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不久前,擔任着北極熊倖存者組織指揮官的老彼得羅夫,在臨近黃昏時分,專門與阿廖沙.安德烈維奇.瓦斯科夫進行了一次單獨的約談。
這次談話實質上也就是在替倖存者們安排後事,希望能保存下最後一點生機。儘管早該猜到這個結果,可是當真正望見了黑暗中那不停躍動的火苗,阿廖沙的眼睛仍舊止不住溼潤了。很快意識到如今這個時候形勢緊迫,容不下溫情脈脈的時間,他強忍着悲傷擦了擦自己的眼眶,那雙深灰色的雙眸重又煥發出神採。
阿廖沙看了看身前身後,語氣果斷地說道:
“大家繼續往前走,咱們還沒到休息的時間,不要浪費了彼得羅夫老爹爲我們創造的逃生機會。”
縱然是面臨着絕境,人們也總是冀望着最後一刻會有奇蹟出現,將自己從覆滅中拯救出來。此時此刻從原先定居點方向亮起的火光,業已打破了北極熊倖存者們心中僅存的那一絲僥倖。當經過阿廖沙的一番催促之後,這支逃難的隊伍重新開始向前緩慢移動起來。在不知不覺間,本來沉默的隊伍中響起了一片低沉的嗚咽聲。這些僥倖逃脫的北極熊倖存者其實都明白,留在定居點掩護婦孺撤退的那些同伴,生還的可能微乎其微,而他們這些僥倖逃脫的人,將要面對的也是全然無法預知禍福的渺茫未來,這是何等悲慘的命運捉弄啊!
來自兩座定居點方向的火光,持續燃燒了差不多一整夜時間,這也方便了這羣慌不擇路的逃難者在黑暗中分辨清楚方向。只要往跟火光相反的方向走就是奔向安全地區,省卻了不少辛苦。
待得臨近黎明時分,隨着朝陽的光輝灑滿大地,在逐漸增強的日光下,定居點燃燒的火光已經很難用肉眼看到,不過黑色的煙柱依然指示了火焰的存在。
“轟……”
正當北極熊倖存者們拖着疲憊的身軀,向前跋涉之機,伴隨着一聲悶雷般的巨響,一股急速竄起高達千米的高聳煙柱,宛若一條沖天而起的白色巨龍,輕而易舉地衝散了原本升騰在定居點上空的黑色煙霧。當人們聽到由遠方傳來的低沉轟鳴,臉上閃過了驚駭和痛苦混雜的神情,倖存者們僅存的一線希望就此消散無蹤。
毫無疑問,在即將陷落的定居點內。頑強奮戰了一整夜時間的保衛者們,已經選擇了引爆地下彈藥庫,與那些衝入定居點的敵人同歸於盡,這是彼得羅夫早已定下的最後一步。況且,在如今的時代唯有引爆數十噸彈藥的大爆炸,才能製造出如此壯麗的視覺奇觀,除了軍火庫級別的大爆炸之外,不太可能有其他的原因足以造成如此慘烈的景象
驕兵必敗,東瀛人對北極熊的殘餘實力當然是一清二楚,自信有着完勝的把握,具體行事中難免驕狂了些。
事態發展的結果正是應了這句兵家警句,東瀛人生生被窮鼠噬貓的老毛子給擺了一道,少不得要落得個傷亡慘重的下場。縱然是經過生化科技改造的人類軀體,無論再怎麼強悍,終歸是血肉之軀,即便是鋼鐵鑄造的物件在如此劇烈的大爆炸中也無法得以保全,何況是那些遠不如鋼鐵來得堅固的人類軀體。率先殺入定居點內的東瀛人拔刀隊,很多人都沒來得及逃離軍火庫爆炸的殺傷範圍,如今他們已盡數化爲了飛灰,那些距離稍遠一些的幸運兒,纔算僥倖撿了一條命回來。
“八嘎!”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
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即將到手的一場完勝,隨着一聲轟然巨響,在轉眼間成了一場不折不扣的慘勝。眼見得如此淒涼的結果,東瀛人不抓狂纔有鬼。來來回回地幾個正反耳光,直扇得木下正成那張黑糙老面泛起一片赤紅,只見他眼含着淚水挺直腰桿,打着立正說道:
“哈依!我願意切腹謝罪,請您允許我保留作爲一名武士的榮譽。”
木下正成要是不說這種東瀛人戰敗例行的套話,親自壓陣指揮這次重要收官之戰的陸奧平太郎,火頭也許還能稍微小點。當聽到這個不成器的手下提出要切腹,險些被他氣歪了鼻子的陸奧平太郎立即怒斥說道:
“八嘎,你以爲做錯了事情切腹就有用了嗎?你切腹之後,帝國失去的榮光就回來了嗎?死去的那些勇士就死得其所了嗎?蠢貨,白癡。”
“哈依!”
螻蟻尚且貪生,木下正成也不是願意去死,只不過眼下的事情被他搞得一團糟,即使不主動提出切腹,到頭來肯定也是難辭其咎。當聽了陸奧大佬的一番訓斥,木下正成立即順服地低着頭,作出一副聆聽訓誨狀。
陸奧平太郎已經快七十歲了,他這一把老骨頭能熬過核冬天和大洪水,當真是祖先顯靈庇佑後人。當想到了那些毫無意義地死去的拔刀隊精英,陸奧平太郎在懊惱之餘,搖頭嘆息說道:
“……也怪我大意,以爲露西亞人走上窮途末路,不會有翻盤的機會。稍後一點時間,我會自己去向陛下請罪,至於你……先好好的養傷,暫且留下有用之身,以圖日後報答陛下的恩惠吧!”
當聞聽此言,木下正成知道不用這次切腹了,雖然心中甚是歡喜,但他面上絲毫不敢流露,連忙低下頭,語氣沉重地說道:
“哈依,我一定戴罪立功,爲帝國效忠。”
一陣亢奮和暴怒過後,陸奧平太郎神情疲憊地揮了揮手,示意滿面羞愧的木下正成退下。稍後,他揹着手緩步來到牆上掛着的一張軍用地圖跟前,聚精會神地看着上面的圖示。當默默注視着地圖上專門標註出來的兩條粗大紅色箭頭,在它們的鋒芒所指之處,正是那片在地圖上被塗成了淺藍色的東瀛佔領區。
來者不善哪!深深嘆息了一聲,陸奧平太郎那張滿是老人斑的臉上,此時顯出些許苦澀的笑意。
雖說是打贏了北極熊,那又能怎麼樣?新的敵人馬上一波接着一波地出現,哪給己方留下休養生息的時間?在前些時候,被饑荒逼迫採取西進行動,難免準備得有些倉促,如今遇到了各種狀況也只能是被動應手。目下這種強盛勢頭猶如熱火烹油,委實不是什麼好兆頭啊!
任何一個稍微具備理性思維的決策者都明白,不同於個人可以採取孤注一擲的激烈手段,作爲一個集團而言,大政方針絕不能一味地強硬,適度的彈性和柔軟是生存不可或缺的要素。在實力不濟的前提下,該緩和關係就要毫不猶豫地與敵人握手言和,哪怕是爲此而暫時忍辱蒙羞也在所不惜。
東瀛這個神奇的島國,在外人眼中屬於不可思議的代名詞。在多數時間裡,下級服從上級的順從度可說是舉世驚歎的,然而到了某些特定的時間點上,諸如下克上的這種無論在世界上哪個角落都是大逆不道的行爲,同樣是這個國家的政治傳統之一,時不常就會上演一回。
謙恭有禮和粗暴狂妄,順從和叛逆。在東瀛人的民族性格中,無疑充滿了極多的矛盾衝突。那些在他們看來天經地義的事情,足以令同樣生活在這顆行星上的其他居民們驚愕不已。
陸奧平太郎憑着人老成精的一份精明和遠見,隱隱感覺到了眼下這種一條路走到黑的策略,遲早會爆發危機,但是內心的恐懼卻讓他不敢跟任何人談及這種隱憂。
身爲一名資深的政界人士,陸奧平太郎實在太瞭解自己同胞們的脾氣稟性了。千萬不要看他們此刻在自己的面前畢恭畢敬服從命令,哪怕是下令某人切腹,只要提出的理由說得過去,也一定不會遭到抗拒。真正的問題在於,一旦出現任何被認爲,或者說是被懷疑爲出賣,或者是軟弱的行爲,那些昨日還是國家領袖的偉大人物,轉瞬之間就會淪爲人人得而誅之的日奸國賊。
“難道在冥冥之中,上天早已註定,每一次決定命運的重要戰爭都要輸在這種只能進,不能退的拙劣國民性上嗎?”
近乎於囈語般吐出嘴脣的不詳話語響起之時,陷於沉思當中的陸奧平太郎驟然猛醒,神色驚懼地環顧四周,直至確定沒有第二個人在場,他方纔長出了一口氣。只是到了此時此刻,陸奧平太郎的臉色依然難看得緊。
或許是由於東瀛列島被大海封閉,內陸山嶺險峻難於耕作,終年地震和火山爆發頻發的惡劣自然環境的緣故,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總寄希望於一搏取勝,乾淨徹底地殲滅敵人。殊不知這個世界上充滿了不可測的狀況,那種豪賭式的經營模式,註定了是不能長遠。賭贏一次並不難,但一次賭博都不輸,那就簡直是個神話了。
東瀛人喜好行險一搏,死不悔改的天性,卻促使他們一次接着一次地賭下去,直到最後一把連自己的內褲也輸掉時,他們纔會猛然醒悟過來。
不僅如此,更令人可氣的是,即便是明白無誤地吃過了這種大虧,當下一次再有機會走上牌桌跟人博弈時,東瀛人又忍不住故態復萌,重新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在小事上面無比精明,可謂是機關算盡,錙銖必較。作大事上卻每每糊塗蠻幹,完全不可理喻,乃至於到了冥頑不靈的程度。東瀛人是毫不吝惜地用自己現身說法的方式作爲例證,極好地驗證了這些理當歸屬於社會學研究範疇的邏輯悖論。譬如說聰明絕不等同於智慧,大愚若智也不僅僅是寫在紙面上輕飄飄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