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我跟你老死不相往來!”
耳邊是清脆的鳥鳴聲,江若琳在如此清新的早晨帶着一腦袋的睏倦醒來,然後不管眼睛閉再久,她都再也無法找回進入睡眠的迷糊感,思緒反而隨着那如夢魘般的言語清晰起來,就像有什麼在用尖利的爪牙撕扯着脆弱不堪的薄膜,讓她不得不去正視那支離破碎的幕布下有多少顆血色淋漓的心靈。
那天晚上,關哲的聲音,關哲的臉,她都無法忘懷,她甚至能常常在夢中看到那個男人用一種無比悲傷的表情遠遠地注目着她,然後就像被什麼拉扯着,逐漸漸行漸遠,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
人在夢中消失了,卻一次又一次在她心中留下一道又一道不可磨滅的爪痕。
江若琳安靜地躺着,即使醒着,也毫無要起身的意識。
她發愣一般地看着天花板,腦海中男人悲切的臉正在慢慢淡出,剩下一片空白。
然後她知道,自己應該起牀了。
有的既然無法逃避,那就讓他留在那裡吧,就像潔白牆壁上一道烏黑深刻的爪印,無論在上面塗抹覆蓋多厚的牆灰也無法讓它變得潔淨如初,那就讓他留在那裡吧,不要去理會他,讓他成爲漫長歲月裡一道別樣的風景線,提醒着自己,也娛樂一下他人。
畢竟,最終走到歲月的盡頭,萬物都花黃了面貌,誰還會在意牆上那一抹不值一提的灰黑印記。
只是此刻刺眼了一點而已。
僅僅此刻刺眼了一點而已。
江若琳如是想着,想着想着也就真的覺得其實也就是漫長人生中的一件小事,實在不必過多念懷,浪費心力不說,反而會讓自己錯過路途中更加絢爛的風景。
不值得,所以必須捨得。
聽見江若琳臥室處傳來開門的聲音,江爸爸騰出拿着報紙的手扶了扶老花眼鏡:“終於睡醒了?你媽出去買菜了,廚房給你蒸包子,自己去拿出來吃,都翻熱好幾次了。”
聽見江父的話,江若琳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就像個不知世事的小女孩一樣對着江父吐着舌頭笑了笑:“爸,我這麼大個人了,自己心裡有數,您別成天瞎操心,好好關心您的國家大事吧。”
說着,還意有所指地擡着下巴指了指江父手中報紙正對着她的政治新聞版面。
江父也就由着女兒調侃自己,父女兩個,有什麼不能說的。但他還是隨口要說上兩句:“女大不中留。這還沒出家門呢,我就說不得了。”
左耳進右耳出,站在洗漱臺前的江若琳其實都不太聽得清餐桌上的江父在說些什麼,她吐掉漱口水,對着鏡子裡的自己理了理睡得翹起老高的碎髮,順帶還看見了嘴角邊上還沾着白色的牙膏沫。
大大咧咧地用手捧着水洗了個臉,完事後她感覺衣襟前面都溼了一大片,不得不倒回房間裡換一件乾淨的襯衫,穿溼衣服的感覺她實在不太喜歡。
坐到餐桌上的時候,包子和豆漿都已經整整齊齊地擺在她面前了,江若琳衝着正襟危坐的江父討好地笑了笑:“謝謝爸,我果然是您親生。”
江父瞟了她一眼,冷哼一聲:“快吃吧,一會兒你媽回來看你還沒吃完早飯,指不定怎麼嘮叨。”
話還沒落地,門口就傳來了鑰匙和門鎖親密接觸的聲音。
聞着聲,江父慢悠悠地疊好報紙放在餐桌的一邊,取下老花眼鏡放進衣服的前兜裡,揹着手就離開了餐廳,往書房走:“慢慢吃啊,不着急了。”
還沒等江父走進書房裡,江若琳耳邊就傳來一陣陣沉重而快速的腳步身,只聽見悉悉索索地一片塑料口袋落地的聲音,緊接着就是江母詫異的驚呼聲:“這都幾點了!別人家都快要吃午飯了,你才趕着吃早飯,這午飯不是都要擱下午吃了?”
見江母吹鼻子瞪眼地站在自己跟前,江若琳不由地有點哭笑不得,但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跟自己的母親低頭認錯:“哎,今天早上我睡過頭了,明天不會了啊,您這是急個什麼勁兒啊,別急別急,氣壞了身子多不值得。”
本來還有一肚子話要嘮叨的江母瞧着江若琳低頭伏小地跟她玩嘴皮子,一股子氣就像從被扎破的氣球裡爭前恐後地飛走了似的,完了什麼也不剩,就有一堆心疼。
“不是媽要念叨你。”江母在江若琳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只是這身體你也要自己多注意保重啊。人醫生都說了,你這大病初癒的,身體底子差,營養一個跟不上,整個身體都要落後,每天三餐都吃不準時,營養怎麼能趕得上身體的需求,媽也是關心你,最後搞得全家就我在唱黑臉似的。”
聽着江母的話,江若琳心裡有點酸,有點暖,酸的是父母親爲了自己操碎了心,暖的是至少自己還有如此關心愛護自己的家人在身邊。
“媽,我知道了,我保證,今天就是一個意外,以後我都會每天早早地起來吃早飯,保證三餐準時,而且我媽的手藝那麼好,讓我少吃一頓我還要跟您鬧呢。”三下五除二地把早飯解決掉,江若琳終於能一心一意地跟江母撒撒嬌。
瞧着江若琳一臉討好,江母癟着的嘴也忍不住翹起了笑意:“什麼都沒學會,就會瞎貧嘴。”說着看了一眼桌上空空的盤子,目光一凝,又開口道,“我說琳琳,不是媽媽要嘮叨你,吃東西要慢慢吃纔好消化,你這囫圇吞棗似得,全壓在胃上,營養吸收不了不說,還給胃增加負擔……”
“老婆子,你怎麼還沒完了,人孩子不吃你要說,吃了你還要說,怎麼你都有得說,你也不嫌自己話多。”原本在書房聽牆角的江父實在是忍無可忍,先江若琳一步地挺身而出,“讓孩子清靜清靜不行嗎?本來營養跟得上,你這一嘮叨,全白費了。”
被如此直接的反駁,江母有些掛不住臉,眼睛一瞪,氣勢不比誰弱:“我還沒說你,你倒先說起我來了呢!我臨走前有沒有告訴你要叫女兒起來吃早飯的?當時你應沒應我?”
眼見着又是一頓沒完沒了的又毫無意義的爭論,江若琳眼疾手快地把江母擱放在地上的新鮮蔬菜和排骨拎起來,格外主動地挽上江母的手,不由分說地將江母往廚房裡帶:“媽,時間不早了,先做飯先做飯,不然等會兒趕不上吃午飯了。上次做得那個糖醋排骨超級棒,都能抵上五星飯店大廚的水準了,快來教教我有什麼訣竅,母女兩個可別藏着掖着啊。”
一邊嘴沒停,江若琳還一個勁兒跟江父使眼神兒,示意他適可而止,這麼多年,論嘴皮子上個功夫,哪有江父說話的份。
江父一臉無奈地看着倆母女推推搡搡地進了廚房,從前衣兜摸出老花眼鏡重新架到眼睛上,悠悠地又返回了他的小書房。
廚房的事情,就交給女人去辦吧。
中午這一頓,江若琳吃得特別舒心,連帶着飯都添了一碗,江母雖然什麼都沒說,但臉上掩都掩不住的笑意卻暴露了她不由言說的心情。
飯後,江若琳心滿意足地窩在沙發上,覺得人生也不過如此了,多麼舒適又祥和。
還沒把身下的沙發窩熱和嗎,江母突然站到了身邊:“吃了就躺着成什麼樣子,桌子我都收拾好了,快去洗碗。”
“媽……”江若琳拉長了聲音想撒嬌,這麼躺着實在太舒服了,現在讓起身簡直不人道。
“叫祖祖也沒用,該幹啥幹啥去。”江母一點也不留情,連拉帶拖地把江若琳按在了洗碗池邊,就像之前江若琳拉她進廚房一樣。
不情不願地洗了碗,剛剛想重回沙發窩的懷抱,江母又在旁邊道:“快去換身衣服,咱們好出門了。”
“出門?”江若琳有點不明所以,“出門幹嘛,今天有什麼特別的事兒嗎?”
“早上我去醫院給你預約了下午的身體檢查,這不是都半個月了嗎,該去複查了。”江母埋怨地看了江若琳一眼,不滿意她對自己的身體如此不再意。
收到江母眼神裡隱含的威脅,江若琳也不敢再說廢話,立馬聽話地回房間把自己從頭到腳收拾了個遍。
自從她生病之後,她的母親發生了天翻地覆一般地變化。現在事物細巨,都給她管得嚴嚴實實地,有時候都恨不得能幫她代理所有大小事宜,甚至包括吃飯和睡覺,就怕有一點差池毀了她剛剛走上升趨勢的身體。
江若琳也就由着她,她知道母親在自己生病期間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能順着她就多順着她一點,總歸是自己的母親,一切都是以自己的事情爲起點來考慮的。
換好衣服走出門,江母已經在門口候着了,而江父在沙發上看似隨意地換着電視頻道。
“爸,我們出去了啊。”江若琳跟父親招呼着,然後就往門口去。
江父“哎哎”地應着,目光卻隨着江若琳到了門口。
挽着江母的手走出家門的那一刻,江若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