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旭聞言不動,心中難以取捨。
他不表態,喬小北就當他默認。什麼也不說,悠然從他身邊經過。明明已經走過幾步,卻突然停下腳步,低語:“東方旭,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退一步海闊天空。旭日百貨若縮小經營,好好經營,不以北瀾爲敵,未必沒有前程。”
“不,退一步一無所有。”東方旭低低的聲音掠過她耳邊,“事實證明,我當年應該狠一些,或許如今不會這麼痛苦。你知道嗎,我痛苦。我空虛寂寞。”
不知東方旭指的是什麼,他痛苦嗎?她不想知道。畢竟東方旭做過的那件事足可令她打他進十八層地獄。有些恨可以消彌,但生命彌足珍貴。
她的第一個孩子呀!
慢悠悠走出房門,消失在東方旭深幽的視線之外。碎步走在長廊中,擡頭,喬小北漠然看着走廊牆壁上的攝像頭髮出點點紅光。神色不變,悠然回到三樓房中。
杜心心正在看書,蹲在牀上看,屁股蹶得高高的。
這丫頭還是那個老習慣!斯文全無,就是那個馬大哈的野丫頭。淺淺一笑,喬小北慢慢走到陽臺上。
“喂,你是孕婦啦!不休息去陽臺做什麼?”杜心心看到她安然回來高興得跳下牀,跟進陽臺。
“心心,我們必須想辦法離開這兒。”低低耳語着,喬小北黑白分明的眸子掃過院子裡的電動門。她再不想辦法回去,也許那個傻男人真如東方旭所說,幾天後頂着一頭白髮出現。
這世上沒有比他更不愛惜自己身體的男人。真是個超級大笨蛋!做什麼事都全力以赴。她打賭他這輩子壽命不會太長。
“離開?”聞言杜心心立即精神百倍,可聲音卡在喬小北警告的視線中。眸子一黯,喬小北忽然拉着杜心心回到房間。
拉下窗簾,擋住星光。關燈,兩人墮入一片黑暗。
才躺下,憋不住的杜心心就緊張兮兮地湊到喬小北耳邊:“小北怎麼了?”
“剛剛見的是東方旭。”喬小北低低告訴燥動的杜心心,“走廊裡有攝像頭。房間裡一定也有。但我不知道在哪兒。”
“啊?”大吃一驚,杜心心哪裡還睡得下,立即爬起驚問,“真的?”
“十有八九是真的。東方旭放任我們兩人在此不管,怎麼可能?當然是裝了攝像頭。”喬小北悄悄拉着杜心心挨近自己,聲音放低,“不能在房間裡有任何行動。明天開始我們試着下樓,多在院子裡待着,找機會離開。心心,注意那個李嬸,儘快找她的弱點。那個保安和李嬸都是我們能用的人。”
“哦,我知道了。”杜心心果然壓低聲音應承,但俺不住聲音裡濃濃的疑惑。
一夜無話,第二天喬小北果然帶着杜心心一起下樓運動。東方旭一看見兩個女人攜手下樓,大吃一驚,愕然盯着喬小北。
“房間裡太悶。”喬小北有着孕婦的慵懶,淺淺笑着,似乎相當安於現狀。
“老總的院子不錯,紅花綠葉好風景。”杜心心笑呵呵,依舊那副沒心沒肺的傻模樣。
“兩位心情不錯。”東方旭沉吟着,他的人質這麼樂天知命,實在太讓他沒面子。
“此間樂,不思蜀。”喬小北竟笑給東方旭看,“我剛好想躲容瀾遠遠的,從北京躲到A市,正愁沒地方躲下去,你就幫忙了。這樣也好。”
這話把東方旭要說的話全堵回喉嚨,臉色青紫交錯。但卻默默跟在兩人身後。
早間的太陽不是那麼毒,東方旭有意無意掠過喬小北的大肚子,十分不耐煩地吩咐李嬸撐起太陽傘。
“老總不用上班?”杜心心是個性急之人,見東方旭緊跟着兩人,這不根本沒法思考逃開這裡。她急了,努力開動腦筋拐着彎兒問。
“上班。”東方旭居然還回答她。
打上太陽傘當然舒適很多。東方旭不動,喬小北更沉得住氣。瞄着杜心心有點燥動的模樣皺眉——這丫頭再燥動下去會把出逃的想法給泄露的。
喬小北淡淡一笑:“心心,我想喝點涼涼的東西。”
“啊,我去看看有什麼。”畢竟是多年好友,立即知道喬小北的深意。杜心心一溜兒就跑了。跑進廚房擦冷汗,她天生就沉不住氣,在旭日集團演了這麼久,已經沒法再忍受下去不盡心盡意過自己的生活。
默默看着紅花綠葉,高天上流雲,喬小北似乎忘了面前還有個東方旭。
“小北,有沒有人和你提起蘇復的故事?”東方旭昨晚怪異,今天更怪異,心平氣和得讓喬小北幾乎以爲不是東方旭這個人。
還是林玉慧的照片真讓東方旭給換了副心腸?
“我不想聽蘇復的事。”輕語,喬小北黑白分明的眸子坦坦蕩蕩,她說的是真心話。
蘇復不算什麼。她總算明白了,傾慕容瀾的女人都算不上什麼,她和容瀾現在唯一的坎居然是雲皓天……
她實在想不透爲什麼雲皓天會給容瀾這麼大的刺激,他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居然直接暈倒給她看。那瞬間她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不過她有一件事不吐不快。
靠在棵小小的柳樹上,悄悄摸着細長的綠葉,目光凝住葉脈間深深的脈絡,喬小北有着淡淡的憂傷:“八年前,爲什麼要對我的孩子下藥?”
東方旭聞言居然紅了臉,支吾半天沒有下文。
可喬小北堅持等下文。
“他配不上你。不配小北給他生孩子,他當時就爲了利益娶你,你憑什麼留孩子在東方家。”東方旭眼神閃爍,“我是爲了小北好。”
這不能成爲謀殺孩子的理由。喬小北冷凝的眸子清清楚楚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東方旭側過身去,這人向來斯文,心事重重的模樣,這會兒這種感覺讓人特別明顯。
“你恨容瀾成爲東方家的掌權人?你恨東方壽林沒給機會你們兄弟二人繼承家產?”喬小北逼問。
“不。”聽到這樣的指控似乎有些激動,東方旭立即反駁。斯文男人扶着黑邊眼鏡,眸光落在地上。似在權衡着什麼,他突然擡起頭來,嘴脣顫動,卻又猛地別開頭去。
“我要答案。”她堅持,梗心的事怎麼能年復一年梗在心頭。
“因爲我看不慣東方瀾什麼都比我好。連買個老婆都讓人妒嫉。”東方旭驀地十分陰鷙,“這相信了吧?”
“東方旭……”喬小北一手緊緊壓在心口,深呼吸,“好……我們不談當年。我們談現在,既然你是爲我好,不想爲難我,請你放我走。你再恨容瀾,也請你讓我離開這兒。東方旭,請你!”
“我不放你走。”東方旭緊抿脣,緩緩坐下,那模樣絕對沒跟她開玩笑,“小北,我是恨容瀾。恨他的才氣恨他的張狂,我喜歡摧毀他的成就。我不放你走。”
喬小北漾開個淡淡的笑容:“東方旭,你明白的。你如果真正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放我走纔對。”
“不放。”東方旭一口否決,“容瀾什麼時候來找我,我們交涉完再說。”
“那如果他永遠不來找了呢?”不無可能啊,喬小北默默想着。
“那就永遠留在這兒。”東方旭斷言。
沒法溝通的男人!喬小北無力坐下。
又是一番沒有結局的談話。不一會兒東方旭上班去了,離開前他心情很好:“我知道容瀾在找你,北瀾所有的保安都在找人。這感覺非常好!”
“他在北京。”喬小北提醒,“他今天有個必須要開的會議,事關他一生的仕途,你信息有誤。”
“他是還在北京,可他派了人找你。在找你,可找不到你。”東方旭說到這兒神采飛揚起來,“這兩天我多高興。一想到他那張拉長的臉就覺得年輕十歲。”
“可是我想看到他,我想和他解釋一件事。”喬小北喃喃着,心底微微失落:他的仕途比他的身體健康更重要,也比她的安全重要。
東方旭走了。
喬小北的目光掃過大口門——保安在打瞌睡,手腳不太利落,顯然不是太專業,應該可以搞定。
眸子最後停在一側的停車場——那裡有一輛敞篷跑車。這跑車要開着跑路一定很方便。
一天下來,喬小北發現,電動門只要按一下按鈕就可以開,保安在吃飯的時候會離開大門,而這時李嬸通常也會吃飯——吃飯時間是唯一的缺口。
喬小北在等着第二個中午的機會。
這天晚上東方旭又讓李嬸請她單獨下二樓。而她再一次發現東方旭房中有個女人,這一次她看到了這個女人的面目,但她完全可以肯定,這女人不是昨天那一個。
東方旭在玩弄不同的拜金女人!
喬小北看着這些穿着面料很少的衣服的女人悄悄垂下眸子,沒說什麼,安安靜靜地坐在東方旭一側。
東方旭在喝酒,居然也在喝紅酒。
看着紅色的液體漸漸變少,喬小北十指也越掐越緊。東方旭所有的心思都深藏,她實在看不懂東方旭到底綁她來幹什麼——難道真只爲讓容瀾找不到,還有錄下她和杜心心在一起的錄像,報復杜心心這個“商業間諜”?
“我什麼時候能離開?”知道問也白問,但還是得問。
“不是此間樂,不思蜀?”東方旭板着臉,眸子閃爍了下。
“住得是挺舒服,可沒有人喜歡被軟禁。”喬小北淡淡地。
說了這幾句,室內恢復沉默。東方旭也不喝了,拿着酒杯晃來晃去,目光隨着液體的起伏而波動。半日,他伸出手來,直直地伸向喬小北的臉……
“我是你大嫂。”一驚,喬小北飛快閃過,“東方旭,你得學會尊重我。也請你給我留點自尊。”
聞言不語,東方旭手繼續繞過來。
身子笨重,要起身,卻快不過東方旭的手,尖尖的下巴被抓在他手中。東方旭黯然打量着她的眼睛,沉默而深邃。許久,東方旭纔沒事般地放開,似在開玩笑:“爲什麼要跟着東方瀾受苦受累,不如我帶你歸隱田園,過神仙日子。”
沉默小會,喬小北淺淺一笑:“歸隱田園是個好主意,不過真要歸隱,那又何必和這些熟人結伴,讓自己看到然後想起往事。我應該獨自歸去。”
“開玩笑罷了。”東方旭側過臉去。只留個背影給喬小北。
“當然是開玩笑,你還有旭日呢!”喬小北冷淡下來,“畢竟那是你的心血,不想它成爲歷史吧?”
東方旭不語。
“旭日集團的原始資金是哪裡來的?”心中一動,喬小北隨口一問。
“搶來的,偷來的。”東方旭似笑非笑,微微傷感,“你說,我娘瘋了,我做兒子的不該爲母親雪仇嗎?”
“雪仇?那得找得到仇人才行。”喬小北冷淡幾分,“容瀾的仇人可能好找些。”
洛玉秋咎由自取。
“我知道你會這樣說。”東方旭站起,沉默着走向陽臺,又突然停住,轉向抓住她的手強硬貼向自己的胸膛,“又有誰知道局裡局外我東方旭的痛苦。大嫂,不,小北,我從來沒把你當大嫂。你有一天會爲我鞠一把淚的。”
掙開東方旭的手,喬小北轉身大步離開。
東方旭有一天會瘋。
他痛苦?那容瀾不是要痛苦得發瘋。可那個男人吞下所有的苦,以堅韌的毅力做了他想要達到的每一件事。
回到樓上,喬小北依然沉默着。杜心心發現她有心事,說了兩句俏皮話也再不說。默默跪坐在牀上看書,可不時瞄下喬小北的動靜。
但今晚沒那麼風平浪靜。不一會兒東方旭居然上來了,倚在門口默默看着裡面兩個女人。
沒有人理他。
“杜心心,你可以走了。”東方旭面無表情。
“小北呢?”杜心心這會兒精明瞭些,聽清了東方旭只放她一人走。
“小北的事不用你管。”東方旭冷淡至極。
“小北的事就是我的事。”杜心心堅持。
“你現在離開這裡,昔日對旭日所做的一切我都不再計較。”東方旭冷冷地,“否則我明天就會告你上法庭。商業間諜,這罪名夠你落魄一輩子。”
“落魄一輩子?”杜心心笑,“那就落魄一輩子吧!橫豎我已經落魄得差不多了。”
“心心,你先離開。”東方旭的神情不是好玩的,喬小北可沒敢拿他的話開玩笑。杜心心怎麼能被東方旭控制一生。不行!
“小北,你不走我就是不走。說不走就是不走。”杜心心還是那張笑臉,不怕死地一步步走近東方旭,“不就是一個商業間諜?又死不了。”
“那麼,這樣呢!”東方旭雙臂一伸,倏地抓住杜心心的衣領,用力一撕,“不走是不是捨不得我東方旭?那就來吧!”
“東方旭!”喬小北怒吼。眼睜睜地看着杜心心的襯衫鈕釦在東方旭的蠻力下一顆顆掉落,粉紅色的內衣果露,白生生的胸脯半遮半現。再快也來不及阻止。
東方旭聽到喬小北的吼聲略停,手住在半空,可沒有收回的準備。
喬小北整個身子擋在杜心心面前,隔開東方旭的手,遮住一室春光。瞪着東方旭,和杜心心說話:“心心,你走,馬上!”
“小北……”杜心心聲音可憐兮兮,哪裡放心離開,把喬小北一人扔下。
“心心,如果真會傷害,你在也一樣。離開還有希望。”喬小北保留清醒,毫不避言。
杜心心聞言渾身一震,頹然抓緊自己的衣襟。忽然回身抓起自己的手袋,快步衝出房間,咚咚的腳步聲一聲聲從走廊裡傳來。
喬小北聽着聲音消失,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默默坐下。
“不問我爲什麼要放她離開?”東方旭問,“你不怕我給她另外一個陷阱?”
“爲什麼?”她跟着他問,“會嗎?”
“我讓她去報信,告訴你在這兒,讓他們來救你。你信不信?”東方旭陰鷙的眼瞄向夜空。
當然不信。更可能是個圈套,可是喬小北點頭。
她從來不擔心汪晴晴她們會頭腦簡單得輕易掉入東方旭他們的陷阱。那些走過生死的特警們可以對付毒梟和槍支走私犯,根本就可以輕易擺平東方旭這種商人。
她點頭,東方旭笑了。斯文的面孔竟漾開淡淡的光輝,扶了扶他八年未變的黑邊眼鏡,居然什麼都不說,下樓。
東方旭一走,喬小北這才放鬆緊繃的身體,慢慢在牀邊坐下。發愣——東方旭到底想幹什麼?
不說這些天太溫文有禮令人驚疑,光晚上這事就透着稀奇古怪。
瞄瞄電話機上的時間:十點。
先睡吧!
她睡不着。
睡不着,這空調吹得也讓她十分不舒服,乾乾的令人皮膚似要打皺。起身打開落地門,捲入縷縷清風,燦燦星辰映入眼簾。今晚是個好天氣!想了想,乾脆關燈,搬了椅子在陽臺上坐着,默默想着心事。
他的身體怎麼樣了?肝到底有沒有問題?她消失這麼多天了,家裡人都不擔心嗎?晴晴有沒有開始找她?
她現在什麼也不知道。
蒙朧間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從下面傳來聲音。這麼晚了,會是誰?
起身,回眸,底下駭然是汪晴晴。明亮月光下的汪晴晴身着警服,英姿颯爽,正拿出證件給保安出示身份。只有汪晴晴一個人。
晴晴——
心中一喜,喬小北正要揚聲喊出,身後一雙有力的手捂住她的嘴,所有的聲音消失得乾乾淨淨。
不行,杜心心不知是否真被放掉,錯過汪晴晴她不知何時再有機會讓人知道她在這裡。奮力掙扎着,可就是掙不開。
“別嚷,蘇復和我哥在外面。”東方旭陰沉的聲音響在她耳邊,“遠水救不了近火。你如果要命就乖點兒!”
愕然,東方旭說這些做什麼?
瞬間她後悔,爲什麼把燈給關了,如果沒關燈,樓下的汪晴晴自然看得到這裡的情景,知道她在這兒。可是她居然關了燈。
東方旭強力把喬小北帶回室內。
聽不到外面所有動靜,直到外面傳來李嬸的聲音:“東方先生,人走了。”
東方旭放了她。一得自由,喬小北立即跑向陽臺,可不,下面安安靜靜,什麼都沒有。正要回屋,下面響起開車的聲音。一低頭,車內隱約是個女人。
蘇復?蘇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原來東方旭剛剛沒有說假話。
聽到車子啓動的聲音,東方旭三步當兩步走向陽臺,陰鷙地看着車子離開。直到聽不到聲音。他驀地回房,一把抓起喬小北的手往外走,詛咒着:“杜心心這個笨蛋!”
“去哪?”這麼晚還能去什麼地方,喬小北警覺地瞪着東方旭。
“送你離開!”東方旭冷冷地,十分煩燥,“我還以爲容瀾真有多愛你,原來不過如此!這麼多天連個接應你的人都沒有。混蛋!”
有點不明白東方旭這煩躁從何而來。但喬小北聽了心中酸澀,以容瀾的本事只要下定決心全力以赴,不可能找不到她。他真的不管她了……
她恨,心灰意懶。
灰心讓她放棄一切掙扎,在東方旭的示意下拿起自己的手袋,任東方旭牽着,下樓。但奇異的是東方旭明明煩燥,焦慮不安,可手底下還算溫柔,拉着她的手鬆鬆的,沒有讓她感覺到不舒服。
喬小北詫異地瞄了他一眼,抿緊脣沒問出來。
東方旭上車的速度是驚人的,等喬小北小心翼翼坐好,東方旭飛快開着跑車出了院子,
“開慢點。”坐慣了法拉利,安逸地待了兩天,這會兒坐這並不太平穩的車喬小北瞬間頭暈目眩,不得不求他。
“不能慢。”東方旭恨恨地,“蘇復走了,可我哥還在。東方巖可不見得你好。”
東方巖?她怎麼沒看到東方巖還在?愕然,猶疑着,不用想了,東方巖果然跟在後面。
後面一道耀眼的車燈掃來,喬小北一扭頭就看到東方巖。
東方巖不再是當年那個東方巖。當年的東方巖總是穿得花裡胡哨不說,更惹人注目的是一頭五顏六色的長髮,語氣輕佻,整個看上去像個浪蕩公子——當然,事實上也是個浪蕩公子。
當年汪晴晴被他糾纏得幾乎一掌劈了他。
東方旭車子開得如飛,可後面跟得更緊。東方旭的手機響起。
拿起手機,東方旭瞄瞄電話號碼,皺眉接起。忙着開車,開了擴音:“哥,你不要說了。小北不能交給你。蘇復也不行。”
“二弟,把她交給我和蘇復。我不會對喬小北怎麼樣,只是請她做客。”東方巖懶懶的聲音傳來。
“讓你帶到蘇復那兒做客,絕對不可能。蘇復殺人不眨眼。如果蘇復好對付,東方瀾不會費那麼多周折。”東方旭毫不退讓,“你可以去殺了東方瀾,但小北不能給你。”
“她是東方瀾的女人,你包庇她做什麼?”東方巖不屑,輕佻至極,“這麼多年換了那麼多女人,總會嚐到一兩個有味道的,怎麼還是放不開這個失身女人?乖,停車,把她交給我,我會挑幾個東南亞美女給你盡情享受。”
“哥,我的確要包庇她。你休想從我手裡搶走她。”東方旭二話不說掛掉電話。瞄瞄喬小北,手機丟給她,“現在你可以打給汪晴晴,讓她來接應你。”
“啊?”喬小北完全失去語言能力。搞不清面前的狀態。近一年來東方旭的形象在她這兒盡毀,實在沒法朝好的一方面想。
“快點,我可沒東方瀾那麼會打架。”東方旭濃眉緊蹙。
半信半疑,喬小北不記得汪晴晴的手機號碼,只能打給自己莫二:“莫二……”
才一出口,莫二大聲問:“小北你在哪裡?心心這個女人真氣人,拉拉扯扯就是說不清那個位置,剛剛晴晴走了一趟沒找到地方。”
“晴晴剛剛找對了。”趕緊澄清,喬小北遲疑地瞄了眼東方旭,她完全糊塗了,東方旭放杜心心走是真的。
“哦……我又罵錯心心了。”莫二聲音幾乎聽不到。
“那個……”猶豫着,終是問出,“莫二……容瀾呢?”
“容瀾他……他呀……”莫二似乎有些不好啓齒,斷斷續續地,“他在北京……很快回來陪小北了。”
“哦……”頓時沒了力氣。喃喃告訴莫二她現在所處的位置,喬小北默默關了手機,還給東方旭。
東方旭只在猛踩油門。
“不想害我,爲什麼不讓我和杜心心一起離開?”她百思不得其解。
“我上來時蘇復已經在樓下。”東方旭淡淡的,“她不知道你在我這裡。看到衣裳不整的杜心心不會懷疑,只會以爲是我的牀伴,會放她離開。我只能讓杜心心找人來。”
“爲什麼這樣做?”她仍然沒明白。
“救你。”東方旭解釋,“我不明白你爲什麼不接受容瀾的保護,連那個陸潛都不在你身邊,會落單。你在別墅區落單時東方巖發現了,要我派人綁架你。我不動手他會另外找人動手,可不會客氣。我只能先下手爲強,先派司機接你到這裡,然後再告訴東方巖沒見到人。”
“你不是恨我嗎?”喃喃着,喬小北接受不了東方旭的解釋。
“恨的是容瀾。不是你。”言簡意賅。東方旭再不開口,只一直把油門踩到底,在無人無車的夜裡狂奔。
喬小北斷定她已經不在A市之內,最少也是在郊區。已經走過不知多少岔馬路,汪晴晴要立即找到及跟上他們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汪晴晴確實跟不上喬小北。因爲是晚間,因爲喬小北說的路口剛好是十字路口,汪晴晴趕到的時候看着十字馬路只能乾瞪眼。
“小北,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汪晴晴氣得打空槍。
打電話給容瀾:“你老婆被綁架了,可是我找不到。”
電話是陸潛接的:“汪副局長,容瀾在緊急會議中。他不能接電話。”
“我的天!”汪晴晴急得跺腳。她拿什麼讓容瀾放心,喬小北被追丟了。
東方巖一直緊追不放。
兩輛車直僵持着,一個不肯停,一個不肯放。兩兄弟如仇人般。
東方巖一直憤憤不平地吼:“東方巖你心裡變態,爲了女人連母親兄弟都不要。”
聞言喬小北默然。她能說什麼呢!
當然是什麼也不能說,只雙手緊緊按在腹間,似在隨時保護腹中的孩子不被人傷害般小心翼翼。淡雅的容顏遮住滿腹心思——孩子的爸爸呢?
容瀾你真不管我了……她不相信,絕不相信他對她這麼無情。
當時一時衝動她恨恨地離開,可是這兩天平靜地想着前塵往事,多少回憶上心頭。怎麼能相信那是容瀾的真心話。他一定和她一樣,一時氣昏了頭,兩人才吵架。
多麼幼稚,兩個人怎麼都活回去了。
“該死!”東方旭發出一聲低咒。
“怎麼了?”喬小北聽得心裡一跳。
“蘇復也跟上來了。”東方旭的聲音幾乎有些驚恐。
東方旭這麼怕蘇復?心頭涌上不好的預感,喬小北還來不及做什麼,車子忽然停住。
前面有輛車擋住了這車。蘇復這麼快?
喬小北冷眼一瞧,蘇復開的是寶馬,難怪這麼快。
東方旭下了車。東方巖也停住車走過來。
喬小北坐在車內沒動,不以爲下車會比車內安全。
面前是冷豔的蘇復,一身黑衣在晚風中飄揚,穿着高跟鞋,站着比東方旭還高了半個頭。東方旭沉默地凝着蘇復,默默站在車門處,把喬小北整個人護在身後。
“讓開,把人交給我。”蘇復漠然,命令,伸出手來,“把她交出來,才能救你哥哥一命。要是不交,東方巖死定了。”
“不交。”東方旭用力吐出兩個字。
蘇復笑了,雖在笑,可冷意透骨,朝東方巖使了個眼色:“東方巖,瞧瞧你的好兄弟,他可不顧你的命。”
“二弟,把喬小北交給蘇小姐。”一臉鬍鬚的東方巖走近,氣得變了一臉蒼白,嘴脣顫抖着。他與蘇復配合得天衣無縫。
“不交。”東方旭似乎只會說這兩個字。
“那可由不得你。”蘇復冷冷一笑,東方巖立即上前要拉開東方旭,可東方旭似乎鐵了心,死活不讓。
“讓,還是不讓?”蘇復寒着臉,寒涼的女人像要命魔女,手一縮,快如閃電,一把小巧的無聲手槍握上手心,玩幾個圈兒,最後奇妙定住,槍口正對着東方旭的頭,“東方旭,乖乖地交出喬小北。”
東方巖居然沒有阻擋這個女人謀殺自己的親兄弟。
喬小北沒有做聲。愣愣地看着面前這一幕,她那模樣似乎傻住了。
模樣傻傻的,可心思飛轉。亦有幾分惻然——傾慕容瀾的女人都是人中之鳳。蘇復這模樣帥氣,如果走的是正道,必然和汪晴晴一般風華逼人。
可蘇復顯然不是正道。
“我數一二三。”蘇覆沒了耐心,冷冷地,“數到三你不走開,我可不認得面前是誰,直接從你屍體上踩過去抓人。”
“爲什麼要抓我?要錢,我可以給,有多少給多少。”喬小北坐在車內沒動,幾分清冷。
“因爲你值錢。你的孩子也值錢。”蘇復冷笑,輕蔑而張揚,“你和你肚子裡這玩意兒可以買命,可比北瀾值錢多了。喬小北,我還有私人的帳和你算。蘇庭不會白白死去。”
“蘇庭之死咎由自取,與我們任何人無關。”這是實話。別說蘇庭與他們結仇,就算正義之士都會挺身而出。
“蘇穎也不會白白死去。”蘇復一甩頭,輕蔑至極,“喬小北,你我都是女人。女人一生最想得到什麼你應該知道,得不到時最想做什麼你也知道。”
“不是自己的得到又有何用?”喬小北意有所指,黑白分明的眸子緊緊盯着她手上的那把槍,它一直對着東方旭的太陽穴。萬一它走火——
喬小北打了個寒戰。
也許,她跟蘇復走不一定喪命,可東方旭不妥協會白白送掉一條命後,她仍然要跟蘇復走。想到這兒,她打開車門。
“小北迴去坐着。”東方旭卻伸手要合攏車門,不許她出去。
瞬間想哭,這個她蔑視了許久的東方旭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他恨容瀾,可是卻在保護她喬小北。東方旭果然也是痛苦的一個人。就算他如何和東方明雪強調,他東方旭有多恨,可是他卻在做與恨相反的事。
她看錯這個小叔子了。
“二弟。”這聲二弟真心摯意,東方旭渾身一震,眸光一閃,銳利幾分。
東方巖卻緊張地捏着手心,盯着弟弟頭上的槍。
“東方旭,一、二……”蘇復可沒有心情道感情,開玩笑,手腕緊上幾分。
“我讓。”東方旭忽然開口。
“哈哈!”蘇復狂笑,手腕一鬆,手槍移開。人卻不動,等東方旭讓開。
喬小北心中瞬間一片冰涼,是人都會惜命,東方旭亦如此。她剛剛高興得太早了。既然如此,她得自己惜命,原來要下車的動作忽然一變,大幅一退,整個人縮向駕駛座。
那模樣似乎嚇傻了。慌亂的模樣倒是取悅了蘇復。冷美人居然多了兩分熱度。
“蘇復,我哥怎麼了?”東方旭忽然說。
“怎麼了?”蘇復反身去看久不出聲的東方巖。
沒有什麼,東方巖正在擦冷汗,顯然那把槍放下讓他一顆心也放下。同胞兄弟啊!多少有點感情吧?
“糟了!”看到東方巖沒事,蘇復面色一變,立即迴轉身來。果不其然,東方旭正飛速在坐進車內。
“奶奶的!”蘇復大駭,側身一讓,左手一揚,無聲手槍的子彈悄無聲息射向東方旭。
“東方旭!”喬小北大驚。
“二弟!”東方巖飛奔過來。
東方旭一槍中在前胸。只見有血流下,但不知具體傷在哪裡。東方旭用盡最後的力氣,撐着爬進車。
油門一踩。喬小北將車子開得有如飛跑。
“蘇復,不行,東方旭是我弟弟。”東方巖的聲音傳來,“你殺了我也不會讓你要我弟弟的命。就這一次,蘇復你給點面子我……我們好歹訂婚了。他是你小叔子。”
蘇復終究被東方巖纏住,沒有再追上來。
專心開車,技術超爛的喬小北本來就有些氣力不繼,這會兒又恰逢開到郊區,道路九九十八彎,一快就驚險不已。可還得顧忌着蘇復隨時會追上來,所以不敢減速。
“撐得住不?”喬小北緊張地問,東方旭一直沒有做聲,那一槍傷得怎麼樣啊?
“還好!”氣息微弱,當然不好。
淚光晶瑩。喬小北不敢停車,只能狂飈,但願她開的路途沒錯,會及時遇上一家醫院。東方旭就算不討喜,可今天東方旭像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有容瀾的風範,不能這樣死掉。
但她好象進了迷宮般,無論跑多遠就是繞不出這些彎彎曲曲的鄉間小馬路。
只聞得東方旭的喘息越來越粗。
喬小北幾乎把方向盤給扭斷,油門快踩斷。
“小北,停下。”東方旭聲音虛弱,“替我包紮下。”
慌亂間喬小北車子一拐,開往路邊,急急停車,這纔看東方旭。
東方旭一雙手緊緊捂住胸口,偏右,偏下,離心臟甚遠,應該是肝部,沒有打中肝也相差不遠。
東方旭一雙手全是血。他的傷口不輕。
車內太窄,不好施展,眉頭一皺,喬小北飛快下車,拖着笨重的身子替東方旭打開車門。東方旭明白她的心思,立即撐着下車。可根本就站不住,腳一沾地,整個人坐在地上。
“東方旭!”驚呼一聲,喬小北慌忙蹲下。
東方旭穿的是黑襯衫,輕易看不出血跡,可一揭開襯衫,胸口鮮血淋漓,觸目驚心。喬小北本來就有些暈血,這會兒體虛之時尤其不行。一看到這情形,先自己嘔吐起來。再回過神時,發現東方旭已經脫掉襯衫,用整個襯衫圍過身子,把傷口圍起來。
這種包紮法根本沒用。
“我扶你上車。送你去醫院。”喬小北試圖扶起東方旭。
可哪裡扶得起來,半夜三更跑了這麼多路,受了驚嚇,體力精力都已告盡。
“小北,我們開不出這些馬路。”淡淡一笑,車燈的反射中東方旭漸漸蒼白。東方旭痛得大汗淋漓,可是不吭一聲,沉默地看着她半晌。
“你會流血而死!”這是實情。
“那就死吧!”虛弱不堪,東方旭緊走幾步,坐到一旁的稻草垛上,終是撐不住,躺下了。
“東方旭,你起來,我送你去醫院。”從來沒感覺到生命如此脆弱過。東方旭不是吃過苦的人,根本熬不過這痛。
“不可能了。”東方旭搖頭。氣息奄奄。
她根本就沒法讓他離開這裡,自然也沒法救東方旭的命。愣愣地站着,喬小北極目遠眺,郊區發散出鄉野氣息。
“也許這是報應。”東方旭喃喃着,“這些年我再沒做過好事。”
私生活糜爛,心情不好的他肆意吞併別人的小企業,多少人在他的狂肆掠奪下家破人亡……東方旭想着想着,發出幽幽嘆息。
“怎麼辦?”喬小北頭痛!想報警,可這裡是哪裡?她說不出啊!
依稀看到兩裡處有人家,可是兩裡對於現在的兩人來說,根本就是個夢。
“對不起。”東方旭喃喃着。
不知道東方旭爲休要說對不起。這靜靜的夜讓喬小北天馬行空,想起了曾在迎風小苑的悠悠歲月。心中一動,脫口而出:“東方旭,你不會因爲容瀾害我。那份避孕藥……到底是不是你放的?”爲她不惜一命相救,怎麼會害她孩子呀!就算曾經親耳聽見,這會兒也動搖了。
“不,是我放的。”東方旭斷斷續續,點頭。
“哦!”微微失望。
“可是……”東方旭忽然抓住她的手,“是因爲我知道我爸和他之間的協定。我當時知道東方瀾娶你是答應了爸替東方家傳後代。更知道只要你生下東方家的孫子,爸會高高興興留下孫子,但會要你的命。”說到這兒,東方旭聲音高昂起來,“我不想小北白白犧牲在他們的利益中。”
“東方旭……”千尋思萬尋思,想不到東方旭的動機居然和容瀾一樣。愛麼?她當年在東方家居然不止容瀾在暗暗保護她——用令人不可思議的方式。
喬小北愕然看着東方旭——這個斯文男人她從來就沒看懂過。
“可我知道小北喜歡的是他。”東方旭喃喃着,“不管他如何張狂如何花心,就算汪晴晴大着肚子跟在他身邊時,小北的眼睛仍然落在他身上。小北只看到了容瀾,卻無視了你身邊的關注,忽視了我東方旭兩年的憔悴和憂心如焚。小北,你不會明白一個男人整晚站在花園裡仰望你們房間的心痛。你不會明白一個男人第一次動心的波瀾壯闊,第一次失戀的生不如死。我天天做夢都在要殺東方瀾,他從來不肯善待你,你的臉一直那麼蒼白……”
震驚,完全說不上話來,當年——當年誰能再說清,當年他是她小叔子。可是她喃喃着:“東方旭,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容瀾不是你說的那樣,那一切都是障眼法。”汪晴晴是容瀾的煙霧彈呀,這些東方旭不知道的呀,當局者都不知就裡,他一個旁觀者看錯急錯。
愛?是了,他以前也說過一次,那時他說得非常不正經,看上去就想讓人扔磚頭,沒想到他卻是真心話。深呼吸,
愛?愛麼?愛是甘露,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
從來不知道東方旭居然有這心思。是的,一直以來知道東方旭總是暗暗維護她,她也總是認爲那時的自己身不由己,令人堪憐,東方旭會關照她些也情有可緣。
可沒想到……
唉,不能想了。東方旭這模樣不適合再擔擱下去,起身,舉目遠眺,月光下鄉間的小公路蜿蜒着,隱隱伸向不知名的地方。
“這是哪裡?”她喃喃着。
“不知道。”東方旭居然回答她。
剛剛一路只管往前跑,當然沒有方向感了。看看小跑車,再看看奄奄一息的東方旭。喬小北突然彎身,用盡一身力氣扛他起來。可是別說她如今大着肚子,就光今晚折騰了這麼久,體力也已告盡,根本就扛不起東方旭。
“小北不行。”東方旭推她離開,緩緩把手機交到她手中,“我不行了。你拿我的手機打電話出去,讓汪晴晴來接你。”
“不行!”喬小北的聲音比東方旭的大,不由分說硬扛他起來。
喬小北一張清水臉在月光下認真而執着,東方旭凝了一會,苦笑着撐起自己,讓她小小的肩頭扛着自己回車上。
走了兩步,喬小北只覺腹間一動。不好,孩子似乎在抗議她用蠻力。乖,寶貝,媽媽今晚不能休息,明天有機會好好休息補償你。好不好呀!
腹中寶寶纔不管她好不好,就是在抗議。咬牙無視腹間的動靜,喬小北好不容易纔把東方旭扶到車上。放在後座,讓他能舒展身子,多少能舒服些。
含淚坐回駕駛座,喬小北接着開車。很好,剛剛要逃命,技術不知不覺得變得要命的好,可現在一放鬆,再要如剛剛一般靈巧,卻是再也不能。
跑車如醉鬼般往前進,不時看見有莊戶人家,喬小北看到有人家當然下車相詢,可是這三更半夜的,莊戶人家的壯年大多在外務工,家裡只有老弱,就是聽到也不敢開門,偶爾有戶把男人在家,開了門,看到她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帶着箇中槍傷的生命垂危的男人,生怕惹事上身,一見就又關了。
連話都不肯回。
看看時間,凌晨四點,她已經跑了快整整一個晚上,疲倦得眼睛都要睜不開,可堅強的意志力撐着她往前。東方旭一直沒有說話。
她要哭了。這裡到底是哪裡,她爲什麼總是開不出去。可是不能哭,東方旭還有一口氣呢!
可是她確實體力透支,沒有力氣了。
不能再拖下去。
終於又有戶人家開門了,不等那人開口,她撲嗵一下跪下去:“我求你了,幫我指指路,告訴我哪裡有醫院。”淚水糊了眼睛。
那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看了看大腹便便的她,再看了看車後座的東方旭。沒有說話,在喬小北以爲再一次失望的時候,那個人回身關了門,大步走向她的車子,坐上駕駛座。
大喜過望,喬小北急忙坐向車後座。東方旭的情況非常不好,失血過多,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不敢想象後面會發生什麼,喬小北緊緊握着東方旭的手。
“這裡哪裡?”問中年男子。
“B市……”中年男子告訴她。
黯然,她居然已經離開A市三百公里。難怪後面沒有蘇復的追擊,也沒有汪晴晴的任何消息。悄悄拿起東方旭的手機,再次打給莫二。
“我和晴晴馬上過來。”莫二似乎急瘋了,語氣衝得很,“小北,東方旭的事我通知東方明雪。”
“好。”她一顆心這才放下,無力極了。想了想,再次問,“容瀾回來了嗎?”
按道理他會行程是白天開那個重要會議,晚間回A市。如果他還有點相信她與雲皓天的關係,一定現在正在找他。
“容瀾在北京。”莫二告訴她。
緩緩掛掉電話,喬小北心底一片寥落。擡頭,中年男人居然神奇般地把她們帶出原野,上了熱鬧的鄉鎮。
東方旭有救了。她哭了。
面前就是鄉鎮醫院。中年男人的技術不錯,車又快又平穩,幾乎把幾十萬的跑車開出了法拉利的感覺。
當瞄向東方旭,看到他微微睜開眼睛時,喬小北淚如泉涌。這個整晚沒有喊痛的東方旭已經成了血人,還有氣只能說他命大……
“小北……”東方旭氣若游絲。
“已經到了。”她說,邊抹眼淚邊笑,“別擔心,會好的。”多虧遇上這個好心的中年男人,她才能稍微輕鬆一點兒坐在旁邊。腹間總是不舒服的感覺,寶寶一直在抗議。
她今天太費精神。
“沒用了。我知道自己的情況。”說得斷斷續續,東方旭瘦削的手無力地擡起。
“你要做什麼?”他要拿什麼?她看不懂。
“讓我……摸摸你。”東方旭笑了,“恨了十三年東方瀾,可是,卻沒法恨他的老婆。”
“二弟……”她想哭。不由自主把臉送上去,他摸一下是不是就有精神多了?
可是東方旭沒有摸,而是突然支起身,用盡所有的力氣撐起整個身子,飛快在她臉上印上一個吻,然後緩緩地倒了下去。
“東方旭!”情況不妙。她揚聲喊着,希望他應着,還有氣。
“小北陪着……死……而無憾。”東方旭喃喃着。
哭得哽咽難言,東方旭這些年的不堪,此刻在生命的脆弱下全然不再重要。
終於到了鄉鎮醫院,當中年男人喊來推車,要把東方旭擡上去。
“已經不用了。”醫生放開了東方旭的手,“人已經沒有生命特徵。”
“東方旭……”喃喃着,折騰了一晚的喬小北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是痛醒的。
眼前一片白,身邊似乎許多人。一張戴着白帽子的臉正俯身替她聽診。
“小姐,你動了胎氣,孩子會早產。”醫生告訴她,“你的家人呢?請你的家屬簽字。你必須儘快生下孩子,要不孩子有危險。小姐……你先生去世了,你別的家人在哪裡?醫院的規矩需要家人簽字。”
醫生顯然把東方旭當成了她的丈夫。
“你先生纔去世了。”聲音低低的,喬小北眼淚又來了,根本就忘了不能得罪醫生。只想着她的孩子要早產。爲什麼要早產,因爲自己是昨晚運動過度,思想壓力過度。爲什麼會這樣?因爲她離開了容瀾的庇護?爲什麼離開,因爲他說她和雲皓天藕斷絲連……
容瀾你這個混蛋!
不,她自己纔是個混蛋!
兩個混蛋!
“小姐!”醫生不悅,可是看到面前蒼白贏弱心思複雜不管怎麼說都提不起精神的孕婦,只得壓下心中的不滿。
“我沒有別的親人,我自己籤。我有錢支付孩子的消費。”淡淡一笑,她別過臉看天花板。
拿過手袋,她數出錢,整整齊齊放到醫生面前:“這是一萬塊。我沒有親人在身邊,費用我會交齊,謝謝!”
“不行!”醫生否認。醫院沒有走過這樣的程序。
“那麼你就讓我們母子死在這裡。”她生氣了,像個孩子般倔強任性,不識時務。腦海裡閃過容早早小寶貝的影子。沒想到她的寶寶也會和那個可憐的小娃娃一樣,提早離開媽媽溫暖的肚子,來到這個她還要努力才能存活下去的世界。
七個月的胎兒,存活是一個未知數。她這個混蛋媽媽!
她爲什麼回到A市也不接受陸潛的保護呀!真笨。
也許是以爲喬小北爲死去的那個男人傷心,也許相信喬小北說的沒有別的親人,醫生還是盡職盡責地替她安排了手術。當然,她數出來的錢也拿去交費了,而這一切竟然有那個不知名的中年男人的幫忙奔走。
她謝謝他,中年男人還好,不會說客氣話,也接受她的感謝,而且讓自己老婆一大早趕來照顧她。
中年男人的老婆名叫謝蓮,可她叫她大姐。
是個男孩。當孩子出來的時候,當醫生把寶寶和她臉兒親親的時候,喬小北看着那張皺巴巴的臉笑了。很好,總算是活着出來,如果昨晚落以蘇復和東方巖手裡,誰知她們母子的命在不在。她的脣角悄悄翹起。
東方旭……想起這個名字,她又沉默了,笑容消失。
她現在怕聽到“東方”兩個字。
孩子被抱走了,這個醫院雖小,但恰好有保溫箱設施,孩子得養着。
而她也得養着。剖腹產不是玩的,這三天她別想動一下。
醫生已經對她發出警告:“小姐,你的情緒不穩定,又有胃潰瘍的病史,如果月子裡不好好養着,各種各樣的後遺症都有可能發生。”
那她更得好好養着。
正想着,手機響了,是東方旭的。拿起,打開。東方明雪的聲音傳來:“大嫂你在哪裡?”
“我在……”嘎然而止。她現在不想被她們知道在哪裡,她說,“明雪,我已經離開了。”
“哦?”猶疑着,東方明雪似乎不太相信,但選擇了相信,“大嫂,我先帶我哥離開了。注意安全,我大哥他可能……”東方明雪沒有再說下去。
東方明雪沒說下去,喬小北卻知道她想提醒什麼——東方旭因她而死,東方巖當然不會放過她喬小北。
東方明雪離開了。
不一會兒是莫二打來電話:“小北你到底在哪?你昨天說的那個位置我沒有找到。”
“我回去了。”她說,盡力心平氣和,“莫二,你別來了。”
她現在誰也不想見。一條生命的逝去,一條生命的誕生,讓她對生死瞬間看透,只想安寧。最少這三天,她誰也不想見,什麼也不會想。容瀾雲皓天全一邊去,北瀾的未來與她無關,旭日集團的結局關她何事……
只會苦了母親,顏如意不知道會怎麼擔心,會怎麼哄喬浪,告訴孩子她媽咪爲什麼沒出現。
掛掉電話,以爲終於安靜了,卻又來了個電話。當看到號碼來源地顯示北京時,她的手一顫,手機掉落。來電自然停了。
但不一會兒又打了過來。
“你是……”她問,語氣平靜,微微流露出壓抑不住的勞累。有歷經人世滄桑的那種劫後的四大皆空。
陸潛打給她的,試撥了東方旭的居然通了。陸潛把手機遞給容瀾。
“小北……”
是容瀾的聲音。
緩緩閉上眼睛,輕輕壓着心口,深呼吸,盡力沒有心理波動,不扯動腹間的傷口。她說:“你沒事吧?肝臟有沒有問題?”
“沒有。”他說。
多少有點吧,她搖頭:“你騙我。”
“我發誓沒有騙你。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容瀾似乎有些緊張,“真的,我肝臟要是有問題我就不是個男人!”
沒問題就好,可是她更加失意,突然什麼也不想和容瀾說了。他年年月月說她是個倔丫頭,爲什麼這會兒完全忘了這回事。她有時候也會心冷如鐵呀。
“喂,你不要休息了?都說了沒親人,不想多休息,早點好?要不然誰幫你帶寶寶。”旁邊響起醫生大嗓門的聲音。這個婦科醫生其實面冷心熱,一心爲病人着想。
醫生說得對。點頭,喬小北給醫生一個溫暖的笑容,堵住了醫生接下來的轟炸。
“我掛電話了。”她淡淡地。不知爲什麼沒有告訴他,他的兒子生下來了,雖然早產,但看上去還不錯。不過——依然還在保溫箱中……
“好。”容瀾似還有話說,但聽到她淡淡的語氣有些猶疑。他說,“小北,我們以後別再談雲家的人。小北,不好意思,這幾天我都被你爸押着,是公事,情況有些特別。暫時離不開北京……”
她比他更不想談雲家的人。沒有說話,喬小北按了退出鍵。但卻看着他的電話號碼半晌無語——現在他的電話號碼她終於記得清清楚楚了。
北京。
容瀾一直和喬天洪在一起。
“爸,我要回A市。”容瀾提出。
“再等一天。等東南亞那邊的消息一確定,我立即督署好一切,你就和司徒清一起合作。”喬天洪吩咐。
容瀾嘆息:“爸,小北被我氣走了……”
“容瀾,現在這情況不適合兒女情長。”喬天洪意味深長地開導,“小北也不是個心胸狹窄的女人。回頭回A市好好和她解釋,她會明白的。大不了我這做父親的和她親自道歉。”
“爸……”喬天洪這樣說,他容瀾還能說什麼呢。只得沉默。
唉,那天太沖動。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喬小北果然被他氣着了,三天沒打一個電話給她,而他打過去她關機。這會兒陸潛開玩笑撥電話打給她,好不容易通了,她卻不冷不淡,似乎把他當成了陌生人。
有心刺痛的感覺。
他哪裡知道陸潛撥的號碼是東方旭而不是喬小北的。
容瀾蹙眉,沉默地瞄着兩個不太正常的人,久久沒移開目光。
喬小北安安靜靜待了三天,忍着沒告訴母親的行蹤,只想得到絕對的安寧。人性的複雜和生命的鄭重讓她不時陷入迷茫。東方旭不算個好人,可罪不至死,更加不該如此血盡人亡。
這加深了東方巖的仇恨,東方明霞的仇恨。她要如何擺脫這一團亂。不想告訴容瀾這些事,一點兒也不想,真想就這樣永遠住下去。
住院挺自在。
三天後終於以能進些米飯,她終於有了精神。但還不能移動。寶寶的所有情況都是謝蓮轉告她的。
“寶寶很好!”謝蓮總是笑咪咪地告訴她。
那就好。她一定要快快好起來。好起來才能想以後要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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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的時候,腹間那道痕看上去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仍然不能隨意走動。容瀾沒有再打電話過來。
任何人都沒有再聯繫過她。
因爲東方旭的手機終於沒電了。而她的依然沒電,她只是不想充電。也許她就會這樣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內。
他不是個稱職的丈夫,更不是個稱職的爸爸。她的心慢慢涼了。
悄悄撫着平平的傷疤,喬小北出神地想着,東方巖什麼時候會找到她替東方旭報仇?
還有那個蘇復?汪晴晴面對對手夠狠,可喬小北迴想起那個夜晚,知道汪晴晴一定狠不過蘇復。
蘇複用槍指着東方旭的腦袋時非常得意,似乎看到了美味大餐。那是個噬殺的冷美人。汪晴晴一人對付不了蘇復。隱隱間她有些明白,容瀾當初最擔心的只有蘇復。
但這天東方明霞找上門來了。越來越女人味的東方明霞,但總是少不了那種風塵味,不肯安安心心過平常生活的女人把心中的浮躁帶到了舉手投足中。
不得不說有些巧合,依東方明霞這顆腦袋應該想不出她喬小北還在這個醫院裡沒動。
東方明霞看到她躺在病牀上笑了:“恭喜!”
喬小北知道東方明霞說這句話時是因爲看到了她蒼白如鬼的模樣。
“終於看到黎明前的曙光了。”東方明霞得意地笑着,目光落在她扁平的腹間,“你知道嗎,你丟了孩子我多高興。”
看來東方明霞誤會了,以爲她流產,而不知道腹中的孩子已經生了下來。
她這樣認爲更好。
但東方明霞一走,喬小北立即放謝蓮的電話用。一遍又一遍地撥着容瀾的手機。
可是他的手機關機。
打給莫二,莫二居然不接。
全世界都不理她了嗎?默默瞅着手機,喬小北頹然躺下。
東方明霞知道她在這裡,這裡就不安全。也許晚上就會有人來暗下毒手。
她現在需要幫助,必須儘快離開這裡。容瀾,求求你了,你開機吧。我現在必須離開這兒,說不定東方巖馬上就來了。她哪裡保得住孩子,連自己的安全都保不住呀!
她打給了母親:“媽,我現在在xx,請晴晴過來找我。媽,別擔心,我好着。”
不敢說得太白,怕顏如意擔心。匆匆說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現在只能等。
等待中她做好一切離開的準備。連謝蓮的酬金都包好了送到她手上。
盼到下午,沒有盼到晴晴,卻來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當那頎長的身影出現在病房門口,當那張溫順如水的俊臉出現在她面前,喬小北落淚了。容瀾怎麼不明白,他有親如手足的汪晴晴,她也有相知相惜的雲皓天。都是朋友而已。
僅僅是朋友。
雲皓天后面還跟着蘇紅梅,可愛得像個青春少女般飛向她,可愛地搬着她的臉兒笑:“喬小姐,我們都找了你一個星期啦!”
一個星期?
喬小北聞言不語,笑了:“紅梅,你不應該讓皓天這樣。紅梅,你以後都不能讓皓天找我。傻女孩才做這樣的傻事呢!”
蘇紅梅聽出喬小北的言外之意,默默瞅了瞅身後的表哥,忽然轉身把雲皓天往外推:“我們女人談談心,你給我出去。”
雲皓天深深地看着面前的人,沒有異議。果然乖乖地往外走。
喬小北含笑轉向謝蓮:“大姐,你先回家一會兒,我這裡有朋友照看。”
“好的。”謝蓮是個老實的中年婦女,一見雲皓天風姿翩翩,蘇紅梅大方明媚,舉手投足既雅且美,知道不是平常人。這會兒趕緊起身就走。
等所有人都出去,蘇紅梅仰着臉兒坐在牀側的凳子上,拉着喬小北的手兒笑:“喬小姐,我叫蘇紅梅。”
聞言笑了,喬小北看着她嬌美的模樣,又多了幾分好感:“我知道你叫蘇紅梅。”
“哦?”蘇紅梅疑惑着,可是很快就笑了,“喬小姐知道呀?那可能是因爲我蘇紅梅也有點名氣吧!”
喬小北眼睛彎了起來。這丫頭真可愛。雲皓天有福氣。
她點頭。
“你瞧我這些東西漂亮不?”蘇紅梅拿出手袋中的小小首飾盒,亂亂地倒出一堆東西,全是珠寶。
“漂亮!”身外之物,但不可否認確實很漂亮。
“都是皓天送我的。”蘇紅梅笑盈盈地,臉兒都笑皺了,“瞧,他真有品味。”
“嗯。”她贊成。皓天把這些俗物挑出來的東西款式都不俗。
“喬小姐,嫁給皓天會不會很幸福呀?”蘇紅梅一臉燦爛,實在是個讓人喜歡的女子。
“當然。”喬小北握緊她的手,十分誠摯,“祝福你們!”
“可是,祝福沒有用啦……”蘇紅梅歪着頭,不高興了,“唉,這麼好的男人又不是我的。”
“啊?”大吃一驚,喬小北蹙眉,“皓天和你好好的,怎麼說這話。紅梅,情侶之間吵吵架很正常。紅梅,皓天個性相當不錯……”
“皓天是我老哥呀!他怎麼會是我的嘛!”蘇紅梅十分惆悵,“嗚嗚,又不是古代,表哥表妹剛好一對,現在都不許成親嘛!”
“皓天是你表哥?”喬小北愕然,怎麼會?
“皓天本來就是我表哥嘛!”蘇紅梅委屈極了,“我好喜歡錶哥的嘛,可是也只能喜歡而已。小北,別說他是我表哥什麼也做不了,就是不是我表哥他也不會愛我。他早就心裡有人了。小北你不會不知道吧?”
聰明如喬小北,當然知道蘇紅梅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不但知道這話的意思,連蘇紅梅找她的意思也明白了。默默放開蘇紅梅的手,喬小北悄悄地靠回枕頭。
淚水緩緩淌下。
可憐的雲皓天。可愛的雲皓天。
做了那麼多手腳只爲了隱瞞自己的感情。這男人……
“紅梅,你和皓天回去吧!”她笑着,“天色不早了,早點回去,要不然要住的地方都沒有。”
“小北……”蘇紅梅急得站起直跳腳,“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我都爲表哥的癡情心碎了,看着都心痛,你爲什麼不心動?那個容瀾有什麼好,瞧你躺在這窮鄉僻壤這麼多天,他都不來找你,瞧瞧你。對了,你的肚子怎麼平平的了,小北,孩子呢?”
蘇紅梅吃驚得大喊大叫,喬小北還來不及告訴,面前人影一閃,雲皓天已經一把撈起她坐起:“孩子呢?”
與此同時,蘇紅梅悄悄地離開房間。
“皓天,放開我。”小小聲地要求,喬小北別開眼睛,當知道蘇紅梅是個障眼法時,也深深明白了這個男人一成不變的心,再和雲皓天相見已不自在,“孩子生了。”
“生了?小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孩子才七個月?”雲皓天溫和不再,半驚愕半詢問,一身儒雅立即沒了。
“七個月可以生了。”說着隱痛。這件事她要如何解釋。這將又是一生的痛。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孩子狀況還好,應該能壯壯的活下去,以後能乖乖地叫喬浪哥哥。
“小北——”雲皓天亦隱痛。久久看着她略帶蒼白的容顏,忽然起身,“立即和我回北京。”
“不行。”她再不能和雲皓天在一起了,光前幾天一次已經讓她和容瀾的關係降至冰點,再來一次就別談將來。
“不行?”雲皓天清俊的臉微微扭曲,似在強忍巨大的痛楚,他打開她放在一邊的手袋,拿出鏡子往她面前一放,“你自己看看?你看看喬小北現在是什麼樣子?我可以放手,可以讓你幸福……可是那也得你真正擁有幸福,他容瀾能讓你幸福。小北你自己看看,你這模樣可以直接去演鬼片了……”
她渾身一震,不由自主瞄了眼鏡子。瞬間捂住眼睛。
那裡面的女人的確蒼白如鬼。
她推開鏡子:“皓天,過幾天我就會好。”
“等幾天?好,那就過幾天再看看。可是現在得跟我回北京。”雲皓天瞬間嚴厲的話讓喬小北閉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強硬的雲皓天,她有些不適應,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更跟不上他的思維。
“皓天,我得等容瀾來。”她低語。那是寶寶爸爸,得他來接她們回家。雖然聯繫不上他,但晴晴來接也差不多少了。
不能跟着皓天離開,絕對不能。她現在正在承受上次找了皓天的教訓。
多少可以說,她現在這模樣是自找的。
“不等他。”雲皓天前所未有的強硬,緊緊握着她的手,“小北,當他讓你變成這副模樣的時候,他已經失去保護你的資格。”
“不是……”這一切剪不斷理還亂。雲皓天不明白呀。
凝重的俊臉逼向喬小北,修長的十指理着她糾成一團的髮絲,雲皓天莊嚴慎重:“小北你告訴我,如果你堅持,你會和他一起幸福快樂地過一生嗎?”
她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現在這情況她理直氣壯不起來。
“他不能,你也不能。我能保證。”雲皓天眸光隱痛,“小北,我要你快樂幸福,要你臉紅如霞,要你一如當年般眸光清澄,像個少女般美麗可愛。”
“別說了。”喬小北搖頭。悄悄合上雙眸。雲皓天,我祝福你能幸福,但我的幸福與你無關。
這是十年前就註定的。
“好,這些我們先不管,先回北京。休養幾天再說。小北你別動,這事我決定了。”雲皓天咬牙切齒,“該死的容瀾,下十八層地獄去!”
雲皓天立即找來醫生,用他獨有的效率替喬小北辦好一切手續。然後強制喬小北一起去嬰兒房。
寶寶雖然早產,但塊頭並不小,可見顏如意過來這邊多大的功勞。
虛弱不堪且毫無鬥志的產婦在雲皓天的強制下離開了醫院。
汪晴晴過來當然撲了個空。
“喬小姐出院了。”住院部的小姐告訴汪晴晴。
“怎麼不等等我呢?”汪晴晴不明白。
“可能天色不太早了吧。”住院部的小姐推理。
看看天色,的確不是太早,這會兒趕回A市天會全黑。汪晴晴咕噥着:“這山野地方不好找呀,找了我兩個小時……天,容瀾會罵死我。這麼簡單的事都辦不好。”
“喬小姐好象要去北京。”漂亮的小姐提醒。
“北京?”汪晴晴皺眉,忽然笑了,“真主動。居然會親自去找容瀾。只是她在這裡幹嘛要住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住院部的小姐不清楚這個。
從小小的醫院出來,汪晴晴看看天色,立即上車,打電話:“容瀾,小北來北京了。你有時間了沒,去看看她。”
“小北上北京?”容瀾高興,打上幾個哈哈,然後停住了,“這個倔丫頭會低頭嗎?晴晴你是不是搞錯了。”
“不相信就算了。”汪晴晴掛了電話。
喬小北當晚就上了北京,在雲皓天的安排下住進最好最豪華的醫院的病房,寶寶還是安排在保溫箱裡養着。
想離開,可是雲皓天安排了兩個年輕護士一直看着她。別說離開醫院,就是離開病房都會被勸回來。
連提出買個充電哭都沒有得到允許。
“小北,等你養好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要打要殺我隨你。但在你臉色沒好之前別和我談任何條件。至於北瀾什麼的,在你好之前別跟我提起。”雲皓天聲音溫和,隱隱帶着不可違拗之氣勢,“你的事我和顏阿姨說了,她會來看你。”
雲皓天沒有騙她,果然第二天上午顏如意就帶着喬浪出現在她面前。喬浪一見媽媽就撲了過來,看着媽媽蒼白的臉,小小的男子漢眼淚掉得像下六月雨:“媽咪,是哪個壞蛋欺負媽咪?”
“沒人欺負。”她的眼睛溫潤了,緊緊摟着喬浪,“是媽媽生了個弟弟,媽媽費了些精神。”
“真的,弟弟?”喬浪眼睛大大地睜着,又驚又喜。
喬浪高興,顏如意又高興又氣憤:“寶寶好嗎?真是太好了。容瀾那個男人,怎麼總是關鍵時刻不見人?”
“他可能忙吧!”喃喃着,喬小北強顏歡笑勸着母親。可一轉頭,眼淚洶涌而下。
她想得心都痛了,可是她消失了這麼多天,那個人就一個電話。她要是那天晚上不是被東方旭以命相救,是不是此刻芳魂飄渺,他依然照樣無聲無息。
這就是走過生死之戀的戀人嗎?是她孩子的爸嗎?
顏如意沒有多做停留,帶着喬浪去看了看小寶寶就離開了。
“孩子,媽每天都來,不過我現在忙了。”顏如意眉眼俱笑,看到孩子忘了容瀾的不好。
“媽要忙什麼?”喬小北不明白。
“給我女兒煲湯啊!”顏如意笑了,做外婆的感覺很好。
喬小北也笑了,淚盈於眶。有母親照顧的感覺真好!反而是那個親生母親的影子,越來越淡出記憶。
這樣過了兩天,喬小北基本上已經恢復如常,只是臉色仍然不太好。顏如意看着女兒時並不說那些傷感話題,就是恨容瀾也說出來。倒是表揚着雲皓天。
“媽,我們欠人家的情總是不好。媽,你幫我說說,讓他放我回家。寶寶身體不錯,可以離開保溫箱,我想帶回家。”喬小北求着母親。
“孩子,我們已經欠下人家的情了。多住兩天也一樣。”顏如意搖頭,對雲皓天大爲改觀,“這孩子雖然年輕,倒是會疼人。跟着他的女人不會吃虧……”
“媽?”喬小北輕輕阻住母親。
“好吧!”顏如意嘆息着,憐惜地看着女兒,“還在顧忌着容瀾嗎?你爸說他有事情,可我都好幾天沒看見他了。估計你早產他也不知道,做人丈夫怎麼能這樣。孩子,這婚事我們再考慮考慮。”
“媽——”喬小北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小北上輩子一定欠了他。”顏如意搖頭,不再說話。下午果然逮着雲皓天把話挑明。長輩出馬,雲皓天終於同意。
“明天吧。”雲皓天溫和地告訴顏如意,“今天出院有點匆忙。”
一天有什麼要緊。就此淡定。
默默站在陽臺上,看着喧鬧的北京,雲皓天站了兩個小時才離開。
天快黑下來了。
回到雲家,一室空空。瞄向接收的北瀾的兩個項目——當然看不到,可是他似乎透過重重建築,看到了那兩處工程正如火如荼展開。
“小北……”低低嘆息。雲皓天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仰首,立即淚流水滿面。
久久仰着,直到聽到有腳步聲停在一側,雲皓天也沒有改變他的姿勢。
“皓天!”旁邊響起雲弈擔憂的聲音。
雲皓天緩緩坐正,倒上杯烈酒,仰脖一飲而盡。
“既然這麼痛苦,爲什麼不試着留下。”雲弈搶下他的酒杯。
怪異地笑了笑,雲皓天再次奪過酒杯:“如果能留,你以爲我不想留?哥,那個男人太渾了,總是讓她吃虧。哥你沒看到小北的模樣……”
男兒淚掉落杯中,與酒混在一起。雲皓天又是一杯下肚。
“別喝了。哥會幫你。”雲弈嚴肅起來。
“哥,你以爲這種事也能幫?”雲皓天笑了,搖搖頭,起身,頭也不回,回自己房間去了。
“傻弟弟!”雲弈看着那落寞的背影嘆息着,也倒下一杯酒,仰脖,“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願意。”
醫院。
但沒想到,下午雲皓天才離開,容瀾居然找到了這裡。
相隔數日再見,恍如隔世。喬小北靜靜躺在牀上,心思如潮,不肯看容瀾一眼。
他搬過她的臉兒,她又別開臉去。如此反覆,容瀾嘆息着。
她只瞄着窗外,不時瞄一眼兩個特護——容瀾來了,這兩人會不會打電話告訴雲皓天?
虛弱的人兒不理他,容瀾改變策略,握過她過分白淨的手,調侃着:“就算法官判死刑,都有個罪名。小北,你得告訴我罪名。”
“我們沒什麼好說的。”她不信他還不知道東方旭的離世,不知道她這麼多天的苦難。
“那天我是衝動了,不該那樣責問你。”容瀾多驕傲的男人,就算和最親密的人說這些話,依然有些難爲情,“可是小北看在我與雲皓天天生不對盤的份上,小北諒解下。”
她不語,眼淚掉下來了。
“好不好?”他跟她耳語。
“不好。”她淚流成河。
“先說好。”他命令,然後語氣又軟了下來,“乖,等晚上沒人時我好好跟你道歉。小北願意我是圓的,我容瀾就是圓的,小北喜歡我是方的,我容瀾就是方的。”
這個男人……喬小北別過臉兒,落淚了。
“小北!”容瀾也哽咽了,修長的手繞過她的脖子,把人緊緊摟到懷中,“傷了哪裡?我聽明雪說了。東方旭……我感謝他。”
原來他知道呀。可是這麼多天他都在哪裡——一顆心微微下沉,可是……他還問她傷了哪裡?她咬緊脣,他來了這麼久,居然沒發現躺在牀上的她肚子扁扁的。還說愛她,是他的心頭肉。可是居然連她肚子是平的都沒發現。
還有,這麼多天她一直沒出現,他怎麼就不多問問情況。心裡一生氣,一個拳頭打過去,正中容瀾腹部。
“哎喲!”真狠的小北,他那兒以前動過手術,傷口總有些後遺症。咬牙忍着,容瀾用力擠出一個笑容,“都說了,要殺要打回家時隨你便。”
“前天我打電話給你,你關機。”她指控。
“陸潛關了我的。”他解釋,“小北,我今天才開始有時間。等過個一個月,我會仔細和你解釋。什麼都告訴小北。”
沒有問下去。任何事的存在都有它的理由,這理由也許很難傷人的心。
他悄悄挨近她些:“來,我們現在就回家。”
“不行……”脫口而出,喬小北瞄瞄兩位如花護士,“我答應了雲皓天明天出院。要講誠信。”
一說出口,她立即咬牙。雲皓天三個字對於容瀾來說就是地雷。
果然,一聽雲皓天三個字容瀾臉色一變,手背青筋暴裂,但這個男人總算記得前幾天兩人的糾結。半天后他才努力讓自己平靜些,可終究難以心平氣和:“小北,我的女人不用他管。”
就說吧,雲皓天三個字是地雷……
“就一天了。”她低低地,“容瀾,我就是住個院而已。”她也不想欠雲皓天的情,可是已經欠下了,能怎麼辦?
“我們轉院。”他很生氣。
“可是孩子不能總是換地方。”她脫口而出。
“孩子?”容瀾蹙眉,似乎沒聽懂,“孩子?”好半天,他終於換了個方向,如漆黑瞳慢慢移向她腹部。忽然跳了起來。
“孩子!孩子在哪?”他吼。
他現在也像個孩子,哪裡三十多歲的男人跳得這麼高的……
下一秒容瀾就大步出去了,速度快得以爲他修煉了仙術,瞬間消失在眼前。不一會兒就又出現在喬小北面前,興奮得兩眼眯成了線:“小北!小北!”
緊緊摟住喬小北。
她要窒息了,掙扎着:“我出不了氣。”
他這才放開,忽地拉開被子打量着她全身上下。最後依舊一把摟入懷中:“我的小北!我的兒子!”
他神經神經錯亂了。
喬小北哭了。這個男人極少有機會讓人瞅見他喜形於色。眼眸一瞥,旁邊兩個護士正花癡般瞅着他。
“明天來接我和孩子。”她說。他的真性情讓她一顆心放寬許多,瞬間願意原諒他這麼多天對她的疏忽。
“不,今晚我們回家。”容瀾笑眯了眼,也不覺得下腹間疼痛了。
“明天。”她答應了雲皓天。不想再次失信於人。
“我容瀾的兒子不要雲皓天插手。”容瀾強硬宣佈。
“容瀾!”本來高興,可是他的一意孤行讓她有些心寒。現在已經快傍晚,明早就可以辦出院手續,就留一個晚上有多大關係,他非得讓她夾在中間難做人嗎?
給雲皓天照顧她的機會,不是她願意的。可那是人家的好意,雲皓天沒有要她什麼,她也不能把事情鬧大。
喬小北的態度似乎惹惱了容瀾,他的笑容漸漸消失,停下:“小北,我明說了吧!我願意你接受全世界任何一個人的幫助,可不能接受雲皓天的。”
“就一個晚上。”她堅持。誰叫他就來晚一會兒,在她和顏如意答應了雲皓天之後,他纔來的呀。
“那麼,我先帶孩子走。”他也堅持。
“容瀾!”她生氣了。孩子怎麼能離開母親?而且他堅持那些面子上的東西,就真沒看見她其實精神不振需要休息嗎?東方旭去世的那個晚上幾乎耗掉她所有的精神,就是休息三五個月也不足爲過。
“小北!”他也生氣。
久久地瞪着他,喬小北倔強地別開頭:“好,你如果真要堅持,你就帶你兒子走。”
“你……”容瀾久久凝着面前的小女人,他現在身不由己,可那些事情又不能和她說啊。
喬小北咬着脣,忽然身子一縮,整個人溜進被子。連臉都塞進了被窩。
外面終於沒了聲音。
似乎過了許久許久,聞到容瀾一聲嘆息,而後一句低喃:“小北,那我先走了。”
走吧!爲什麼這麼不諒解一個坐月子的女人,走得越遠越好。
他的腳步聲到了門口,似乎又停下了:“小北,我明早八點的飛機。我明早必須去A市。過幾天我再來接你。”
淚水蜿蜒而下,原來他堅持今天接她出院是因爲明天沒時間呀。他爲什麼不說清楚,非得拿雲皓天和她生氣……可是,他的公事就真的那麼重要嗎?
他和爸到底有什麼事好忙的?
就說他的生命裡更重名利。跟她吵完架就離開。這個男人!可是,那又能怎麼辦呢?
他是她孩子的爸。
腳步聲終消失在走廊中。慢慢揭開被子,她呆呆地瞪着天花板。腦子裡和天花板一樣——白茫茫一片。
兩個護士還算機靈,看她眼角淚痕斑斑,一個乖乖地去打了水來給她洗臉,一個坐下來和她說話,讓她開心。
終於平靜下來。一個晚上,那就先過完這個晚上吧!
只是這個晚上過得特別慢。直到十二點,她才迷迷糊糊睡過去。似乎凌晨的時候有停過電,但她沒在意。累極了的人睡得正香。
第二天一大早顏如意就過來接女兒和外孫出院,可是還沒站穩,就有護士慌慌張張跑過來,站在那兒顫抖半天說不上一個字來。
“怎麼了?”
“孩子……”護士害怕得說不上話來。
“孩子怎麼了?”喬小北看到護士害怕的模樣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孩子他……”護士就是不敢說。
“是不是孩子身體有問題?”喬小北趕緊下牀,往外衝,“喊醫生呀!”
“不是。”護士帶着哭腔追到門口,“孩子不見了。”
“什麼?”眼前一黑,喬小北一手扶着門邊,勉強站住,“你說清楚點。”
“是啊,你說清楚點。”顏如意緊張地跟到門口,“孩子,你可以慢慢說,別怕。”
寶寶的確不見了。
七個月就生下來的寶寶就這樣平空消失。
喬小北昏了過去。
醒來時發現屋子裡好幾個警察,也有好幾個穿白大褂的醫師。雲皓天已經在身邊,在黑着臉訓院長:爲什麼會丟寶寶?
院長猛擦汗:“雲先生,這個……這個……誰知道凌晨會停電,也沒有人知道一停電就有人抱走寶寶。雲先生,寶寶的事我們會查,會和公安局好好合作。”
喬小北聞言就哭了。
“對不起。”雲皓天低低地。
她猛搖頭。只是流淚。
顏如意急了:“小北,你身體本來就弱,又在坐月子,不能哭呀。身子會落下毛病的……”
話音未落,喬小北就一聲“嘔”,整個人吐得稀里嘩啦。還沒吃早餐呢,肚子里根本就沒什麼好吐的,連黃膽水都吐出來了。
“小北。”心中一痛,雲皓天放下院長不訓了,回頭緊緊摟住無法止吐的女人。髒東西全沾到他乾乾淨淨的白襯衫上。
院長還愣在那裡不動。雲皓天頭一扭,厲聲問:“你們醫院都是死人嗎?沒看到病人吐得這麼厲害,還都站在那裡?”
院長一愣,轉而朝站着的幾個醫師吼:“你們都是死人嗎?沒看到病人吐得這麼厲害,還都站在那裡?”
立即有醫生跑出去開藥,而且連藥都拿了過來。
替她服下。好一會兒喬小北才緩過勁兒,終於止住嘔吐。細微地說上一聲:“我要寶寶。”她拿什麼和容瀾交待呀?昨兒他要她出院,她不出,誰知就發生了這事。她拿什麼和容瀾交待……
他永遠不會原諒她了。
把自己整個人鎖進了一人封閉的小世界。一屋子的人所有的話都沒有進入她的耳朵。
雲皓天無力的合上眼睛。她的痛苦是他的痛苦……
房間裡終於清靜下來的時候,她才從自己的小世界裡出來,看看掛鐘。十點了,他已經下了飛機。
默默從顏如意手裡拿過手機。她撥打着電話。
電話通了。不等對方說話,她喃喃着:“容瀾,我們的故事完了。你就當不曾認識過我。”
她掛了電話。只掉眼淚,一系列的打擊讓她不敢再看鏡子,知道里面又會是個蒼白女人。
可是容瀾馬上打了過來。她愣愣地聽着來電鈴聲,愣愣地看着那個號碼,眼睛慢慢合上,無力地按下退出鍵。
可是電話再一次打過來。
這次不是容瀾的電話號碼。她一愣,依然掛掉。不止掛掉,直接關機。
她在牀上躺了整整一天。可是睡不着。
雲皓天一整天都陪在身邊。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總是站得三米外默默瞅着她。原來總是忍不住說容瀾的不好,這會兒也咬牙忍住不說。
“皓天,以後別管我的事了。”她喃喃着,有着懇求的意味。黑白分明的眸子特意忽略了他最近的憔悴。她已經不止一次在醒來時發現他閤眼用拳頭擊自己的胸口……
雲皓天沒有作聲。
在喬小北瞪着眼睛不肯閤眼的第三十六個小時後,雲皓天讓醫生給她打了鎮定劑。
十分鐘後,喬小北終於睡着了。
這一睡直到睡到第二天清晨。
醒來時她掙扎着坐到牀邊,朝陽正放肆地射進窗戶玻璃,給一室灑下金色而清新的光芒。她清些,可看着東方的旭日微微恍神——東方旭永遠不在了。
“用我的一命換她的一命。”東方旭這句話她至死不忘。
看着離自己不到三米的洗手間,她苦笑了聲。她現在就連上洗手間的力氣都沒有。
她似乎從昨天中午起就沒下過牀,連洗手間都沒去過。
掙扎着下牀,緩緩站起,忽然雙腿一軟,整個人掉到地上去了。
時間還太早,兩個護士還沒來。沒有人扶她起來。扶着牀邊,她慢慢站起。慢慢扶着病房裡的東西走進浴室。總覺得站不穩。
不對,再怎麼樣她也站得穩吧!她是怎麼了?
拿起牙刷,再拿起牙膏。她努力擠着,可是那牙膏就是不出來。她居然擠不出牙膏,她怎麼了?不僅如此,接下來她發現,她連杯子也拿不起來了。
“天!”她撒開所有東西,雙手捂住臉。她成了個廢人!
當雲皓天一大早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坐在病房地上的喬小北。
“天!”雲皓天手中的東西掉下,三兩步過來,抱她到牀上,“小北?”
“昨天哭多了,把力氣都用完了。”她擠出個笑容安慰這可憐的男人,“皓天,我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揹你走。或者抱你。”他說,別開頭,悄悄合上眼睛。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來,我抱你去看看醫生,看看吃什麼補藥怎麼樣才長力氣。”
可是醫生沒有開補藥,而是給喬小北做了一系列檢查。
檢查後喬小北迴了病房,醫生沉重地告訴雲皓天:“喬小姐不是沒力氣,也不是體弱。喬小姐現在是患了巴林格利綜合症。”
巴林格利綜合症?有這種病嗎?這病名沒聽說過過,雲皓天蹙眉:“這病嚴重嗎?”
“嚴重。”醫生搖頭,“絕症!她以後會越來越沒力氣,包括吃飯的力氣都沒有,直到失去生命力。雲先生,喬小姐是因爲體力透支,還是飲食不調,或是受了什麼刺激嗎?”
這三種她都有——早產就是因爲體力透支,胃病一直緊隨不放,寶寶的遺失在她心口加上一刀……
默默合上雙眸,雲皓天溫熱的淚傾瀉而下,踉蹌着出來。終是止不住,一個人跑到醫院樓頂放聲大哭。
容瀾你這個混蛋!爲什麼連個女人都守護不好?爲什麼?
緊緊閉着眼睛,緊緊抓着手機,他的聲音寒涼,再不是那幅令人心曠神怡的國畫。他對着手機說:“哥,我決定了。哥,我接受你的幫助。”
“終於想明白了?”雲弈悠長地嘆息。
“想明白了。如果不在我身邊,怎麼能保護我愛的人?愛她,就要娶她,天天看着她,不能讓她掉眼淚,不能讓別人動她一個手指頭,不能讓她偷偷地幹傻事……”
雲弈輕輕地籲出一口氣,合上眼眸——是的,愛她就要娶她,這小子總算明白了。
一直沒力氣,總是沒力氣。喬小北在兩個護士的勸慰下根本不能平心靜氣。她不知道自己和什麼巴林格利綜合症有關係,只以爲心情不好的緣故……
喬小北心情的極不穩定讓醫生心情複雜,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給她開鎮靜劑,讓她暫時停止想着丟失的孩子,催着她的體力迅速消失。
她在鎮靜劑的藥效下再一次睡去。
晚上她醒來的時候已皓月當空,羣星璀璨。她正要嘗試着起身去洗把臉,陽臺上傳來爭吵聲。
雲皓天和雲弈在爭吵。
這兩兄弟親如一胞所生,向來和善團結,怎麼會吵架呢?她起身的動作全部僵住。悄悄地躺在牀上,蜷縮着,閤眼養神,沒有驚動陽臺上的人。
雲弈居然生氣:“都說了你得馬上去美國,還在這兒。二叔很生氣,你再不去就別想活了。”
“哥,我的事不用你管。”雲皓天顯然不服雲弈的話,聲音有些寒涼。
“不用我管?”雲弈溫和的人嚴厲許多,“你知道這事關重大。關係到你的命。”
雲弈的爲人誰不知道,輕易不嚴肅,更別說嚴厲,喬小北一聽就知道事關重大,輕輕嘆息,正要上前一步,誰知蹦出蘇紅梅,在病房裡穿過,直接跑到陽臺上,哈哈笑着:“表哥,你們都在啊!”
“紅梅?”雲弈和雲皓天大吃一驚,似乎訝異她怎麼會來。
“二表哥怎麼啦?”蘇紅梅只聽到雲弈最後一句“關係到你的命”。
“沒事。”雲皓天搖頭。
“不,我要聽大表哥說。”蘇紅梅急急地轉向雲弈。
瞄瞄堂弟,雲弈欲說還休,最後終於一咬牙:“皓天心臟有問題,心臟方面的隱性基因遺傳。醫生說如果兩年內沒有希望的話。那就沒有第三年的命了。”
“哥!”
雲皓天厲聲喝止。
“真的!”蘇紅梅愕然。
“畢朝歡說的。”雲弈嘆息。
忽然間居然一片寂靜。
病房裡的喬小北身子一軟,只覺得身上的被子都變重了,重得她整個人連被子都扛不動。雲皓天一直清瘦,難道居然是因爲心臟的事?
怎麼可能?不可能,他是一縷陽光,看上去永遠那麼燦爛青春。可是畢朝歡可不會看錯病,他是心臟專家的泰斗呀!
雲弈把雲皓天帶走了。蘇紅梅哭着走了,喊着她的兩個表哥嗚嗚地哭。
喬小北默默坐起,撥電話:“畢先生,雲皓天他……”
“雲皓天有心臟病隱性遺傳。已有預發的現象,比當年汪苗苗嚴重。”畢朝歡顯然十分熟悉雲皓天的病情,“他可沒有汪苗苗幸運,一次又一次挺過來。他如果病發,可能當場斃命……”
沒等畢朝歡說完,喬小北掛掉電話。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片迷濛,呆呆地坐到凌晨三點才側身而臥。
整晚未睡。
第二天早上雲皓天依舊大清早就趕過來了。
坐到她牀頭,雲皓天默默地盯着她許久,最後輕輕握着她的手:“小北,我決定了。我不能錯失你,這一次無論如何我不會放手。對,你和容瀾的故事完了,我們的故事開始了。小北,我不要求你給我一個婚姻,但請你給我機會,讓我照顧你。小北,最少讓我安心照顧兩年,讓我再放心離開好不好?”
“我現在不想開始任何故事。”她說,默默別開眼眸。心有些刺痛,記着雲弈昨晚說的兩年。
“不。如果放手不是幸福,那就只有抓住。”雲皓天黑瞳爍爍,年輕的臉上盡是一片光芒,“孩子的事我會盡我一切努力去找。小北,我們一起去美國。”
“皓天,這不現實。我沒有心情。”她搖頭。
“我沒有時間。”他有些迫切,“我只有這個願望,只想照顧小北。請小北成全。”
“皓天?”黯然,喬小北知道他爲什麼說這些話。成全啊!
他只有兩年時間……她從昨晚到現在都不能相信這個。
雲皓天移開目光,似乎不願意把脆弱的自己展現在喬小北面前,“小北,你知道我這輩子唯一的願望是什麼。”
心裡刺痛,他這麼年輕,怎麼可能會有心臟病?汪苗苗那麼壞的人才會有心臟病啊。他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嘛,可是他前一陣子確實去了美國西部,而且去的時間並不短。他說的話並非沒有依據。
她心裡混亂了。她用被子矇住了自己。隱隱只聽到雲皓天的嘆息聲。
雲皓天走了。
沒有回家,而是帶着何香琴去了喬家。何香琴當年不肯去,可是被雲如楓一瞪:“今天你不去和喬家二老道歉,這孫子能回來嗎?”何香琴大氣不敢出,立即乖乖地跟在兒子身後向喬家二老道歉。
頎長俊秀的男人恭恭敬敬跪在喬家二老面前:“叔叔阿姨,我要娶小北……”
喬小北當然不知道雲皓天的去向。她睡了,睡得很不好,寶寶的臉兒一直在面前晃悠,雲皓天的臉也在面前晃,還有喬浪的,容瀾的——她睡不着。不,她不是個稱職的母親,是個笨蛋,面對這一切完全束手無策。
父親已經在安排特警攜手調查寶寶失蹤一事,只是至今無消息。這是一起有預謀的劫案。
拿起手機按下號碼,卻沒有勇氣按下撥打鍵。
她已經打電話和容瀾決絕了……
而她現在居然找不到任何話和容瀾說說。他們的聯繫似乎已經只有那個孩子。可是孩子也沒了……
可是她知道顏如意已經把所有事情告訴了汪晴晴,她有聽到母親和汪晴晴說來龍去脈。汪晴晴知道的事,容瀾怎麼會不知道。他兒子在醫院裡平空不見,他也不管麼?
真恨她到這種程度?就因爲她多住了一晚醫院。不可能,容瀾不會這樣對她呀。
顏如意一天之間蒼老了十歲。她自己呢,她不敢照鏡子看……
只是今天顏如意過來的時候居然也眼神閃爍,似乎不敢看女兒的臉,這下她也疑慮了。終於問出:“媽,是不是我的身體有什麼病?”
兩天了,連刷牙的力氣都使不上,她多少有點自覺。
顏如意多堅強容忍的人,也不由別開頭掉眼淚。
“媽?”她追問。
“小北。”顏如意努力擠出個笑容,“和媽說說,你對皓天到底有沒有一點點心意?”
“媽?”喬小北驚喊,母親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如果有一點點心意,就跟了皓天吧!”顏如意含淚相勸。
“媽?”不明白母親的轉變啊!
“這是我的看法。”沒想到久未出面的喬天洪也出現在病房。威嚴的老幹部穩穩地站在她牀頭,幾分憂鬱幾分嚴厲,“皓天昨晚和我們說了,他願意照顧你。我和你媽討論三個小時後決定接受他的提議。”
“爸?”父親不是一直支持容瀾的嗎?怎麼變得這麼快?
“因爲……”喬天洪嚴厲的目光終於柔和了些,這一柔和,整個人都似乎蒼老了幾分,“孩子,因爲你的身體……孩子,容瀾是個需要照顧的男人,可你……”
喬天洪噎住了,許久才接下去:“小北,你以後沒法站起來了。只有兩年時間……你需要照顧,而不是去照顧別人。容瀾那裡,我會和他好好說。”
“爸?”尖銳的喊聲透過窗戶,一直傳到半空。喬小北要爬起來,卻被顏如意緊緊摟住了。
“小北……”喬天洪徵詢地喊着女兒。
喬小北掙不開顏如意的雙臂,臉兒慢慢轉向父親:“爸,我要和容瀾當面談談。爸,如果我這樣放棄,我會後悔。爸,容瀾會爲我痛苦。如果真要聽爸的,我要做到毫無芥蒂地走爸說的那一步……”她說不下去了。淚如泉涌。
“孩子,我們也是爲了你好呀!”顏如意哽咽了,“喬浪還小。如果她真是雲家的子孫,如今隨你到雲家,也算是父子團圓。媽絕對相信皓天會對你好。那孩子……媽看着都心疼。”
是啊,她不小心聽到的事實就是雲皓天也只有兩年壽命,她也是。算是一對同命鴛鴦……
“你嫁了,容瀾便只是短痛。”喬天洪意有所指。明明這些話刺心,卻不得不提醒女兒。
短痛?喬小北微微一愣。眸光黯然:“爸,我再想想。”
“唉——”喬天洪傳來悠長的嘆息。
“爸……”支撐着坐起來,她半跪在父親面前。
“你說。”喬天洪也難受。
“讓弟弟一直在北瀾。”她淚花閃閃,不解釋。
可是喬天洪明白了,點頭:“我知道,會告訴他要幫容瀾,不會逼他回來。”
喬小北果真很認真地考慮着。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總是一臉深思的模樣。
喬天洪正要帶着顏如意離開,喬小北來了電話。
蘇復?
喬小北精神一震,喬天洪也似緊張起來。
手機裡面傳來蘇復得意的笑聲:“喬小北,失去孩子的滋味好不好受?”
“蘇復——”喊着,喬小北猛地坐正,深呼吸,語氣努力放平,“你是不是個女人?還我的孩子……我求你了,他還那麼小,還那麼脆弱。”
“孩子?你認爲他還能活着?怎麼還?”蘇復掛了電話。
喬天洪卻飛快走了出去,留下一句話:“如意,我去A市了。”
她愕住,淚如泉涌。撥給容瀾:“爲什麼要招惹蘇復這個女人?爲什麼?她可以殺了我,爲什麼要對孩子下手?爲什麼?容瀾,我恨你!”
“該死!”容瀾的回答。
她哭了,握着手機的手顫動得厲害。她說:“容瀾,我怕你了。我害怕。”這麼多年她想輕鬆快樂,可是永遠不能,她想和他站在一起,可是爲什麼總是這麼艱難。他不諒解她不說,還總是帶給她災難,別的她可以接受,可是沒法接受自己纔出生的孩子成爲蘇復的復仇犧牲品。
一切歸於平靜。
人很快瘦了下去。
她沒哭,非常平靜地面對一切現實。想着雲皓天的兩年生命,也等着那個男人是不是有一天會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甚至幻想着自己剛生下來的寶寶還活着。
哭的是顏如意,帶着兩個孩子,早早還那麼小,可是還得顧着女兒,時不時勸着:“小北,坐月子呢?得養好身子。”
“媽,我知道。”喬小北笑給母親看。
“也要養精神。”這纔是顏如意擔心的。
“媽,我知道。”喬小北照笑不誤。
幾天下來,喬小北沒有給答覆給父母。在第四天的時候,雲弈來了。
“小北,你必須儘快和皓天結婚。”這是雲弈的第一句話。這一段時間不止雲皓天失去穩重,連雲弈都燥動起來。
喬小北黑白分明的眸子盡是疑問。
“我是爲了皓天。”雲弈別開目光,“當然,也爲了小北。小北,你可能忘了,可是我還記得,我愛過你,希望我愛過的女人有個平靜快樂的歸宿。”
“謝謝!”緩緩吐出二字。愛過?她有腦海中想起那悠悠歲月。雲弈的歲月,那曾經美妙的日子……
“我已經安排好了婚禮。”雲弈緊緊盯着她,“就在明天!”
愕然,喬小北笑了,眸中有淚:“雲弈,太快了。”就是恨容瀾,最起碼她要見一眼容瀾,要問清她想知道的事再做決定。
“我只想皓天多過幾天安心日子。”雲弈低語。
“雲弈,我想再過一個月。”她低語着,心裡掙扎得厲害。愛情與婚姻,哪個來得更重要些?
她已經失去了判斷的能力。
“不,就在明天。”雲弈不再是曾經溫和的雲弈,他緩緩坐在她身邊,從公文包中拿出兩樣東西——兩個U盤。
喬小北的目光凝在那上面,想起了曾經在北瀾辦公室的那個U盤。不會是好東西。
“你要威脅我?雲弈,你會威脅我嗎?”她緩緩合上雙眸,“告訴我,這東西是哪裡來的?”
“明雪給我的。”雲弈有些冷淡,語氣中有對東方明雪的鄙夷,“你信任的小姑子。她爲了愛情,爲了取得我的信任,把它們交給我,並且告訴我,蘇復和東方巖他們把這些正準備放到網站上去。容瀾將官譽盡毀,再也沒辦法東方再起。”
“是什麼?”她喃喃着,當然不會是好東西。
雲弈凝重:“我告訴你,這事情我們雲家已經幫你搞定。爲了這個東西我雲翔花了整整十個億。你想知道這些是什麼,可以拿去慢慢看。我相信小北會做正確的選擇。小北,你想讓自己成爲容瀾的絆腳石嗎?還是,你不願意陪皓天走過人生的最後兩年……”
“當然,我必須得告訴你。你答不答應我的要求都一樣,這件事我和皓天的確用十億人民幣擺平了。
她顫抖着接過兩上U盤。
第二天,喬雲兩家聯姻。傾城首富雲氏總裁與喬氏千金大婚。主婚人是司徒謙的祖父司徒長青。
兩人舉行的是中式傳統婚禮。雲氏大酒樓對外全部關閉,僅爲婚宴所用。
主持整個婚禮全程的是雲弈,操辦得大氣磅礴,偏又溫馨可喜,大紅翩飛,喜氣洋洋,果然是盛世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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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下正在修改字句,晚上十點後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