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小時的轟炸後,高貴的雷夫人終於願意放過他的耳朵。而期間,他一直沉默不語的態度令戚華鳳很氣憤。
這些年來他們的關係很冰冷,不似一般母子那樣交心。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面,每次見面沒有母子間的噓寒問暖,沒有一般家庭的母慈子孝。
他們見面更多時候像商人,談完生意各分東西。
當然,現在的他已經不用像小時候那樣對母親妥協,他有足夠的能力去承擔一切後果。只是,這麼多年的母子情分實在不宜撕破臉。
如果上次談話時對賀依依還有那麼一絲愧疚,在得知孩子流掉後那一絲淡若塵煙的愧意也隨之消失殆盡。
任何人的話他都可以不理,因爲他是雷厲霆,從不在別人的閒言碎語中低頭,而是要別人跟着他的腳步走。
唯一令他爲難的是雷旭風,他的大哥。
衆所周知雷家大少爺雷旭風與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當年他母親戚華鳳原是令人不恥的小三。雷家大夫人在雷旭風兩歲時患病去世,隔年懷着他的戚華鳳母憑子貴,得以入進碧莊,成了現在人人巴結,高貴優雅的雷夫人。
雖是陳年往事,不是刻意去翻,已淹沒在記憶的海潮中,不再激起任何漣漪。戚華鳳成爲雷夫人後對雷旭風照顧有力,比對他這個親生兒子還要好幾分。
她是個成功的後媽,卻不是成功的母親。
關於戚華鳳的種種,他不想去深究。但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大哥,雷厲霆總有那麼一絲愧意。他搶了他所有的一切,不止財富,名利,地位,還有父愛。
秦汐蕊只是戚華鳳掩人耳目買給他一件玩具,他接受,卻從不說喜歡,不喜歡。對於這個性格奇異陰沉的大哥,一直讓人覺得傳奇神秘雷厲霆卻對大哥有一絲敬畏之心。
他知道他沒有碰過秦汐蕊,卻知道他在她身上留下了屬於他的印記,一朵孤單卻傲然,遺世孤立的蘭。
所有人的反對和感受,他都可以不放在眼裡,卻無法無禮雷旭風的感覺。
兩個同樣出色充滿傳奇的男人,此時此刻卻毫無形象地攤在沙發上喝啤酒。這一幕如果被娛記知道的話,不知會被描繪成什麼樣子。
凌蕭亦將空啤酒瓶捏成團,精準地拋入垃圾桶裡。“其實,秦汐蕊和賀依依並不衝突。而且,賀依依也明確表示過不介意,兄弟,你何必自尋煩惱呢?”綠水晶般的眼睛透着一絲詭異的笑,斜看雷厲霆。
“她是殺了我孩子的兇手。”平淡的語氣聽不出憤怒,可那樣的話明顯含着一絲傷痛。
“嗨,那只是一場意外,何況,賀依依也不希望的。她當時真不知情。”忍不住爲她辯駁起來,是認真幫人還是別有深意,恐怕只有凌蕭亦自己最清楚了。
雷厲霆眯起眼,望着沙發上晃着腳一副吊兒郎當的凌蕭亦。好友多年,他又豈會看不出他的故意。“我和賀依依完了。”再次給出明確的答覆。
不管是誰來勸都改變不了他的心意,雷厲霆決定的事就算天塌下來也改變不了。
“話別說得這麼絕情嘛,再怎麼說,賀依依也算是合格的未婚妻了。不管你玩得再怎麼過分,她從不會像一般女人那樣吃醋撒潑。這件事純屬意外,錯不在她。雷,你應該想想她的好。秦汐蕊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成爲雷夫人。”雖是玩笑的口吻,但凌蕭亦最後一句命中要害。
是的,秦汐蕊不可能成爲雷夫人,他雷厲霆的妻子。單單那曾經的污漬,就是一生的烙印,誰都擔不起。
黑眸厲光,驀然射向悠閒自在的凌蕭亦,那目光凌厲如刀,彷彿要將他割成片。難怪,他今天這麼八卦。看來是他對他太好了,給了他太多時間,他閒得快發黴了。
“凌,你最近很閒嘛。意大利堂口的事就交給你處理了。”淡淡的語調,卻是深沉的命令。
凌蕭亦趕忙從沙發上坐正,一臉不可思議地望着雷厲霆。綠眸盈盈閃光,一副被人拋棄的可憐樣:“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心更是比海深。人家這麼幫你,你沒有一句謝也就算了,還要人家要那樣危險的地方去,你有沒有良心啊?”
雷厲霆渾身惡寒,雞皮疙瘩掉滿地。如果不是時不時被他捉弄,他要懷疑堂堂七尺男兒的身體裡真的住了一個小女人。
凌厲的目光射出一副委曲至極的凌蕭亦:“羅馬那邊也有點小問題,你一併處理好了再回來。”言下之意就是,短時間內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雷,你怎麼能這樣?我要是不在了,你的小汐可怎麼辦呀?”如果給凌蕭宇一條手絹,他就是時下最流行的僞娘。
“晚上八點的飛機,別誤點了。”說完不再看凌蕭宇一眼,轉身大步離開。深怕多呆一秒凌蕭亦便會化作蛇女纏上他。
“雷,不要這樣子嘛……”回答凌蕭宇抗議的是巨大的關門聲。
褪去臉上令人作嘔的表情,整個人往後靠。攤了攤手,他又恢復成那個邪氣,桀驁不馴,且有一絲妖孽氣息的凌蕭亦。
綠眸如貓,射出奇異的光。脣角彎起,詭異的笑越擴越大……
病情穩定後,秦汐蕊轉入了普通病房。經過醫生和王真如的精心照顧額頭的紗巾上已經拆了,但留下了一道淺淡的疤痕。
虛弱的病體秦汐蕊一直渾渾噩噩,更多的時間在睡夢中度過,亦沒有太多清醒的時間去搜尋記憶。
冬日難得的好天氣,沒有霜霧覆蓋,天藍得跟水洗過一般,乾淨得不染纖土。還不能下牀的秦汐蕊半仰躺在牀上,望着窗外盛開的朵朵寒梅發呆。
寒冷的天氣萬物凋零,只有這孤傲的梅不畏霜寒,盛開得無比嬌豔。一朵朵,一簇簇,粉白,嫣紅,似一張張經歷風霜依然堅強的臉。
凜冽的風颳過幾瓣梅花輕輕飄蕩,那翩然翻飛的姿勢,優美而哀傷。既然不得不離,何必愁苦芙蓉面。
看着紛紛揚揚的花瓣秦汐蕊陷入迷思而沒有注意到王真如來到她跟前:“小姐,這是我熬的雞湯,你喝一點吧。”秦汐蕊憔悴而清瘦的樣子令王真如很是心疼。
收回視線,落在王真如臉上:“謝謝。”硬扯出的笑容,僵硬而苦澀。
王真如亦不在意,倒了一小碗雞湯,坐在牀邊作勢要喂她。秦汐蕊伸手接過:“我自己可以的,小阿姨。”
隨着這個稱呼一出,倆人臉上表情皆一僵。精美的瓷碗砸在地上發出清脆而震人心魂的聲音,嫋嫋餘音回族,驚恐着靈魂。
秦汐蕊原本冷漠疏離帶着一絲害怕的眼睛,此時流露出愧疚和不安。
其實,她並沒有失憶。或許有那麼一瞬間,她不願意記起痛苦。可是,生死都湮滅不了的記憶又豈會因一次小小的意外而斷裂。
她不是存心的,但她沒有問題。她和雷厲霆的關係已經僵在那裡,名分上的鴻溝,心靈上的距離,還有那感情的天河……她跨越不了,那生死之界還要遠。
失去孩子她比誰都痛,那是她和雷厲霆的孩子啊,是她要用生命去守護的寶貝。可是,她卻沒有保護好他。他還那麼小,那麼小就離開了她,到那個冰冷陰暗,看不到天日的地方去了。
天知道她的心有多痛,她恨不得追隨孩子而去。然而,她連爲孩子流淚的能力都沒有。若她不抓住這個機會,她和雷厲霆將永遠在原地踏地。
有一天他會娶妻生子,或許他會留她在身邊,給她一方安身立命的空間。華麗的房子空蕩蕩,沒有他的身影和溫度。
只要一想到雷厲霆的身邊站着賀依依,她的心就碎成無數的星星在腦子裡盤旋。靈魂裡浸出來的痛淹沒了一切,光是想像就難以承受,若是真的發生。那時的她該怎麼自處?
她承認自己很貪心,呆在雷厲霆身邊多一秒,她就渴望凝成永恆。心裡明白雷厲霆對她並沒有愛,但起碼是有一點點喜歡的吧。
自作多情也好,自欺欺人也罷。她只希望能陪在他身邊,成爲那個唯一。
一曾經有好幾次她都有開口向雷厲霆說明的衝動,可是,每當他看着她,喂她喝粥,那樣的表情,那樣的溫柔,她願意溺死在其中。
她好想好想和雷厲霆有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沒有尷尬的名分,沒有猜忌的籬笆,沒有利益和陰謀,一切純粹如初。回到小時候,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什麼都不用考慮,她可以像個勇士一樣奮不顧身追求她的愛情,她用生命去捍衛的愛情。拋開一切,自私一回。
良心上一遍遍遣責自己,感情上卻一次次違逆意志。每一天她在跟自己理智撥河,尤其是面對王真如時,那種愧疚感更深。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她撲到自己身上,用她的身體護住自己。儘管無法相認,她們之間的相處仿若回到了從前。
欺騙別人比被人欺騙還要叫她難受千萬倍,每天醒來,面對慈愛的王真如她都要對自己催眠才能勉強做出陌生的樣子。
秦汐蕊心思百轉,王真如沒有看到,她蹲下身,拾起滿地碎片。拿來拖把和掃帚清理,做得沉默無聲,也令秦汐蕊在自責愧疚中更加驚恐。
“小阿姨,對不起。”低下頭,不敢看王真如的眼睛。她對自己那樣的好,而她卻一再欺騙她。
王真如粗糙的手順着她的發,幽幽嘆息:“小汐,你真傻。”是無奈,更是心疼。她是個不會說謊的孩子,與她朝夕相處了這麼久,她又怎會看不懂她的僞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