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掌聲在周圍略顯嘈雜的環境裡,一點也不突兀。
大叔依舊在那裡鼓掌,拍的很起勁。
“啪啪啪......”
他的動作彷彿是個信號,緊接着就有第二個掌聲發出附和。
慢慢的,第三個、四個、五個......鼓掌聲越來越大,最後響成一片。
一直在旁邊數人頭的萊曼站不住了。
看着眼前這副場景,胸膛裡充斥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充實得將整個胸腔都塞的滿滿當當的,甚至讓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他想起了過去一段時間裡,求人發行的艱辛與掙扎,記憶如同一幀一幀的畫面在腦海中快速閃過,最後定格在瑞恩在那個沉默的上午所說的話:去威尼斯吧!
不知怎地,他鼻子忽然有些發酸,眼睛也像進了沙子一般,漲得難受。
還不等他剋制住自己的情緒,後背就傳來了一陣痛感,有人大力的拍了他一下。
回過頭,萊曼就發現瑞恩那張高興的面孔。
他是真的高興,大力拍完萊曼不說,又重重的拍打着托馬斯的後背,嘴裡還嘀咕着什麼“上帝,上帝”之類的傻話。
一旁的托馬斯正感動呢,被瑞恩這樣一搞,也是立馬大力的拍打瑞恩的後背。
兩個大男人互相較勁着,誰也不肯先停手。
......
《活埋》的放映結束了,熱鬧的有些超乎萊曼的預估,幻想中會很冷清的場面並沒有出現,觀衆看完之後,還自發的用掌聲宣發壓抑的情緒。一切跡象都在表明,觀衆對這部電影還算滿意。
用力揉搓了一下臉頰,使自己紛亂的大腦冷靜下來,萊曼正準備取出拷貝,等下午再找個時間放映呢。
人羣中突然鑽出一個大光頭!
“你好......”大光頭一點也不做作,也很禮貌的說道:“我想問一下,你是這部電影的導演嗎?”
“是的。”萊曼有些猶豫的問道:“請問你找我是......”
“我叫阿爾曼-諾威。”說話間,光頭男伸出右手,“來自歐羅巴影業。”
半個小時前,阿爾曼纔剛從電影宮分會場看完一部展映電影,正準備離去時,就在路邊發現了這處地方的古怪——一羣人圍站在一起,好似在觀看什麼東西。
抱着沒事做,瞧瞧熱鬧的想法,阿爾曼走了過去。
哦,原來是在看電影啊!他如是想到。
本着好奇、工作的雙重性質,他細緻的看完了電影的後半結尾部分。
電影結束後,他就立馬撥打了一個電話,打給自己的上司。
“瑞斯,你在哪?”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用詞有些不妥,他又開口說道:“我這邊有些情況需要彙報一下。”
“《失序年代》拿下了嗎?”電話那頭傳來聲音。
“沒有,電影的發行權昨天就被百代影業拿下了,我今天去問,那位導演才說明了這個情況。”
作爲一個常年來返各個電影節的電影買手,阿爾曼第一個目標就失手了。
“沒事,你下午再去試着接觸那位墨西哥導演的作品吧,多多考量一下,再給我回復。”
“《你的媽媽也一樣》?不是說這部電影的衝獎力度不夠嗎?”
“沒辦法,有潛力的作品,各家電影公司都在競爭,咱們在這一塊根本比不上,挑選一部稍微差一點的,能賺點利潤就賺點吧,好歹不算白跑一趟。”
是啊,他們的公司與那些真正有實力的國際發行商來說,還是差了許多。
但阿爾曼心裡早已有了主意,他嘗試着說道:“雖然這屆電影節最後的競賽環節,我們先一步退場了,但電影行業終究還是市場說了算的,我們說不定能從這方面贏回來。”
電話那頭一愣,想着阿爾曼是他的得力手下,乾脆就照直了說道:“我的意思是,趁沒人搶奪那些獲獎機率不大的影片,直接用一個合適的價格買斷版權,靠後續運作賺點利潤就行了。”
都是文藝類型的電影,連獎項上面都拼不過,還怎麼拼市場?說夢話呢這是。
阿爾曼握着手機,眼神打量着放映設備後的萊曼三人,又看看還在鼓掌的觀衆,才繼續說道:“我發現了新目標......”
......
萊曼錯愕的看着眼前的光頭男,但還是握住了他伸出的右手,緩解了一下尷尬,並說道:“你好,阿爾曼先生......”
“請問這部電影的製作人或者投資方是?”光頭男再度詢問道。
回過神來的萊曼終於明白眼前這位光頭男是來幹什麼了。連續兩個問題都是奔着電影信息來的,不出例外的話,不是個職業看片人,就是個電影買手。
對於對方的主動上門探索,萊曼直接說道:“影片是由我和朋友創建的曼恩工作室製作的,版權也在我們手裡。”
不知道爲什麼,在知道對方的來歷之後,萊曼並沒有想象之中的高興,或許是之前尋求發行上的困難,又亦或是剛剛那些觀衆帶給他的激情還未散去,此時的他顯得尤爲平靜。
光頭男點了點頭,“這麼說吧,萊曼導演,我剛剛欣賞了一部分你拍攝的作品,也對這部電影有了點興趣,所以,我想單獨再看一遍。”他接着解釋道:“或許還會帶上幾位同事一起,你知道的,電影版權的買斷問題不是小事,需要我們雙方都儘可能的慎重。”
慎重兩個字,他說的很重,似乎是在強調自己的考量和一種類似於退路的提前說法。
客觀來說,有一個電影公司有意願發行萊曼的電影,他應該感到高興纔對。
他也確實需要這方面的幫助,萊曼也認同這一點。
但自始至終他站在那,聽完阿爾曼的講話後,卻並沒有很輕易的點頭釋放自己願意合作的傾向。
他忽然有點想通了,現在優勢是在他那。
一部電影,終究是要靠觀衆市場說話的,以前是他求人,不得,轉爲求己;現在是別人認可這部電影,來找他。
他要玩火!
“下午嗎?下午不行,有人約我了,我要先去他那邊。”萊曼抱歉道:“不好意思,阿爾曼先生,能約明天嗎?”
有人也看好這部電影,這是阿爾曼心中的第一個想法,但轉念,他就想到,這部電影都不知道放映多久了,有人注意到也不奇怪。
面對萊曼話語中透露出來的意思,阿爾曼顯得很鎮定——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一點都不慌亂,但心底卻開始犯嘀咕了,他當然知道威尼斯電影節不止他一個專業的電影買手,也知道有其他人蔘與進來的話,勢必又要陷入一場惡性的競爭,或者,跟那部《失序年代》一樣,連參與競爭的機會都沒有,怎麼辦呢?
事實證明,萊曼的這一招無中生有效果還不錯,買賣電影本就是一場博弈,自己纔是那個莊家,憑什麼不能操盤。
往日的奔波讓他明白一個道理:要麼本身優秀,要麼創造優秀。
“能先聽聽我的條件嗎?”阿爾曼故作輕鬆的說道:“說不定會讓你的想法發生一些改變。”
萊曼裝出一個非常期待的笑容,“是嗎?請說說看?”
“一百五十萬歐元。只要我們看過一遍電影,覺得滿意,最少會出這個價買斷電影版權。”阿爾曼一開口就給出了一個很不錯的價碼。
在威尼斯電影節上,獨立作品的發行版權普遍低於一百萬歐元,偶爾少數被大家都認可的潛力作品能炒到500萬乃至上千萬的超高金額,但那些都是參展作品,還是大獎熱門,整個電影節都沒幾部,更多的還是類似那些無法獲獎的“平庸”電影,價格自然不會太高。
而考慮到《活埋》也是“露天”電影,導演呢,也無甚資歷,還是一名業界的新人——不然不可能連展廳都進不去。
阿爾曼作爲一個資深的電影買手,經驗什麼的,還是豐富的,給出的這個價格也稱的上合理,用來拉攏,絕對是夠的。
他的眼神看向萊曼,想知道他的意思。
“還不夠。”萊曼皺起眉毛,故作搖頭道:“阿爾曼,你知道《活埋》的製作成本是多少嗎?那位相邀的發行商又給出了什麼條件嗎?”
“我是一名買家,那不是我需要考慮的範圍。”
他需要的僅僅是依託自己心裡的判斷給出合適且儘可能低的價格,而不是考慮對方能獲得多少利潤。
萊曼好似沒聽到光頭男的話語,自顧自的說道:“《活埋》的製作成本是一百萬歐元,而那位發行商願意開價一百七十萬歐元,所以......”他繼續開口說道:“我先要和那位見面,在考慮你這邊,阿爾曼先生,我是影片的導演,得要爲我們這這部電影着想,爲那些投資人着想,來選擇一個最好的方式發行。”“我們明天上午再坐下來仔細的商談,好嗎?”他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雖是拒絕,但萊曼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謙謙有禮,表現出了足夠的友好,並不讓阿爾曼生氣。大家本就是兩個不同陣營裡的人,有各自的立場和考量。出現了分歧,屬實很正常。
“嗯。”那番報價也是他心裡的合適價碼,既然沒說通,也只能等以後會出現什麼情況了。
阿爾曼,客套幾句,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