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夜,壓着最後沉落的夕陽影子而來,碾碎了白日最後一點溫暖,清洌的寒涼就這麼席捲而來。今年的冬夜異常冷,在臨近過年的時候,有一種歇斯底里的徹底。
十二點整,年柏彥就驅車到了文森指定的地點,位於北京的遠郊延慶,最不起眼的山脈深處,別說這樣的季節沒人來這裡,就算是酷熱的夏季,這裡都人煙罕見。
車開到山腰就不讓進了,有三個身穿黑衣的男人攔住了他的去向,示意他只能將車開到這兒。年柏彥熄了火,下了車。
帶頭的是一個藍眼睛的混血,肌肉發達,身體健壯,年柏彥知道他,他叫巴羅,是一直跟在文森身邊的保鏢,此人非常能打,是僱傭兵出身,據說曾經還在狼羣裡獨活了近半年的時間,此人平日寡言,像是影子似的無聲無息,會讓人忽略他的存在,但只要文森有危險,此人就會衝上前。
巴羅也認識年柏彥,見他下了車後,走上前極爲簡練地說,“年先生,得罪了。”
年柏彥知道他們要搜身,便展開雙臂。兩名手下上前,開始搜他身上有可能匿藏的危險武器,見什麼都沒搜出來,便對着巴羅點了點頭。
巴羅一伸手,“請。”
年柏彥擡眼看了看周圍。
這個時間霧氣正濃,再遠一點兒的山脈已看不見。輕輕呼吸,入肺的就是涔涼的空氣。這是山裡,溫度遠要比市區裡低。
年柏彥穿了件黑色的羊絨大衣,上好的質地都無法抵擋這冬夜寒冷的侵襲,而在前方帶路和跟在他身後的兩名手下都穿得很少,結實的肌肉輪廓清晰可見,看得出都是練家子出身。
從南非跟蹤到素葉上一次差點死在阮雪琴手裡這兩件事來看,所有的僱傭兵都出自文森之手,他有毒品交易在身,養了一批僱傭兵也實屬正常。
而僱傭兵的好處就是,基本上沒有倒戈相向的可能,在他們的字典裡沒有所謂的正義和邪惡之分,沒有法紀可循,他們只會直接聽命於掏錢的人,也就是他們的僱主,不管僱主是良民還是犯法之人,只要掏得起錢他們就會赴湯蹈火。
前方有兩棟木屋,應該是荒廢很久的了,看建築結構都是老式的,其中一棟是黑着燈的,另一棟是亮着的,門前那個小小的燈泡發出刺眼的光,多少弱化了霧氣的籠罩,藉此,年柏彥也看清楚了匿藏在周圍的幾個僱傭兵,手裡端着的全都是遠紅外消音槍。
年柏彥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走到門口處,巴羅示意他在此等候,自己先進去了,沒一會兒馬上便出來,打開房門,做出“請”的手勢。
年柏彥攥了攥手,又鬆開,走了進去。
房間裡的燈光更亮,光線填滿了還不到四十平的小空間裡。年柏彥一進門就看見綁在椅子上的素葉,她被蒙着雙眼,胳膊上纏着紗布,應該是受傷了,但傷勢貌似不算重。
他還要上前的時候,巴羅一伸手擋住了他的去向,禁止他再往前走。
文森就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張破舊的沙發上,沙發被擦得倒是挺乾淨,只是這個屋子裡沒有取暖系統,他必須要穿着很厚的衣服才能防寒,繼而平日的優雅少了很多,坐在那兒,臃腫得像個糉子似的。
文森旁邊還坐着一人,瘦瘦小小的,是那名姓顧的律師。
年柏彥心中冷笑,想得倒是周全。
見到年柏彥後,文森嘖嘖笑道,“年柏彥,你跟你父親簡直是一模一樣,不論什麼時候都保持着一份淡定,雖說心裡怕得要死。有時候我還真想看看你像喪家犬的樣子,我想一定好看極了。”
被綁着的素葉早就聽出了是年柏彥的腳步聲,還是像平時一樣沉穩有力,令她心安。可心安的同時她又生氣,又怨懟,他爲什麼要來?他不應該來這裡。
“放了我太太,一切條件好談。”這裡很冷,年柏彥又看見素葉穿得不多,她當時是在車裡被人帶走的,外套還留在車上,他怕她的身體吃不消,想着速戰速決。
“年柏彥,誰讓你來管我的?你走!”素葉急了,什麼叫一切條件好談?別人讓他去死他也去死嗎?雖說她被蒙着眼,但一整天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不難發現,這裡應該是埋伏了文森不少的手下,年柏彥就單槍匹馬地來,沒有幫手沒有警方的協助下,這不就是等死嗎?
“葉葉,不要多說話。”年柏彥看向素葉,心臟揪着疼,他很想上前將她摟在懷裡,又或者,哪怕是將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也好。
一條黑布近乎佔了她巴掌大點兒的臉,卻也能看出她臉色的蒼白,在這個鬼地方,大男人都會覺得受罪,更何況是個女人?
素葉蒙着眼,聽到年柏彥這麼說後,眼眶就溼了,她不再多說什麼,緊緊咬着脣。
“兩位可真是恩愛啊,年柏彥,你還算是個男人,能爲了自己的女人來這種地方。”文森笑道,“聽說你弟弟當年也被綁架過,結果你寧可讓你弟弟被撕票也不願意放棄鑽礦是嗎?嘖嘖,你們中國人有句話叫什麼溫柔鄉英雄冢的,這句話送給你最合適。”
年柏彥站在那兒,任由文森的冷嘲熱諷,待他的笑聲落下後他冷淡開口,“文森,你想要的東西就在我身上,馬上放了我太太。”
“你這個人最大的優勢就在於擅於虛張聲勢,明明已經處於下風了,還能理直氣壯到讓對方氣矮。”文森說着,衝着巴羅打了個手勢。
巴羅走到素葉身邊,一下子將蒙在她眼裡的黑布扯開,然後給她鬆了綁。素葉這兩天全都被蒙着眼的,一時間有點不適應眼前的光線,等視線緩和了後,這纔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年柏彥,一時間鼻腔就開始泛了酸。
“柏彥——”她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緊跟着想要衝向他。
一支槍卻穩穩地抵在了她的太陽穴上。
“葉葉!”年柏彥心口一緊,冰冷地盯着巴羅,“你敢動她一根寒毛,我一定不會讓你善終!”
巴羅沒吱聲,倒是文森開了口,“年柏彥,你也別太激動,這交易都是有規則的,你又不是第一次經過這種場合,等我們簽署了文件,你老婆自然會還給你,現在,還不能讓你們團聚。”
巴羅按着素葉的肩膀,命她坐在椅子上。
素葉不想讓年柏彥擔心,便照做。
只是,她不得不承認的是,這種被槍指着頭的感覺簡直糟糕極了。當黑漆漆的槍口就衝着太陽穴時,當對方只要輕輕釦下扳機時,可以想象得到血和腦漿亂飛的情景,誰能不害怕?
怕死,是人的本性,這是後天改不了的事。
她很想像革命烈士似的對着文森大吼一聲,要殺要剮隨便你,又或者是不顧一切地衝上前揚拳打向文森,但,事實上她真的是怕死和怕疼。
她還沒有勇氣這麼大義凜然,更讓她顧忌的是,年柏彥果然就是一個人來的,他是個傻子!
年柏彥微微眯眼,剛要開口,就聽有人敲門。
文森不悅,顧律師走上前去開門。
素葉這纔看到這名顧律師,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腦海中的畫面再次浮現,又轉頭看向文森,一個有可能的念頭閃過大腦,那股子怒火就開始隨着血液而沸騰。
顧律師總是跟着文森,那,當年那個人會不會就是文森?
正想着,有名手下從外面進來,報告,“先生,有個小子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這附近,被我們的人逮到了。”
文森一愣,很快反應了過來,緊跟着舉槍指着年柏彥,怒,“你小子跟我耍花樣是吧?信不信我現在就一槍斃了你?”
“我是一個人來的。”年柏彥十分冷靜地回答,面色不驚。
素葉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裡,其實她更希望對方是年柏彥的幫手。
文森仔細打量着年柏彥,見他不像是說謊的樣子,便對手下命令,“帶那個人進來,我倒要看看是誰活膩了!”
手下退了出去,很快地,就聽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還有道懶洋洋的嗓音由遠及近。
“哎哎哎,別揪我這件衣服啊,訂製款很貴的,一枚釦子都能抵你一條命的價錢了。”
素葉聽出這人的聲音,失聲,“紀東巖?”
年柏彥也聽出是紀東巖的聲音,怔楞,轉頭看向門口。
這邊,紀東巖已經被他們扯了進來,近乎是五花大綁的。進了門口,見年柏彥看着自己的目光轉爲不滿和嚴肅後笑了笑,“真是好奇害死貓啊,我原本是找你喝酒的,沒想到看見你開着車離開了家,我想你肯定是去什麼好地方所以就跟着,年柏彥,你的愛好可真獨特,到這麼個兔子不拉屎的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