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開普敦。
雖說救護車來得及時,但搶救的過程很漫長,素葉跟着救護車一同趕到了醫院,在救護車上她就一直緊緊攥着年柏彥的手,直到追到了手術室的時候才鬆開,這一鬆,指尖的空氣涼了,冷颼颼的風也鑽進了她的心口。
衣服上、手指上,甚至是她的呼吸裡全都是血腥氣,令她產生了強烈的窒息。當手術室的門緩緩關上,頭頂上的搶救指示燈亮起時,素葉雙腿一軟一下子癱坐在走廊上,她想起了母親去世時也是大中午,窗外是明豔的陽光,照的世間一切都無所遁形,那些明豔的陽光稀釋了她的母親,因爲當她被手術室的門擋住之後,就在也沒等到母親活着走出來。
母親的去世令她有若天塌,而此時此刻,當年柏彥爲了她倒在了血泊之中時,素葉覺得整個宇宙都化爲無有,天地之間充塞着折磨人的絕望,她害怕了,害怕這種在手術外苦苦等候的時刻。
淚水迷糊了雙眼,大顆大顆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倒映在大理石上是慘白的一張女人臉。有隻大手將她攙扶,她擡頭,透過淚霧看到的是紀東巖的臉,紀東巖的身後也是趕來的貝拉,看得出她也是哭過了,眼睛腫的跟桃兒似的。像是攀附了最後一點希望,素葉順勢站起,衝向了紀東巖,衝着他發泄出了心中全部的由驚慌衍生的憤怒,“這是怎麼一回事?紀東巖你告訴我!不就是個競標嗎?爲什麼會鬧得這麼大?現場爲什麼會有槍?”
紀東巖緊緊摟着她,怕她因情緒激動而跌倒,一言不發,眉宇緊皺。素葉卻推搡着他,像是發了瘋似的追問,“你說話呀,倒是說話呀!”
“小葉你冷靜點。”紀東巖雙手按住她的身子,手掌下她的身體都在顫抖,他看上去顯得那麼無奈,“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不知道?還有什麼是你們這羣人不知道的嗎?”素葉一聽這話徹底火了,眼淚夾着炮彈似的一同攻向紀東巖,“爲了鑽礦爲了利益,你們不是善於勾心鬥角嗎?我今天才知道人命在利益面前有多麼不值一提,你們各個都是演技派的,每個人的心思都像是螞蟻窩似的能拐上七八個彎兒,你們這麼活着不累嗎?踩着別人的肩膀和鮮血往上爬的滋味就那麼好受?”
紀東巖任由素葉的咆哮,始終不還口,亦不做太多解釋,兩人僵持着,直到手術室的門被推開。意外的響動聲令素葉全身一顫,看到從裡面走出一名護士後疾步上前,一把扯住護士的胳膊急聲問,“裡面的病患怎麼樣了?”
護士急忙抽回胳膊,皺眉道,“病人還在搶救,情況不妙,別耽誤我工作。”話畢匆忙離開了。
素葉一聽心臟差點漏跳,大腦“嗡”地一聲空白一片,還是紀東巖眼尖腳快衝上前拉住了她,見她一臉蒼白他心生擔憂,生怕她再一個不濟昏了過去。
貝拉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蒼白得嚇人,一個勁兒地攥着手。
沒一會兒那個護士又跑了回來,身後還跟着幾名大夫,素葉一見這情況心裡更沒底了,想要追上前問問具體情況卻又被紀東巖拉了回來,他低語,“醫生們現在正在全力以赴搶救,你這樣上前會干擾他們的工作。”
素葉眼睜睜看着他們幾個進了手術室,門再次關上。
就這樣,從太陽當空到太陽西移,素葉幾人足足在門外等了三個多小時,這期間,醫生們來來往往了好幾撥,看得出年柏彥這次的中槍位置很棘手。素葉癱坐在走廊的椅子旁,貝拉一直在幫年柏彥處理各方來電,包括行業記者和聞風趕到的八卦記者,紀東巖始終陪在素葉身邊,爲她買了熱咖啡。
素葉一口也喝不下,雙眼近乎一動不動地盯着手術室上方的指示燈,心裡不停期盼着它趕緊滅了。她的神經始終沒能放鬆下來,從昨日年柏彥的被人綁架到今日替她中槍,那根弦始終是繃緊的狀態。所以,當手術室的門再次被人推開,一名白大褂醫師走出來摘下口罩後,素葉條件反射地“噌”地站起,腳步已控制不住地走向了醫師,踉踉蹌蹌。
“你們誰是年先生的家屬?”醫師看上去臉色亦憔悴。
素葉趕忙道,“我是。”
醫師點點頭,“年先生槍傷的位置正好在後心,十分危險,心臟膈膜也受到了損傷,我們在儘量搶救但病患還是大出血,我們已經輸入血包,但家屬最好還是去獻血。”
“沒問題。”素葉想都不想直接道。
“年先生是型血,你也是型嗎?”
“我……”素葉的大腦亂糟糟的,試圖冷靜下來,良久後才喃喃道,“我好像是B型。”
醫師搖頭,又看向紀東巖和貝拉,“兩位誰是型血?”
紀東巖和貝拉都紛紛搖頭。素葉一見急了,“醫生,難道血庫的血不能用嗎?”
“可以用,但年先生失血太多,血庫的血再調的話還需要時間。”
素葉全身都冷颼颼的,一把揪住醫師,“要不先化驗一下我的血型吧,說不定我的不是B型。”
醫師一臉爲難,正要開口,紀東巖道,“我是O型。”
“O型血可以。”醫師聽了後趕忙道。
素葉像是見了救星似的,反身趕忙扯住紀東巖,生怕他會在下一刻反悔跑掉似的,“你的是O型?太好了,萬能血。”
“可是我爲什麼要獻血救年柏彥?”紀東巖話鋒一轉,語氣淡然。
素葉愣住。
貝拉上前懇求道,“紀先生,再怎麼說您和年先生都同行這麼多年了,拜託您救救他吧。”
紀東巖沒搭理貝拉,目光始終瞧着素葉。她好半天也才找回聲音,喃了一句,“你就這麼希望他死?”
紀東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不能白救他吧?”
“你想要什麼?”素葉就知道沒那麼簡單。
“你。”紀東巖一字一句。
素葉臉色突變,貝拉驚住了,連在旁的大夫也愕然。素葉攥了攥手指,微微眯眼,“這就是你去獻血的條件?”
“對。”
“好,我答應你,但前提條件是你必須用你的血救回年柏彥,否則我會宰了你放幹你的血!”素葉冷着臉,時間緊急,她亦不會浪費時間來做遲疑。
紀東巖一聽反而愣住了,像是看着怪物似的看着她,“你瘋了?爲了年柏彥做什麼都可以?”
“對,因爲他值得我付出。”如果沒有年柏彥,她說不準早就沒命了。1cMr。
紀東巖盯着她,好半天才低喝道,“素葉你個瘋子,爲了個男人都能把自己給賣了,你可真行,我服你了!”
“那你到底獻不獻血?”素葉察覺出他剛剛的話不過就是試探。
紀東巖咬牙切齒,“獻!我倒是要看看你們兩個怎麼幸福過一輩子!”話畢朝着醫師走過去,“我去化驗。”
“好好,跟我來。”醫師趕忙安排。
在紀東巖的背影即將在走廊消失時,素葉突然朝着他大喊了一聲,“紀東巖!”
紀東巖頓步,回頭看她。
素葉深吸了一口氣,“謝謝你。”
紀東巖臉上閃過一絲彆扭,再開口時惡狠狠,“年柏彥那麼大的體格,我獻血量肯定不少,素葉我警告你,你要是不給我準備雞蛋和牛奶補血,小心我跟你沒完!”
素葉的心這才放下,鼻頭犯了酸,故意延着他的話道:“你放心,我會讓你嚐遍全球各地奶源和蛋源出產的東西!”
紀東巖無語,二話沒說跟着醫生走了。素葉這才坐回到了椅子上,心中的不安也漸漸逝去,又隔了幾分鐘貝拉走上前,小聲問道,“你就這麼相信紀東巖?萬一他使壞呢?”
素葉擡頭盯着指示燈,語氣肯定道,“他不會,我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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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柏彥過了危險期。
在充分利用了紀東巖o型血的前提下,經過醫生們的努力終於將年柏彥從死神手裡奪了回來,但由於搶救時間較長,病患體質自然會受一些影響,恢復自然就慢,所以目前還處於昏迷狀態。素葉跟着一同回到了病房,坐下來就再也沒動彈過,一瞬不瞬盯着躺在病牀上的男人,能夠聽到他的呼吸聲,看到血壓和心臟監控儀器上的跳動呈現正常狀態,這一刻她幾乎將各路神仙都感謝了一遍。
上天沒有殘忍地將他從她身邊帶走。
他還躺在這兒,活生生地躺在這兒。
這期間,貝拉也累得半死不活,爲了抵擋那些個記者,她什麼方法都用上了。紀東巖則躺在病房裡臨時加的病牀上,見素葉始終凝着年柏彥心裡多少不是滋味,伸手大力地拍了拍牀,嚇了素葉一跳。
“你要詐屍啊。”她不悅低喝,怕他的粗魯行爲擾了年柏彥。
紀東巖秋後算賬,“鮮血之前誰答應得好好的來着?雞蛋呢?牛奶呢?哪怕一杯紅糖水也沒看到!”
“你急什麼呀?只是獻血而已,怎麼搞得跟女人坐月子似的?”素葉嘴裡這麼說着,但還是起身爲他倒了杯貝拉剛剛買來的牛奶,走到他跟前遞給他,“要不要給你戴頂帽子?坐月子的女人都怕受涼。”
“早知道你一副小人嘴臉當初我就不該獻血。”紀東巖接過牛奶,皺了皺眉,“怎麼是涼的?”
“呦,我還真忘了月子裡的女人還不能吃涼。”素葉的心情因爲年柏彥脫離危險期而好轉,也有心思逗貧了,接了過來後塞進了微波爐裡,“你還有什麼要求趕緊一併說了,雞蛋要不要給你雕個花兒之類的?”
紀東巖一臉嫉妒,“等年柏彥醒了你最好別對他太好,否則我會心裡不平衡失手一拳打他去見閻羅王。”
微波爐發出“滴”地一聲,素葉利落地從裡面拿出牛奶,再次遞給他,“你捨得嗎?現在他血管裡還有你的血,他死了,你的罪就白遭了。”這世上就是有這麼一對人,他們真的就是朋友,也真的就是勁敵,他們會在商場上算計彼此,甚至會逼到對方無路可走,但怎麼也不會對彼此痛下殺手,再痛恨也無法要對方性命,他們嘴上都在咒罵着對方,用最狠毒的言語來詛咒對方,卻在對方真的遇上生命之憂時又以因爲沒鬥夠還不想讓他死等這般由頭來伸手幫忙。
也許年柏彥和紀東巖就是這種人,難爲知己難爲敵。
紀東巖接過,嚐了嚐,皺眉,“素葉,你就應付我吧,這麼短的時間牛奶都沒熱透。”
“愛喝不喝。”素葉甩過來一句話後又坐回到了年柏彥牀邊,看得紀東巖直抓狂,仰頭一口喝光了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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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紀東巖走了,貝拉送了點生活用品來,見年柏彥一動不動地闔眼躺在牀上,看向素葉時語氣不悅,“你以後要是敢對不起年先生就太不是人了。”
素葉知道貝拉心裡有氣,從年柏彥帶着她出席競投會到中了槍再到搶救過程中,這個貝拉就沒給過她好臉,要不是一時間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她纔不會這麼縱着貝拉,現在年柏彥安好無事地躺在病房裡,她自然也找回了以往的針鋒相對。“令女人們都心心向往的男人,我愛他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給其他女人創造靠近他的機會?”
貝拉聽了後臉色難看,將年柏彥的手機扔到了她面前,“他的公事你處理吧,我很累,要回去補覺了。”
非及纔在同。素葉接過手機,“請便。”
貝拉氣呼呼走了。
打開手機,一看才把素葉嚇了一跳,也不怪貝拉喊累,不過是幾個小時的時間,她已處理了數百個來電,還有上百個未接電話,仔細查看才清楚這些號碼盡數都是媒體。輕嘆了一口氣,將手機擱置一旁,素葉端了乾淨的水,浸溼了毛巾,小心翼翼地爲年柏彥擦着臉,輕聲道,“明天你能醒過來嗎?其實讓你這麼休息一下也挺好的,只是別睡太長時間……”
說到這兒,嗓音有些哽咽,素葉想起在競投現場時他緊緊摟着自己的那一幕,越想就越是心酸。她從來都不認爲在一段愛情中女人就要永遠做依賴方,她更喜歡的是能與心愛的男人齊頭並進的感覺。與年柏彥在一起後她愈加希望能夠保持這種感覺和關係。
因爲他太過優秀,她也必須要變得優秀才能與他保持同樣的步伐,否則有一天她怕兩人會失去共同語言,她不允許自己有一丁點的惰性,不允許因爲自己的懶惰和隨性而喪失了這份美好的愛情。一段愛情的喪失責任不全都在於男人,有時候,女人也要檢討一下自己,是不是自己已經失去了擁有這份愛情的能力。
年柏彥對她,始終沒能花言巧語,他只是承諾在未來的路上會盡最大可能保護她不受到傷害,只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他卻用實際行動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來實現,這樣的一個男人,她怎會不心生愧疚?看着他倒在血泊的那一刻,她心痛如絞,恨不得中槍倒地的人是她自己。
現在,她只願年柏彥能夠平平安安地醒來,她的這條命是他給的,他不能那麼自私地不給她好好愛他的機會。
“柏彥,我現在最怕的就是總部那邊,我可以幫你做任何事,但求求你別讓我獨自面對那些董事們行不行?”替他擦完了臉和身體後她小心地靠着他,生怕碰到他的傷口她不敢趴在他的胸口上說話,與他十指相扣,“有些事還得你來擋在我前面處理啊。”
病牀上的年柏彥始終闔着眼,英俊臉頰因失血而變得青白,她看着心疼,伸手輕撫他的臉,一時間感慨頗多。在千燈鎮時他要她跟在身邊,一直到現在,可兩人真正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白天他有接不完的電話、數不清的公事、籤不完的文件,到了南非更是忙着鑽礦的事情,他是有先見之明的,所以纔要求她跟着參與工作上的事,可對於一對戀人來說,這些事情是遠遠不夠的。
而現在,他有時間陪她了,卻是閉着眼躺在牀上。
輕嘆了一口氣,伸手調暗了牀頭燈,剛要坐下,擱置牀頭的手機響了,鈴聲單調卻急促,這鈴聲曾經被素葉譏笑過好多次,嫌這鈴聲太老土,說他不會趕潮流,當時年柏彥報以的是寵溺笑容。素葉拿過手機,看了屏幕一眼後無奈搖頭,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手機鈴一聲響過一聲,她只好接通,“許桐。”
“素醫生,我需要找一下年先生。”許桐的聲音很嚴肅。
素葉看了一眼牀上的年柏彥,心裡揪了一下,但還是保持語調的平靜,“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許桐沒多問,直截了當,“年先生競投失敗的事已傳到了總部,董事會對這件事的反應很強烈,紛紛施壓到了中國分部,希望年先生能出面給董事會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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