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大宅,安靜的坐落在巷子裡,家養的哈巴狗一直在旁邊朝他吠叫着。
門沒鎖,進門之後還能嗅到排骨湯的淡淡味道。
他朝着樓上走去,在樓梯口定住,房門之上,繃直的腿輕輕搖晃着。
醫院
丁依依着急的抓着護士,“請問是不是有人被送來這裡?”
護士奇怪的看着她,每天送到這裡的人多了,怎麼能夠知道誰是誰?
“依依。”葉念墨緩慢走向她,面色看不出表情。
丁依依鬆了一口氣,“一接到你電話我就趕來了,爸怎麼了?摔到了還是怎麼的?”
葉念墨不語,雙手搭在她肩膀上,沉聲道:“你要冷靜的聽我說。”
她看着他,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推着他的手臂,“你擋在這裡做什麼,我趕快去看看他。”
“依依。”葉念墨將她抱住,“不要想太多,什麼都不要想。”
丁依依身子劇烈的顫抖,“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要去看爸了,他還說給我熬了排骨湯。”
眼淚毫無預兆的流下,腦袋裡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識的呢喃着,“我要去看我爸。”
忽的,她情緒又激動起來,拼命捶打着葉念墨的背部,“你抱着我做什麼,我要去看我爸了。”
葉念墨將她抱得死緊,不斷的說着,“會過去的,一定會過去的。”
丁依依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手還一直被抓着。
葉念墨吻着她的手背,將額前的頭髮撥開,“感覺好一點了嗎?”
“爲什麼?”她仰面看着天花板,心空蕩蕩的,連眼淚流下都沒有發覺。
葉念墨心跟着絞痛,卻不得不開口,“自殺,上吊。”
“夠了夠了。”丁依依渾身都在打顫,拼命往被子裡縮,想要逃避這個話題。
被窩裡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葉念墨站再她身邊,心跟着她一起痛的。
指甲嵌入血肉,可惡至極!如果他早一點發現,或許就不會出現這種事情了!
他走出病房,一拳一拳的捶打着牆壁,護士急忙上前阻擋着。
丁依依哭了一下午,葉念墨陪了她一下午,兩人心碎了一下午。
冬青如同往常一樣去丁家找丁大成下棋,見丁家門大開,鄰居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討論着丁大成被了搬上救護車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糟糕了。
來到醫院,推門而入,牀上的人睡着了,眼角還有沒幹的淚水。
葉念墨擡頭,“注射了鎮定劑。”
冬青心一沉,“真的,沒了?”
“幫我照看一下她。”葉念墨起身。
上醫院天台,他一根一根的抽菸,肺火辣辣的疼着,一盒煙在一個小時內全部抽光。
捻熄最後一點火光,拿出電話,“初晴,這幾天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丁大成死了,丁依依知道自己也沒有爸爸了。夜晚,月光照在病牀上,已經哭了一天的眼睛乾澀得要命。
她坐起,身體軟綿得沒有一點力氣,椅子上,葉念墨微垂着頭,胸膛淺淺的起伏着。
將牀上的被子扯下蓋到他身上,丁依依慢慢的往門外走去。
不久之前,她在這間醫院送走了奶奶,現在又送走爸爸,太平間的位置,她記得很清楚。
醫院地下一層,陽光從來不會透進來的地方,長長的走廊,灰白色的牆壁,到處都透露着一股陰森森的氣息。
太平間裡,有人正在忙活着,明天就要有人來領屍體,一些家屬會讓殯儀館的化妝師先幫屍體化化妝,讓屍體好走。
丁依依隔着玻璃看着裡面的光景,冷氣從門下的縫隙鑽出來,打在她的腳背上,涼得透心。
握着門把的手一直在抖,大滴大滴的眼淚砸在手背上。
一隻手從旁邊橫過來,緊緊的覆蓋在她的手背,葉念墨幫她拉開。
裡面的動作人員聽了兩人的請求,點點頭,熟練的抽出一排排冰櫃,辨認着序號。
“這裡。”工作人員同情的看着丁依依,好心道:“他已經算是很好的了,沒有什麼外傷之類的。”
丁依依哭得抽氣,慢慢的走到冰櫃前,眼睛閉上又睜開,睜開後又不忍在看,急忙閉上。
冰櫃裡的男人緊閉着眼睛,眉毛上結着冰渣,臉色蒼白而安詳。
丁依依想起小時候爸爸睡覺的時候就是這樣子,靜悄悄的,睡姿很好。
“他走的時候痛苦嗎?”
“發現了安眠藥的空瓶子,應該是吃了大量的安眠藥。”葉念墨柔聲回答,“醫生說,上吊的人幾乎是一下子失去意識的,不會有太多痛苦。”
她點點頭,親手把冰櫃合上,“我知道的,他覺得是自己害了奶奶,所以一直悶悶不樂,我一直擔心害怕,卻又覺得他不會真的拋棄我。”
再說話卻已經泣不成聲,“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我知道。”葉念墨抱着她,恨不得把人揉進骨血裡。
葉初晴把葉水墨接到葉家,又心急火燎的和海卓軒趕到醫院,這才得知丁依依已經回到了丁家。
衆人一合計,現在去未免讓丁依依難過痛苦,便也不敢再追去丁家。
那晚,葉博很晚纔回家,滿眼的疲憊,第一次在宋夢潔已經睡着的情況下抱她。
“怎麼了?”宋夢潔翻身坐起,看了一下時鐘,“今天似乎特別晚?”
她起身,“吃飯沒,我去給你弄一杯溫牛奶來。”
葉博解開領帶,“丁大伯去世了。”
宋夢潔愣住,一瞬間反應不過來,“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丁大伯死了。”葉博嘆氣,“自殺。”
怎麼就這樣死了,宋夢潔捂着嘴巴,眼淚刷刷的往下掉,“爲什麼,不應該的。”
她急匆匆的就要去衣櫃拿衣服,“她現在一定很難過,我立刻過去。”
葉博拉住她,“現在別去,少爺會一直陪着她。”
“怎麼就會這樣?!”宋夢潔跌坐在地上嗚咽出聲,“明明不久前才一起吃過飯,怎麼會這樣?”
葉博無言,或許在那時候,丁大成就已經想到死亡這件事了吧,一個人籌劃着,在妻子忌日之時,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用這種方式贖罪。
黑夜過去,路過丁家的鄰居無不往裡面多看幾眼,偶爾有孩子要上學的,父母都會小聲呵斥着,讓孩子走得快一點,
葉念墨和丁依依都一夜沒睡,他陪着她,任憑她哭泣,看着她哭完又睡,睡完又哭。
忽然,丁依依站起,挪動僵硬的步伐往廚房走,他急忙跟上。
廚房乾乾淨淨的,煤氣竈上還有放着一鍋湯,湯早就已經涼掉,上面凝固着一層薄薄的白色。
“爸說,他給我熱了湯,讓我記得喝,我因爲在趕路,總想着早一點到,就沒有理會他,沒有回覆短信。”
丁依依眨着乾澀痠痛的眼睛,“我應該回復他的,至少和他說一聲謝謝。”
葉念墨拿勺子攪了一勺子放在鼻下嗅了嗅,“沒有壞。”
十分鐘後,排骨的香味又重新瀰漫在室內,隔壁的哈巴狗又聞見香味而不斷吠叫,不一會就有一個女人急匆匆的出門,把栓在門口的狗帶走,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對門,又沉重的嘆氣,這才牽着狗離開。
熬得綢白的排骨湯放了不少山藥,山藥經過一整晚的浸泡已經十分軟化,一夾起來立刻碎成兩半。
熟悉的味道融化在口腔,豆大的淚珠砸進湯裡。丁依依邊哭邊把燙口的湯和排骨往嘴巴里塞。
“慢着吃。”葉念墨看得心疼不已,見她不要命的吧嘴塞滿,嘴脣都已經被燙紅,實在看不下去,便將碗挪走,“放涼了再吃。”
丁依依面頰鼓動,混合着眼淚,面龐一片狼狽。
“唔。”一股酸脹的氣息從喉道涌上來,她哇的一聲低頭吐着。
湯湯水水吐了一地,葉念墨輕輕拍着她的背,“會好的。”
丁依依吐得淚眼朦朧,忽然看到茶几下方放茶葉罐頭的地上又一封信。
信是牛皮紙包着的,上面有丁大成的字跡,“依依,念墨。”
“依依,念墨。看懂這封信的時候,就證明我已經去找依依她媽媽了,這件事我幾十年前就想做了,但是那時候依依還小,我還不能安心離開。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爸爸,也知道我走了以後孩子一定很痛苦,可是還要說聲對不起。
孩子,因爲爸爸不好,讓你在葉家難辦了吧。爸爸總是對你說,一個人做錯事要負責任,不能因爲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推卸。
這就是爸爸認錯的方式,所以孩子希望你不要難過,勇敢的過剩下的日子。”
丁依依淚流滿面,顫抖的翻頁,“念墨,這孩子就拜託你了,正因爲她遇上的是你,所以我才能安心離開,只要是你,她一定會再獲得幸福的。”
葉念墨握緊拳頭,輕聲說道:“我會的。”
丁大成下葬的時候,葉家所有人都來了。葉子墨和夏一涵一起,沉默的爲墓碑獻上一束鮮花。
這樣的贖罪過於沉重,沒有人承受得來,葉家與丁家,已經說不準到底誰欠誰。
葉水墨被蒙太牽着,小小的她終於明白,離開是什麼意思。這一次她一直哭一直哭。
遠處有三個人影由遠到近。李逸軒,朱丹以及葉淼沉默的朝這裡走來。
葉淼看到憔悴的母親,心難過至極,他果然還是太過弱小,沒辦法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哥哥。”從旁邊橫穿出來一個胖胖的人影,他躲閃不及,被撲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