忙碌良久,王舒才漸漸有所平復,只是神色看起來更加憔悴。郭默意外失蹤,從小處看是打亂了他的計劃步驟,讓他沒有了與臺中交涉拉鋸的道具。從大處說,則暴露出他對所部缺乏足夠的掌控,部將居然能如此輕易的脫離他的統率,簡直就是一個恥辱!
而且,這件事極有可能背後還有其餘方鎮的影子。這意味着,周遭始終有一股力量在緊緊盯着江州的動向,而王舒此前所認爲的外部環境比較寬鬆可能認知有誤!一旦郭默被其他方鎮招攬過去,轉頭指認自己,這對王舒的打擊要遠比江州那些土著人家的鬧騰嚴重得多!
“這蠢物,自己要尋死,也怪不得旁人!”
王舒說着,眸中已經閃爍起凜冽殺意,他絕對不能任由最惡劣的情況發生:“即刻以刺史府發令,郭默此賊糾結遊食流寇,作亂郡國,擄掠鄉人,一旦發現此賊蹤跡,即刻斬殺!”
王允之連忙點頭,揮筆疾書。
“深猷你速歸鄱陽坐鎮,切勿讓郭賊流竄出境向北!”
接下來,王舒又讓人將殷融召來,吩咐道:“請洪遠持我手令,速往尋陽,命周撫加緊州境防務,防備荊州傒狗異動!若周撫其人有所異態,即刻抓捕押送歸鎮,尋陽暫由洪遠代治。”
同時,羊聃也被召入了刺史府,被派遣前往東揚州,名義上是幫助王彬打理郡務,實則是要查看一下東揚軍究竟有沒有南下鎮亂。
緊接着,鎮內諸多部將也都被召入刺史府內,各自得令要分頭清剿早先便選定需要清理掉的各郡國土著人家。郭默的突然消失,給王舒帶來極大的危機感,他要趕在各方有所動作前,將江州整體肅清一遍,如此才能應對暗中或會存在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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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鄱陽境北雷池附近一座偏僻的莊園中,手持着江州刺史府發佈的告令,郭默臉色一片鐵青:“王處明背義寡恩,無恥之尤!若非庾豫州私信道我,幾爲狗賊所害!”
他是真的憤怒到了極點,王舒對他冷待、諸多防備也都罷了,他既然歸認王舒爲主,加之在別處也沒有得用的機會,是真的打算在江州落根下來。所以哪怕被王舒指派扮作流寇四處劫掠,他也盡力而爲,並不顧忌因此而激起的江州人的怨望。
他自認心跡坦蕩,任勞任怨,卻沒想到王舒如此薄情,臺中稍有問責,便要將他拋出來當作替罪羔羊!如果不是提前受到了豫州庾懌的示警,那他如今只怕已經身首異處!
“主公,王賊是要殺人滅口,趕盡殺絕,江州已非善土,我等將要何往啊?”
郭默轉戰南北,身邊自有一羣忠心耿耿的家兵部曲。雖然幾經輾轉離散頗多,但也仍有數百之衆,一個個都是百戰餘生,精銳無比。可是隻憑這點力量,又怎麼能抗衡分明要將他置於死地的王舒!
“我們去豫州!王處明如此急於滅口,無非是擔心我轉頭別處,披露他自作賊寇,虐亂江州的罪行。哼,他既然如此背義絕情,我便如他所想!”
郭默恨恨說道。
對於郭默的決定,部將卻有所保留:“高門權重,視我等寒夫爲豚犬。江州已是如此,豫州也未必可信……主公但有決定,我等僕下自是捨命追隨,只恐主公一腔熱忱,再爲高位者所棄啊!”
郭默聞言後,神態不免黯淡,長嘆一聲道:“此樁隱患,我又怎會不知?輾轉經年,不得安處。功高若蘇子高又如何?晉祚不仁,寒士難立,我是深悔當年南來。庾叔豫未必良善,他私信示警也未必只爲救我,應是有圖於江州。既然尚有倚重與我,即便有歹念,也不會即刻害我。且暫居歷陽,待到良機即刻北投,屆時江東**也難害我!”
在江州逗留時間越長,處境便越危險,一俟有了決定,郭默當即便讓人傳信給庾懌,請其準備好接應。他自己則率領餘部,晝伏夜出,翻山越嶺,泅渡溝澤,終於在十數日後渡過大江,到達了歷陽近郊。
當到達了約定的碰面地點時,郭默一行人早已經疲憊不堪,但是看到前方一衆豫州旗號的騎士們早已經等候在此,心內已經忍不住生出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雖然乃是窮途來投,但郭默也是轉戰南北的宿將,並沒有疾行上前,而是在數裡外停下來,稍作休整讓部曲們列陣以待。
豫州軍對於郭默的到來也極爲重視,千數名騎士飛掠而來。待到對方行至近前,看到對方領隊將領何人後,郭默已是陡然色變,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裡。
郭誦率領騎陣,旗鼓號令將郭默等一衆疲師半圍起來。
“保護主公!”
這時候,郭默部衆們也都察覺到豫州軍似乎並非是爲了接應他們而來,當即便都打起精神,將郭默保護在陣型中央。
然而郭默在沉默少頃後,卻排開衆人,行至前方,面對騎陣大聲道:“當年叛離李公南逃,乃是郭某一人私心矇蔽,無涉餘者。如今所率,不乏鄉音,百戰未死,壯武可誇,願盡贈子述兄,留之一命,以作來日建功之基!”
對面騎陣稍有遲鈍,然而片刻後,迴應郭默的只是冷冽到了極點的:“殺無赦!”
戰鬥根本沒有懸念,豫州軍以逸待勞,而郭默所部卻是窮途末路、遠來疲師,爲了趕路省力,連所攜帶的軍械都沿途拋棄許多。這一場戰鬥,根本不能稱之爲戰鬥,隨着豫州軍衝鋒起來,簡直就是勢如破竹的屠殺!
半刻鐘後,郭誦獨騎行至郭默所在,此時郭默身邊已無立者,就連其本人都是身背數箭,臥倒在殘肢血泊當中,兩眼則死死盯住逐漸靠近過來的郭誦,口中發出似哭似笑的咆哮聲:“黃泉絕途,郭默先行一步……江東惡土,寒士難活,來日郭子述又將死於何處!”
郭誦下馬,拋開沾血的兜鍪,戰靴踏着屍骨血泊,緩緩行至郭默面前,抽出佩刀抵在郭默胸前,口中則發出顫抖不已的低吼聲:“昔年滎陽軍民萬衆,何人大罪當死?”
言罷,郭誦手中利刃陡然橫起劈下,一個頭顱隨着寒芒高高拋起。他彎腰撿起那已被血水浸透的頭顱,轉身面北徐徐下拜:“賊子授首,李公英靈安息否?”
鐵漢淚崩,泣聲斷腸,聞者無不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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