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水從半空倒下,一切都靜止了。桔紅色燈光下有着奇怪的氣氛,似乎突然出現了另外一個世界。
“對不起。”他說。
“對不起。”她說。
雲弈坐起來,抹了一把臉,拿着衣服去洗手間了。喬小北默默下了牀,站在牀邊魂不守舍。似乎沒有對錯可言,雲弈是帶了點酒的後勁,可她呢,確實放不開心胸立即投入他的懷抱。
所以,在她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什麼之前,已經反手把牀頭櫃上的茶倒到了雲弈身上。而迷糊中的雲弈也立即被淋醒了,似乎大夢初醒般地把手抽出了她的衣裳。
雲弈很快換了衣服出來,默默地凝着她。她手足無措地站在牀邊,緊緊地咬着脣,顯然神魂未定。
看着牀,牀的正中全溼了,這會兒兩人都別想睡了。雲弈有些尷尬:“小北……”
“雲弈……”喬小北似乎終於回過神來,“對不起。”道歉不爲這杯水,而是心頭的不可接受。可是她已經盡力了。
“是我急了。”雲弈終於大步向她邁去,伸出手,“來,我帶你去別的地方找旅館,應該能找到兩間房!”
“不了。”喬小北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幾不可察的笑容,“夜深了,還去哪兒找?就在這兒吧。”
雲弈笑了,知道她的堅持:“也好,我們就在這裡聊天如何?”
他笑,她沒道理還崩着張臉,只得淺淺笑了:“好。”
坐在陽臺上,兩人果然聊天。什麼都聊,喬小北終於知道雲弈爺爺奶奶都健在,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姐姐從政,妹妹是翻譯官。嫁的都是官二代。
“我曾經以爲你也是雲氏旗下的。”喬小北說,坦然的聊天衝緩了兩人的尷尬局面,慢慢平復了彼此的心境。
“雲氏是雲氏,雲翔是雲翔。兩個完全獨立的公司。”雲弈澄清。
喬小北忽然沉默了,她想起了雲浩天。這也是個執着的孩子,跟在她身邊那麼多年,如今終於把他轟走了,不知道過得好不好。眼睛有些溼潤,雲浩天啊,今生今世她是忘不了的。回北京的這幾年,一直都是他忙前忙後的幫着,轟都轟不走。
當然,她還是轟走了,用那麼傷人的理由,不知他離開時有多傷心。這個孩子呀,她真覺得自己要哭了。
“別哭。”雲弈伸出他修長的手,拭掉她眼角盈滿的淚。輕嘆,握緊她的手,有些惆悵,“小北,東方瀾他已經離開了。”
她無語,點頭。縱使他弄錯了她傷心的原因,總是爲她好,應該領情。
“我們結婚吧!”他說,有些緊張。天知道在問這個問題時,面臨多大的風險。
喬小北無語。
明白自己又急了。雲弈輕嘆,轉而輕笑:“小北,要不,我們先訂婚?”無論如何不能讓她的思念瘋長,不能讓她越來越遠離自己。今晚的意外之親近,反而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可謂得不償失。這回真不得不抓緊時機了。她是雋永之人,就算表面淡淡,心裡也會在乎他的魯莽舉動。
喬小北一直沉默,沉默得幾乎以爲她不會回答時,她卻輕輕地應了:“好!”
欣喜若狂,雲弈強壓着自己的喜悅,只淺笑:“小北,我們這趟回去就訂婚。”
“好。”她點頭,揹着燈光的面容不是太真切,可是聲音還算清脆,聽不出勉強。就爲這樣,雲弈也覺得夠了。想摟她,手停在了半空。
停了好久才收回來,忽然覺得喬小北的擔心非常之真理——她害怕男人。他果然有些非君子的想法,儘管剛剛纔被她潑了涼水。幽幽一嘆,雲弈強制自己移開了目光。
也許,拜那杯涼水所賜,她才答應得這麼清脆。
“雲弈……”喬小北聲音有些猶豫。
“說。”雲弈輕笑,營造一個和諧的氣氛。
“我明天就去杭州。”喬小北淡淡地,“在這兒我沒什麼事,你的行程又緊湊,不如我先去。”
今晚兩人鬧得有些不愉快,讓她去散心也無妨。早去早回就可以早訂婚……想到這兒雲弈笑了:“好,我明早就幫你訂車,打車去吧,不用轉來轉去的麻煩。過幾天我來接你,到時一起回北京訂婚。”
“嗯。”點頭,喬小北輕輕笑了。這是個男人,有男人的弱點,可是他的溫柔細心還真是罕有,對她的真心執意很容易就可以感覺出來。鼻子有些塞,喬小北仰首,眸子閃爍,輕輕地,“謝謝!”
她的柔美讓他心湖又起了漣漪,終是忍不住,輕輕摟了她肩頭。
喬小北微愣,卻乖乖地趴在他膝上,任他摟着。
夜,在兩人的依偎中慢慢迎來了黎明。
當第一縷陽光照在兩人身上的時候,喬小北睜開了眼睛。擡頭,雲弈也睡了,仰躺在椅上,面容詳和,儒雅依舊。這是個好看而且耐看的男人!
可惜,若論長相,還真輸給了那個惡魔。那個惡魔不笑就邪魅,一笑堪稱傾城。像他的母親。
小心翼翼地將身子從他膝頭移開,不想驚醒他,卻一動就讓雲弈醒了。
“早。”他說,輕笑,眸色在陽光的反射下有些鮮亮的棕,溫暖,柔和。
“早。”她也淺淺地笑,有些微微地尷尬,偷偷盯着他的膝頭,懷疑他此刻的雙腿一定又麻又痛。昨晚只是配合着他的摟抱,沒想到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他沒動,只輕輕地拍打着雙腿,有點難受的樣子。喬小北忍不住又笑了:“不好意思。”
“是我佔了便宜。”他也笑,有些微赧,想起了昨天被潑涼水的場面,想起他的手在糾纏她的溫香軟玉,想起他的渴望許久才平靜……
從來沒有想到,一個清雅的女人這麼讓人心動。於是向來自詡翩翩君子的他立即變成了俗氣的男人。
喬小北執意提早去杭州。雲弈心知肚明,喬小北提早走是害怕第二個晚上的尷尬,或許也有避開蘇庭他們的打算。畢竟她確實不想讓自己與過去太多的牽扯,而他雲弈,又何嘗不想讓她避開那段不堪的回憶。
蘇庭,會永遠是喬小北心中一根刺。
“等吃完早餐,我再去幫你聯繫車。”雲弈笑笑地站起來,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到地上去。
“天!”喬小北趕緊撐住他,他的腿果然麻了,一晚上夠他撐的。她臉紅了,忘了矜持,攙着他進去,坐在牀邊,幫他捶腿。等覺得差不多時,才離開。仰首看時,發現雲弈正凝着她,似乎傻了。
喬小北好一會兒沒有動彈,隱隱約約明白,就算曾經有多少不堪的事實遮住了她的清麗,這雲家少奶奶她是當定了。
聯繫了熟人,找了個可以追根究底的的士司機,喬小北吃完早餐就踏上了去杭州的路程。也許她會在那兒多呆些時間,鄉下多好的地方啊,她可以讓自己的心完全過濾,讓自己在大城市裡的憂慮全部釋放殆盡。
揮手,告別。喬小北盈盈的笑臉終於消失。這個看上去平平淡淡,實則心思玲瓏的女人有着自己的難以抉擇。雲弈站在路邊,久久地凝着她消失的方向。
恨不能馬上洽談完畢商務,接她回北京訂婚。
一看時間,八點半,他該忙了。順便去查查昨晚是誰換了酒,普通的白酒居然給換成五種烈酒配成的要命之酒。這些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轉身,卻來了電話,接起,向來溫潤如玉的男人皺眉:“二嬸,這麼早?有事?”
傳來一個溫柔的女音:“雲弈,怎麼樣?那個女人搞定了沒有?都兩個月了,怎麼都沒聽見什麼動靜。你到底有沒有在幫二嬸的忙。一個沒人要的離婚女人你還搞不定,不會讓二嬸失望吧?”
“二嬸不用擔心。”雲弈淡淡地,“你可以放心地過你們的日子。小北不會影響你們。”
“那就好。二嬸謝謝你了。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女人似乎鬆了一口氣,“既然這樣,你到時是跟她斷絕交往還是跟你爸媽說你們不合適?我相信這次打擊會讓她跟雲家再也不會有任何聯繫。雲弈,二嬸會幫你,讓你爸媽明白喬小北不適合你。”
短短的沉默,雲弈加重語氣:“二嬸,不用了。我們會訂婚。”
“天啦!”女人低喊,“你瘋了,她最少被兩個男人用過,樣子也不是天姿國色,個性也沒那麼討喜,你還和她訂婚……雲弈,我是請你幫忙迷惑她,可不是讓你真娶回她。你爺爺奶奶可不會讓她進門的。雲家可是大家族,丟不起這人。”
“二嬸,我希望我訂婚的時候不會受到雲家任何人的阻撓。”雲弈溫和地,自成威力,“還有,我不希望二嬸跟人說,我是爲了某種目的纔開始接近小北。二嬸,我會娶她。”
說完,倏地關機。回到酒樓,拿起公文包,卻回到陽光坐下,昨晚他們在這兒度過不舒服但美好的夜晚。眸間突然有些深幽,她是有過兩個男人,但那不是她的錯。問題是她有過的兩個男人都是人中之龍,東方瀾脾氣不好,立場尷尬,樹敵良多,可他的優秀無人敢否認;宴會上那一個更是風采非凡……
心裡有些澀,他雲弈大度從容,這麼多年一心只管發揚壯大家族企業,什麼也不缺,什麼也沒放在心上,此時卻豔羨這兩個男人擁有過喬小北。
大手,不知不覺撫向額。頭痛——因爲這兩個男人在她生命裡不可磨滅的存在,他雲弈才如此難以攻破她的心防。
昨晚那杯涼茶,未免不在他心頭潑了冷水。
好在,終於可以訂婚。撥號碼,接通:“媽,幫忙準備下,我們回來就訂婚。”
那邊立即傳來孫月嘰嘰喳喳的聲音。半驚喜半埋怨。
喬小北下午到達了杭州。
鄉下就是鄉下,綠草青青,觸目皆綠。柔柔的風兒輕拂着樹葉,顫動着給了夏的活躍。喬小北看着窗外盎然的生命,淡淡地笑了。
鄉下真好!
奶奶在記憶裡是有一個,但基本上沒什麼深刻的印象了。人影模糊,只有真正見到時,才找回了二十年前的熟悉。頭髮全白的八旬老人摟着孫女又哭又笑。結果惹得後面跟着的兩個姑姑高度緊張。
“媽,別這麼激動,你的高血壓呢!”大姑已六十多歲,頭髮斑白,急得快跳起來。
“媽,小北迴來了可以慢慢說。來,大家喝茶。”五十多歲的小姑圓融些,很會說話。
和親戚一一打過招呼。這才坐下。原來大伯早就去世了,孫輩的不合奶奶的意,又不肯去北京,所以就住兩個女兒家裡。兩個姑姑都是有家底的人,再說也都接受過喬小北父親的幫助,都心甘情願替二哥養着母親,所以奶奶便一直住在鄉下。
“都怪玉英那個不爭氣的,跟二弟吵架不說,還把姐弟倆都帶走。”大姑氣不平。
是這樣麼?當然不可全信,各人的立場各人的言論,但母親一定有她的不是,纔會不顧兒女的未來,硬是讓姐弟倆遠離父親。
道理上就算她們姐弟跟了母親,父親也有探視權啊。
原來覺得天下孤寂寂就只有姐弟倆相依爲命,誰知現在看來她喬小北竟親人一大堆,多得她都有點怕見。奶奶的曾孫輩大的都有女朋友了,這樣一算,天,整個大家族數不清的人。一人家時待上一天,可能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走完。還是奶奶好,發號施令:“要小北都去拜見你們,我看我孫女白回來了,都送給你們看了,我還看什麼……”
果然越老越可愛,喬小北一聽就噗哧笑了,忍不住就摟住了奶奶。這體貼的動作讓年邁的奶奶立即消了火,拍拍孫女兒的手背,這才安靜下來。
但喬小北還是大致逛了一圈,大姑小兒子就是司機,免費的司機帶着她一天之內拜訪了所有的親友,剩下的時間都是奶奶的了。
第二天晚上喬小北打電話給了雲弈。
“小北想我了?我正撥號碼小北倒先打來了。”雲弈接到電話有些激動。這語氣讓喬小北走了神,一個勁地想象他此時臉上一定有點特別的表情。
“喂,小北。”果然走神,雲弈等不到迴音。
“雲弈,不是。”喬小北淺淺地笑,“雲弈,我想在這裡多呆些時間。你如果想接我,晚點再來好不好?”
“鄉下這麼好玩?”雲弈驚奇。
“我喜歡奶奶。這時的空氣很好,像《荷塘月色》。荷花開得正好,很漂亮。”喬小北彎了眼兒,脣角高高勾起,“我想多留幾天。”
“這麼孝順?”雲弈笑她。壓抑的女人遇上了可以抒懷的地方,捨不得走人了。不會到時說她不肯回北京了吧?
“我本來就孝順,笑我?”喬小北嗔着。
“好,孝順,孝順!”雲弈笑,“我爸媽看來以後享福了。”
在笑聲中掛了電話,可八十多歲的奶奶很精明,居然聽明白了大半,說:“男朋友打電話來了?什麼時候帶男朋友給奶奶看看,瞧這些子孫的我都看過呢!”
“奶奶——”喬小北真無語了,現在的老人家都這麼精明嗎?
好在大姑也精明,也疼她,見她爲難,早一句話轉移了奶奶的注意力。
奶奶也沒什麼事做,年老的人很多的回憶,說上一整天不會有重複的故事。反而是大姑聽不下去,老是過來打岔,可是總被奶奶給趕跑。
喬小北覺得自己真不想回北京了。她和路瑤聊天時就這樣說:“如果我不回北京了怎麼樣?”
路瑤發個大笑的表情給她:“怎麼,鄉下有十月紅楓中意的男子?”
“鄉下的一切都令我中意。”喬小北說,“斷翼天使,不如我們回鄉下來創業吧?”
“雲弈會殺了我。”路瑤發了一把刀的圖片給她。
唉,喬小北嘆息了。還沒怎麼樣呢,怎麼她就變成了不自由的人。可是這個婚,她還真得結。
雲弈……她低低嘆息,如果在上海的那晚真成了,是不是她的心還踏實些。因爲女人的身子會認男人的啊!她會不會就此死了心,一門心思跟着他?
第三天大姑又在打奶奶的岔,說她自己知道的故事:“小北,我們這兒人傑地靈呢。你爸就別說了,誰不說我二弟就是朝堂的重臣。下村那兒也有個人的兒子在北京做什麼官,聽說也很不錯。”
“啊?”有麼?這麼巧的事?
“是啊。”大姑還指給她看,“就在那裡,離我們這兒不過半里路。那是個可憐的老人,小北要不你去看看?”
“去看看也好,看看有什麼消息要傳的,帶個信兒也好。”奶奶也贊成。結果喬小北笑了,那麼大個北京,北京那麼多的官兒,大大小小數都數不清,她帶什麼信兒給誰呀。再說現在這科技社會還要帶信兒麼?
不過喬小北還是去了。不是特意去的,而是去那兒的小店買東西經過那兒。那家人的房子有點新,還有圍牆。喬小北踮起腳尖瞄了一眼,手時的東西叭的一聲掉落地上,人也不會動了。
半晌,身不由己地推開了門,裡面立即傳來狗叫聲,嚇得她渾身顫慄,可沒有後退,而是一步步走近她。
“阿姨——”她輕喚,好像在喊一個正在睡着的老人,怕嚇壞了她。
面前的老人沒有作聲,一個勁地撥動着面前盤子裡的黃豆,好像黃豆是世上最可愛的東西。
“阿姨。”喬小北哭了。
可是老人無視她晶瑩的淚珠,仍然玩她的黃豆。好象根本就沒聽到她的話。
喬小北沒有走,自己拿了條小木凳坐在她旁邊,傻傻地看着面前這個可憐的老人。竟不由自主地撫住老人瘦削的手。多少前塵往事,此刻全涌上心頭。
正僵着,從裡面走出來個差不多五十多歲的婦女,一見院子裡有人,先是吃驚,接着欣喜:“姑娘你來幫我看看,看這是不是林玉慧三個字?我拿去領錢,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這張了。”
是張銀行卡。喬小北接過,後面果然有林玉梅三個字。她點頭:“阿姨,是的。”
“謝謝姑娘了。”那女人連忙道謝,又皺眉,“姑娘,林大媽不會說話,耳力也不好,姑娘說也是白說。”
喬小北愕然,忍不住淚流滿面。
“可不,兒子再有出息,她無知無覺也感覺不到。”那女人搖頭,“可不,聽說她兒子這一陣子在北京大婚,她也不能出席。真是太可憐了。”
大婚?喬小北面容僵住,愣愣地望着面前的老人。
頭髮全白,沒有雙腿,一邊臉顯然整過容,但可能年月的問題,效果並不太好,仍然有幾條明顯的白痕,看上去有些恐怖。但另外半邊臉卻還有些光滑,那隻眼睛依稀可以看出當年的風華。
真是太巧了,原來他們還是同鄉。
林玉慧,顯然是她從未見過面的前婆婆。而她一直以爲東方瀾的親生母親早已離世。
難怪東方瀾對東方壽林的仇恨那麼深,深到願意以自己的前途去和東方集團拼。如果母親逝去,也許心中不會這麼恨,可是受苦的母親這樣活生生的活着,生而與死無異,無時無刻地提醒着東方壽林曾經的獸行,想不仇恨都不行。
可惜,那個倨傲的男人從來就不肯與她說半分。天天就只記得欺負她,明明孤寂如崖邊老鬆,就是從來不肯說半句心裡話。
這天晚上喬小北接到了容海的電話,第一句話就是道歉:“小北,對不起。我真的只想讓小北快樂幸福的……”
“我現在很快樂幸福。”喬小北輕輕地打斷了他的話。
容海一聽就知道她沒打算聽下去,急了,匆匆解釋:“小北,當年第一個孩子不能留是爲了保護你……”
喬小北掛了電話,關機。不用解釋了,已經沒有機會。
接下來幾天,喬小北都找藉口過來這兒。她知道了那個女人叫田大媽,是僱來照顧林玉慧的,已經照顧了十幾年。每個月兩千塊的費用對於年近六十的田大媽來說是筆不小的工資,所以雖然有時候端屎端尿的也煩,忍不住羅嗦着,可是照顧得盡心盡意。
田大媽看見她總是很欣慰:“姑娘你真是好人。姑娘不知道,別的年輕人一看到老人家這個樣子,都又吐又跑,哪有像姑娘這麼好,還幫着擦身子的。”
是的,她盡心盡意地照顧着老人,什麼都幹,比做女兒還用心。她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做,只是覺得如果不這樣做心裡就空空的。
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她也不知道,只是看着林玉慧那完好的半邊臉時,似乎看到了東方瀾的影子。心裡隱隱地疼着,腳步怎麼也邁不開,她的舉動和她的想法完全相反。
“老人的媳婦兒聽說很漂亮。”田大媽說。
“是很漂亮。”喬小北點頭,汪苗苗的確很漂亮,和汪晴晴都是天然絕色。她的手情不自禁又捂住了胸口。看來,她那天的拒絕成功地讓他明白,兩人永遠只有過去了。負了她,還可以不負苗苗。
訂婚這麼多年,他也早該與汪苗苗結婚了不是嗎?汪苗苗毒如蛇蠍,可是對他的愛還真是天地可鑑。越愛他,她喬小北就越遭罪,只有她喬小北才最明白這世界上汪苗苗有多麼愛東方瀾……
田大媽進去做飯了。喬小北愣愣地瞅着林玉慧,生活於這個老人而言,永遠不存在變化的可能。可是旁邊有多少人因爲她的際遇而改變了人生。例如她喬小北,例如整個東方集團上下員工,例如東方家的兄弟姐妹。
更加是東方瀾。這個男人……這個該死的男人,這個可恨的男人……
“阿姨,我真想知道他爲什麼要殺那個孩子呀!”喬小北上前一步,緩緩蹲下,伏在她輪椅邊,緊緊握住她的手,然後牽着撫住自己的臉,慢慢地摩挲着,“阿姨,我真恨,真恨。你爲什麼要生出他來?我真恨他呀。他可以不愛我,可以不爲我着想,可以朝秦暮楚,爲什麼要口是心非?一再地給我希望,一再地干擾我的生活,還要那麼小心翼翼地去向我爸提親。他太混蛋了,怎麼可以假情假義到這種地步,他都可以角逐奧斯卡電影獎了……”
忽地捂緊心口,喬小北蹲到地上,等心中的絞痛過去,她才漾出個慘淡的笑容:“阿姨,他太霸道了,想讓人忘記都難。可是我真的恨他,恨得我心都痛了,恨不得他下十八層地獄。阿姨,你告訴我,我要怎麼樣才能不恨他。我恨得都不想活了呀。”
抱住老人沒有小腿的膝,她淚如泉涌,臉緊緊地捱了上去。
可憐的人。
可恨的人,
哭得累了,仰首,林玉慧依然面無表情地玩她的黃豆,甚至沒看喬小北一眼,更加不知道膝邊的年輕女人曾是她多災多難的兒媳。這個毫無思想的人已經不懂得痛苦,往事於她而言不復存在。可是她曾經的痛苦已經漫延到下一代……
當空的炙陽發出萬丈光芒,毫不留情地照着院子裡的兩人。喬小北臉上晶瑩的淚珠,被強烈的日光照得熠熠發光,慢慢地蒸發在越來越熱的空氣中。
再一次地捂緊了心口,這種絞痛似乎越來越頻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