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所的門，從裡面被推開。
先走出來的是柯念晶，她穿着白大褂，後面跟着一位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
“回家記得按時給孩子吃藥，千萬別再讓他受涼了。”她細心叮囑着，又替婦女攏緊了孩子身上的衣服。。
“謝謝柯醫生！”婦女一臉感激的道謝。
“不用謝，如果明天退燒了就不用過來了，給孩子熬點湯補補身體，病了這麼久，真是可憐，都瘦了一圈兒。”
柯念晶溫柔呵護的安撫聲，隔着一條街，飄進雨念耳朵裡，讓她眼眶一酸，眼淚嘩地一下落了下來。
這個聲音她有多久沒聽到了？
十年？
二十年？
還是更久……久到她都快要忘記自己曾經也是在這樣的呵護聲中長大的。
隔着不遠的距離，在昏暗的視線下，雨念還是一眼能看清母親的模樣，這麼多年過去了，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姣好的容貌依然煥發着動人的光芒，那是與生俱來的一種氣質，像玫瑰一般，優雅而高貴。
柯念晶站在門口，目送着那對母子離開。
直到那對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才轉身進屋，走了兩步，眼角的餘光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腳步一頓，下意識的回頭，目光觸及到那瘦弱的身軀時，整個人一顫，有些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雨念來不及躲避，就這樣，兩個人的眸光隔空相撞，皆是狠狠一震。
她下意識地轉身就跑，她來這裡，沒想過要見她的。
這樣猝不及防的相見，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可街上光線實在太暗，加之她跑得太急，不小心踩到一個石子，腳踝一崴，差點就跌倒了。
幸虧，她扶住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想繼續往前跑，可腳上那尖銳的疼痛傳來，讓她多走一步都覺得揪心。
不知道是太疼，還是覺得太委屈，她突然哇地一聲，蹲在地上，像個孩子一般就嚎啕大哭起來。
“有什麼好哭的，大晚上的，不要打擾別人睡覺。”柯念晶還是追了過來，冷聲對雨念低斥道，臉色也十分難看。
熟悉的訓斥聲，讓雨唸的眼淚掉得更兇。
“傷到哪裡呢？還能不能站起來。”柯念晶彎下身，去檢查她的身體，目光觸及到她那紅腫的腳踝，眼眶還是一下子就紅了，她強壓下心頭的心疼，臉上依然表現出一副十分冷漠的樣子。
“不要你管！”雨念倔性子又上來，一把撫開母親的手。
柯念晶知道她還在怨她，重重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起身，就往診所走。
看着她那絕情的背影，雨念又想起當年她把他們姐弟交到父親手上時，她也是這樣狠心，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你到底有愛過我和雨揚嗎？”雨唸到底忍不住，朝她的背影嘶喊道。
柯念晶腳步一滯，卻依然沒有回頭，“時間很晚了，趕緊回去吧。”
“如果我和雨揚都死了，你也不關心是嗎？”雨念站起來，不顧腳上的痛，走到她的面前，和她對視着。
她就像一頭受了傷的刺蝟，豎起了全身的刺，將那些受傷全都刺向了她最愛的那個人。
母親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是那樣的愛她和雨揚，雨念想不通，到底是因爲什麼，她會狠心得連她的親生骨肉都不要。
“如果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你也不會再管我是嗎？”說着，她從地上拿起一塊磚頭，就要朝自己的頭顱砸下去。
“佟雨念！”柯念晶氣急地一把奪過她手裡的磚塊，一巴掌就煽了過去。“你瘋了是嗎！”
這一巴掌，柯念晶下的力氣不小，雨唸的臉上立即浮起了五指紅印，她沒有動，只保持着被她煽偏的動作。
“你看，你還是在乎我的不是嗎？”那帶着哽咽的嘲笑聲，就像是鞭撻一般抽在柯念晶的心上，鑽了心的疼。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還在顫抖的手，她沒料到自己會對女兒動手。
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把抱住雨念，“你還回來做什麼。”
雨念多想告訴她，她累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已經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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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所的面積不大，和以前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雨念坐在沙發上，細細打量着屋子裡的一切。
母親是個愛整潔的人，喜歡把每件物品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房間裡有一個很大的書櫃，裡面全是一些醫學方面的書籍，眸光不經意間一瞥，就看到了書櫃的其中一格擺滿了雜誌。
雨念有些好奇的走過去，打開櫃子一看，竟然全是財經雜誌和一些娛樂報紙。
更讓她驚訝的是，上面的新聞全是有關於她和雨揚的報道和照片。
雨念說不出自己當時心裡是什麼滋味，驚喜，感動，愧疚還是難受……
她一直以爲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人，沒想到，她居然細心的收集着有關他們的一切……
柯念晶拿着醫藥箱從外面走進來，看着雨念站在書櫃面前。
只冷冷地道了句，“過來擦藥！”
雨念放下手裡的雜誌，坐回到沙發上。
柯念晶小心地將她的腳擡起來，放到自己的腿上，細心的檢查，“疼嗎？”
看着母親臉上那擔憂的神色，眼淚頃刻間又涌了上來，雨念咬緊牙關，纔不至於讓自己落淚，只輕輕搖了搖頭。
“萬幸沒有傷到筋骨，擦點藥消腫就可以了。”說着，柯念晶從藥箱裡拿出一瓶紅花油，準備給她上藥。
雨念下意識地拒絕，“不用擦，我沒事。”
看着她神色有些不對，知女莫若母，柯念晶又是醫生，擰緊了眉心，直接問，“你是不是懷孕了？”
雨念臉色一白，心知這件事瞞不過母親，只咬着脣不再說話。
“有多久了？”柯念晶放下手裡的藥，一臉緊張的凝着她。
“三個月了！”雨念老實回答。
“去打掉！”柯念晶毫不留情的一口回道。
雨念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母親。
“明天我就帶你去把這個孩子打掉。”她又強調了一句。
“我不去！”
“佟雨念，你自己的身體你比我更清楚！”柯念晶低喝道。
“我去檢查了，醫生說，只要我自己注意點，沒有問題的。”雨念知道自己母親的性子，只能撒謊，希望她會相信。
“佟雨念，你是我生下來的，你的身體狀況我會不清楚嗎？”柯念晶提高音調，看着她，深目裡的心疼是那樣顯而易見。
“孩子是不是陸柏昇的？”柯念晶又問。
雨念怔了下，有些驚訝，她不知道母親竟然知道陸柏昇這個人。
“你真的嫁進了陸家？”柯念晶壓着嗓子繼續問。
雨念沒出聲，只點了點頭。
聽到這個回答，柯念晶許久許久都沒有再說話，臉上的神情是那樣的沉重。
雨念看不懂母親臉上的神情，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隱隱地覺得母親似乎並不希望她和陸家有什麼牽連。
過了片刻，只聽到她重重嘆了口氣，決然地說，“這個孩子，必須打掉。”
“媽……”雨念還想說什麼，柯念晶卻是直接轉身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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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晚註定是不平靜的。
雨念坐在沙發上，怔忡的看着窗外漸漸泛白的天色。
母親去哪裡了，她不清楚，或許，她就在外面。
她不知道天亮以後自己能去哪裡，母親從來都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如果她繼續留在這裡，肚子裡的孩子勢必留不住。
而且，雨揚現在在哪裡也一無所知。
如果讓母親知道雨揚也不見了，她一定會急瘋去。
現在唯一能想到可以幫她的，真的就只有陸柏昇了。
雨念從包裡拿出手機，試圖再打一下陸柏昇的電話。
猶豫着要不要撥通的時候，突然，一條微信發了進來。
手指正好觸到屏幕，對話框就點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準確的來說是一張*·照。
照片上的男人，她再熟悉不過，那熟睡的俊顏，她曾多少次從深夜凝望至天明。
只是沒想到，這樣的畫面，終有一天會通過另一個女人的信息呈現在她的眼前。
那一瞬間，她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棍子，所有思緒停止了運轉，只是呆呆地盯着手機屏幕。
看着看着就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了下來……
流着流着最後就只剩下了哽咽，無聲的哽咽……
難過嗎？失望嗎？心痛嗎？
說沒有都是假的，早已麻木的心看到林夢溪發來的這則信息，竟還是有撕裂般的刺痛。
“他在哪裡！”好久好久之後，雨念纔有反應。
這四個字，她像是耗盡了這一生的心力。
“豪庭酒店88樓8818號房間。”林夢溪回得很快。
雨念沒再多看一眼，拿起包包，就往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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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念是偷偷從診所出來的，清晨的時候，正好有病人過來問診，柯念晶在忙，所以並不知曉她的離開。
從鎮上到市裡，有一定的距離。
雨唸到達豪庭酒店的時候，已近九點。
這個地方她並不陌生，以前和郭子萱也來過幾次。
雨念付了車錢，下車，門童熱情地迎上來，見到她時，神情微微楞了下，很快便恢復常色，禮貌的詢問，“佟小姐，請問是入住還是就餐。”
“都不用，謝謝！”她徑直朝電梯口走去。
進了電梯，雨念直接按了88樓。
早上乘電梯的人並不多，所以，很快便到了88樓。
雨念站在電梯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踏出去。
不出所料，8818號房間門口被大羣記者圍得水泄不通。
看來，林夢溪把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只等着她來上演捉殲這一戲碼了。
有眼尖的記者看到她的身影，拿着話筒立刻就圍了上來。
“佟小姐，請問這個點，你怎麼會來這裡？”
明知故問！
“佟小姐，請問你是不是也收到消息，陸二少現在住在了這個酒店。”
“佟小姐，你是特意過來找陸二少的嗎？”
雨念始終保持着沉默，一言不發，只朝着走廊頂端那張緊閉的門走去。
短短十幾米的距離，她走得很慢很慢。
她不知道，這張門打開之後，迎接她的會是一副什麼樣的畫面。
可不管是什麼樣的畫面，她告訴自己，已經都不重要了。
她今天會來這裡，只是要問陸柏昇一句，雨揚在哪裡而已，僅此而已。
雨念在門口站定，毫不猶豫地摁響了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