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他說：“女兒不過是人家的人，我需要一個兒子……”
那時候，心就破碎了。
可是，她一直以爲這世上，沒有真心的男人。
卻原來，也有這麼癡情的男人，和這麼絕情的女人。
歐陽輕輕地嘆息了一口。
“……那一天，我丟下一筆巨大的合同，把客戶丟在會議室不管，開車瘋狂地闖去他們結婚的教堂，一路上闖了所有的紅燈……然而晚了，已經晚了，她已經是別人的新娘，婚車從我身邊開過，那一天下着雨，我濺得一身泥水……”
“可是我還是不放棄，我去攔她的婚車，她丈夫緊緊握着她的手，敵對地看着我，揮手說，‘把這個人趕出去！’可是我不管不顧地撲過去，叫她的名字，對她嘶喊，‘你爲什麼要嫁給別人？你不是說這輩子只愛我一個人的麼？’她冷冷地看着我，眼珠是一種冰冷的琥珀色，她說：‘你不要再來糾纏我，我已經不愛你了，現在，我是我先生的妻子，永遠地，你都別來找我……’”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一種悲傷的調子。
看向自己的胸前，似乎現在的衣衫上，還有那天濺起的泥水。
蘇曉不忍，輕輕將手指蓋在他的手背上：“都過去了，別想了。”
“是啊，都過去了。”他垂下眼，“都過去快十年了……曉曉，有的時候，我都以爲我忘了。但，每次想起的時候，還是記得當時的自己，只覺得靈魂都被撕碎了，飄飄蕩蕩，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雨下得很大，我只覺得死了也好……”
“那後來呢？”她問。
“後來，我只能忘記她。她嫁給了那樣的豪門，日日見報，我爲了忘記傷痛，只能遠遠逃開那個地方……我沒有去糾纏她，儘管傷痛，可是，我不能破壞她的幸福……如果她覺得是幸福……”
他擡頭，握住蘇曉的手：“這個故事這麼多年我都沒有跟任何人說起，我總想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那只是年少時的一段悲傷往事，既然希子她離開了我，選擇了嫁給別人，那麼，我也只好忘記她，祝她幸福。當是對我和她當年愛情最好的紀念……”
蘇曉柔聲道：“這樣想是對的，既然曾經愛過，也不要怨恨！”
歐陽繼續道：“之後，我一心忙於工作，慢慢的將事業做的越來越有起色，祖父對我也十分滿意。然後，爲了逃避傷心地，我將財團擴展回中國，天天忙得不可開交，這樣的忙碌，漸漸讓我忘懷了失戀的傷痛……我一直以爲自己並不擅長做生意，然而，也許是努力想要做出一番成就，證明給希子看，我可以很成功，我可以得到這個世界，我不會比別人差……我很努力，有的時候，一天只睡三小時，終於，公司的業務在中國拓展得很成功，祖父也不得不把財團的重點轉移到中國！”
蘇曉欣慰一笑：“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必定會給你打開另一扇窗，師兄，你是個有志氣的人，上天不會讓你一直沉淪下去的！”
歐陽淡淡地點了點頭：“現在想起來，那段日子和噩夢一樣，就不再和你說了……曉曉，你真是善解人意的女孩，我很幸運，能夠遇見你，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說起來讓你見笑了吧。”
“怎麼會。”蘇曉用力搖頭，“師兄，沒有這些往事，就沒有今日的你，我一直相信，這世上的任何挫折，都是上天爲了考驗一個人，爲了讓一個人突破自我，百鍊成鋼而刻意設下的磨難，劫難。只要能夠突破，就會變成完全全新的一個人，展露無以倫比的風華！”
“謝謝你。”歐陽眼中的溫柔愈發濃了，“對你也是一樣，曉曉，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往事，可是你的眼睛裡有沉重的東西，我知道你一定也有不同尋常的經歷，你若不願意說，我不勉強你和我分享，只是我希望你能夠克服你的那一場磨難，展露你無以倫比的風華！”
她低下頭，只覺得心口有種溫暖。
這個男人……
就算經歷了這樣的悲傷，這樣的背叛，還能有這樣善良和關心他人的一顆心胸。
真的很難得。
她擡起頭，猶豫了半天終於問出了聲：“那希子呢？這些年她過得幸福嗎？你後面有沒有再見過她？”
她有種直覺，歐陽雅彥這一次回日本，是和希子有關。
難道，是這些年後，希子又想回頭了麼？
歐陽沉默了。
過了半晌，他才緩緩道：“我……沒有再見過希子。”
他的語氣裡，有着一種徹骨的傷痛。
他舔了舔乾燥的嘴脣：“婚禮上一別，她那美麗卻遙不可及的臉，沒想到，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面。”
蘇曉揚起眉……這句話的意思是……
“……幾年前，我一個日本的朋友到中國來，和我喝酒聊天，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希子原來早就在那之前三年，因爲嚴重的抑鬱症而過世了。”
“什麼？”蘇曉的眉毛猛地一跳，“她……還那麼年輕！”
“是呀，那時候她才二十六歲。”歐陽輕輕地一笑，笑容卻是酸苦無比的，“她給我留了一封信，說是無論如何，也要交給我。”
“我爲此專程回到日本，和她丈夫交涉，此時的我不同以往，已經是財團的法定代表人，他沒辦法趕我出去。我以一筆巨大的交易爲代價，要到了那封塵封了三年的信……在信上，希子說她對不起我，希望我忘記她，找到一個比她更好的女孩。她說當時她不想嫁給那個人，但是母親以死相逼，她母親有嚴重的心臟病，她不得不屈服了，她對不起我，她說每一晚我在她家別墅門口等到天明的時候，她都在自己的房間裡面，關上燈，一直陪我等，遠遠地看着我的車燈，就似乎還和我一起看着漫天飛舞的櫻花……她的婚姻裡，從來就沒有真心地笑過……”
歐陽的語氣哽咽了。
“可笑的是，當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人世三年了，我竟然都不知道！於是，在那之後，我封閉了自己，把自己關在工作中，昏天黑地，收起了以前的放縱習氣，我的心中只有工作，彷彿這樣才能給麻痹我因爲希子的離世而悲痛欲絕的心。好幾年，我沒有跟任何的女子發展出真正的戀人關係，我的心似乎已經死了！”
那些年，已經再也不去碰觸愛情。
就好似一個心如死灰的人，雖然坐擁富可敵國的財富，雖然擁有驚採絕豔的容貌。
卻依舊是，人生寂寞如雪。
他以爲自己的心再也不會動了，經歷了這樣的一場情殤，他再也不可能對一個女人動心。
曾經滄海，難以爲水。
但是……
這世上，總會有意外。
哪一年，讓一生改變？
“也許你聽過我的一些傳聞，因爲我無意於戀愛，a城上流社會的人們很多在背地裡嘲笑我，不是猜測我可能是gay，就是猜測我生理上有問題，我覺得都無所謂，因爲最重要，最在意的都失去了，再也不在乎別人說什麼。之前我的自我介紹……荒廢時日，碌碌無爲，真的是我內心的真實寫照……”
歐陽再次苦澀一笑，湮去無限悵惘：“我曾以爲這一生就這樣度過了，可是，在三年前，我偶爾會夢見希子，在夢中她跟我說請我忘記她，找到我新的幸福！若是我不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她在天上也會不開心。也就在那一年，我回國參加慶典，遇見了你……”
遇見了你，一個叫做曉曉，有着倔強眼神，如玫瑰花一般的中國少女……
歐陽舔了舔嘴脣，他覺得喉頭有些乾渴。
眼前蘇曉的模樣，跟當年那個穿着淺綠色和服，巧笑倩然的少女重疊在一起，令他一時分不清是真是幻。
他繼續道：“那一晚，我在黑暗中看見你的剪影，簡直驚呆了，你和希子那麼像！當然，你比她更加驕傲，充滿活力，那樣囂張的騎在機車上的模樣提醒了我，你不是她！但是，不可避免的，我覺得我深深受到你的吸引，接着，我一直都在關注你。通過你的導師，我瞭解了很多你的消息，只是你不知道，有一個人一直都在遠方默默關注你，甚至，我爲你專門設立了一筆獎學金，當然，你也足夠優秀，值得拿到這筆獎學金！”
蘇曉微微驚愕地張開嘴：“那麼說，那筆天使之翼的獎學金是……你設立的？”
歐陽輕咳一聲：“是我！我知道你的家庭狀況不是很好，我希望能夠減輕你的負擔。當然，小小，你不要覺得這折損了你的自尊，你足夠優秀！在a大法律系所有學生裡沒有一個能夠超過你，你拿到這筆獎學金，實至名歸！”
蘇曉垂下頭，心中有種微小的漣漪，一閃而過！
原來他就是‘天使之翼’獎學金的創始人！
那筆價值不菲的獎學金支撐了她好多時候？
每個學期，她都能拿到數萬元……
甚至也是因爲有了它，媽媽最後才能走的那麼安詳……
不然，也許連最後兩年的手術費，都沒有辦法籌措到！
也許，她應該表示感謝。
畢竟，像歐陽這樣的感情雖然是出自於對另外一個人的抱歉與懷念，可是，她也明白，這世上這樣真心真意、不求回報的感情已經太少太少……
所以，她輕輕地笑了，那笑容如同千萬朵花朵齊齊開放，美得令人離不開眼睛。
她在歐陽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柔聲道：“師兄，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