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消息，蘇小格特意去了趟公司，穆啓然不在。
當然不會在公司的吧，這種時候。蘇小格想着，心底微微焦躁，扭頭就走。鍾旭自辦公室裡看到她，追出來，“蘇總。”他叫了一聲，才說，“穆總，現在不太好，你要真的擔心，就去看看他吧。這是地址。”
蘇小格看着那便籤紙上的地址，微微愣了一下，沒說話。
這地方居然還是老樣子。
小區的綠化很好，綠意茵茵，院子裡也有許多供小孩玩耍的沙池和滑梯……
她還記得，幾年前，穆啓然叫鍾旭將那串房門鑰匙交到她的手上時的樣子。那時候，多麼青澀，也格外自卑。什麼話都不敢問出來，只傻傻的憋在心裡，等他給一個答案。
車子慢慢的開進去，心底五味雜陳。他爲什麼還留着這個地方？爲什麼還要住在這裡？
突然想起，那次‘電梯事件’時，他牽着她上樓進屋，聽她問“這是哪裡”的時候，微微停頓一下，嘆息的聲音。
他們兩個人，到底是誰站在往事裡，不願意面對現在的對方？
“咚咚咚。”敲了門，許久沒有人應。蘇小格又站在門口撥了電話出去，電話嘟嘟許久，也無人接聽。
突然就有些焦躁，擡腳，毫無淑女形象的，在那防盜門上哐哐踢了幾腳。“算什麼男人，遇到事情就這樣躲起來，算怎麼回事？”
高呼的聲音，叫躲在樓道里的人突的一驚，一閃而過。
門吱呀打開了，站在門內的人卻是穆晰然。“姐姐？”她一臉驚訝的表情，頭髮蓬鬆散亂，臉色十分蒼白，突然“嘔……”一聲，扭身就往衛生間跑。
“晰然。”蘇小格擡腳追進去，幫她順着背，看她抱着馬桶乾嘔，“你沒事吧？”
穆晰然起身，用毛巾蹭一蹭嘴巴，眼眸溼潤，“姐姐……”一把抱住她嚶嚶哭起來。
“不舒服嗎？是哪裡不舒服嗎？我帶你去醫院。”蘇小格拍着她的背，緊張的問。
“我，我懷孕了……”她哽咽着說着話，哇的再次哭出來。
“懷，懷孕？這不是好事嗎？哭什麼，乖，趕緊把眼淚擦了。啓然呢？他到什麼地方去了？”蘇小格將晰然拽過來，在沙發上坐下來，目光在她腹部掃了一圈，才說，“傻丫頭，懷孕有什麼好哭的。”
“哥哥出國了，說有點事情要處理。”晰然說。
蘇小格微微一愣，沒有吱聲。看來晰然還不知道他父親死了的事情，又微微憐憫擡手摸摸
她的頭。“那你一個人住在這裡，怎麼吃飯？有沒有人照顧你？”小格目光在這小房子裡來回一圈。這地方，雖然依舊在她的名下，卻讓她覺得格外陌生。就像是久遠的，少女時候的一個綺麗的夢，夢醒了，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也就結束了……
“回去也是一個人。”晰然突然說，裂開嘴巴微微一笑，表情有些悽然。
“馮笑天呢？”蘇小格微微皺眉。
“他，很忙，不在國內。”晰然微微低了頭。“懷孕的事情，我也還沒來及告訴他。”
蘇小格展臂抱抱她，“要不跟我回家住幾天，等馮笑天回來……”
“不用了，哥哥說他很快回來。”晰然說，起身披了件衣服站在窗戶邊。
“姐姐，我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老夢見咱們小時候的事情，爸爸、媽媽、哥哥，大家都在，圍坐在餐桌前吃飯。然後媽媽不見了，爸爸不見了。大家突然都不見了，只剩我一個在那大大的餐桌旁邊，一個人很害怕。”她說着，擡手落在平坦的小腹上，表情十分溫柔“現在，我終於不是一個人了。”
蘇小格在回去的路上，腦海裡一直都是晰然站在窗戶邊，淡淡的陽光照亮她的臉龐，美好的，溫柔的微笑着的樣子。說“現在，我終於不是一個人了。”
突然的，那藏在她腦海深處的記憶就冒出來。
那黑暗的，被她藏在內心最深處，不敢回想的東西，就那樣叫囂着翻騰上來。
手指微微顫抖着，撫上自己的小腹。這裡，也曾孕育過一個孩子，只是當時的心情，除了惶恐和悲哀，完全沒有任何美好和期待。
那早已痊癒了的傷口，蜿蜒的疤痕，似乎隱隱的又開始疼了起來。突的，就有些吸不上氣來。
腳下一用力，“嗤……”的一聲，車子停在了路邊。她伏在方向盤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又是那種窒息的，幾近死亡的恐懼感襲上來……
口袋裡的電話突然微微震動起來，一遍，一遍的響，蘇小格手指微微顫動着，伸進口袋，是穆啓然。
“小格……”穆啓然的聲音微微低沉中帶着點點軟弱，叫着她的名字。
“我在這裡，很想你……”聽不到她的迴應，穆啓然突然有些擔心，“小格？”又輕聲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聽到她重重的喘息，才猛然意識到，“小格，你的包裡，有我放下的紙袋，快拿出來，對在嘴巴上呼吸，小格，小格，你聽到沒有？”電話另一邊的他，焦急的聲音，叫蘇小格焦慮的情緒慢慢平穩
下來，“穆啓然，我曾經，有過一個你的孩子……”她說。
這麼多年，她第一次開口對他說這個事情。
穆啓然在電話的那一端，突然靜默了，過許久才說“我知道小格，好可惜，她沒能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小格突的，哇一聲哭出聲來。這麼多年來，那種被她一直一直深藏着，掩飾着，不曾正視的疼痛從未消失過。
“但是沒關係，小格。我們還有未來……”
蘇小格突然被這句話驚醒似的，嚇了一跳的樣子，擡手就慌張摁斷了電話。穆啓然的聲音愕然消失。
“宮外孕，切掉一側輸卵管，以後很難再成爲母親。”那句話，就像她生命裡的一個魔咒。
她已沒有未來了。蘇小格慢慢的自方向盤上立起身來，擡手抹乾淨眼淚，慢慢啓動了車子走。
回憶不是個好東西，實在太容易左右人心，叫人失去控制。
蘇小格突然的就笑了，原來一直站在往事裡沒能走出來的那個人，是自己……
回到家，房子裡很安靜。
達語去了薛伶俐那裡。顏鈺帶着倪裳去外面吃飯。妮娜學校組織旅遊，去了韓國。家裡靜悄悄的，蘇小格身體一歪，躺在沙發上。
很累，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碾砸過一樣沉重。
恍恍惚惚的，就睡着了。夢境中，又看到那個小小的孩子，毛茸茸的頭髮，粉白的臉蛋兒。“咯咯”的笑聲，天籟一樣。一雙小胖腿兒蹣跚着，向她顛顛跑過來。心口突然被塞上了浸了水的棉團似的，滿滿的，堵的她眼淚都憋出來。在睡夢中，輕聲叫着“囡囡……”
穆啓然處理完父親的事情，從國外回來後，再見到小格，突然覺得微微有些不同。
她還似以往那樣，順其自然的樣子，和氣的跟他說話，談天，甚至追問了兩句，他父親的事情。只是，不一樣了。那種被擱在一層玻璃之後的感覺，格外明顯。
“小格……”
“晰然還好吧，我看她懷孕後情緒十分不穩定，你要多關心點她才行。”蘇小格手下忙碌着自己的事情，頭都不擡，閒話家常的樣子，跟他說話。
又說，“公司那邊要不什麼時候我們走個手續吧，反正遲早要還給你的，早點給你，我才能安心忙碌這邊的事情。”她又提起這個事情來，穆啓然就微微的抿了嘴巴皺了眉。
他從國外回來，心裡有很多話要跟她說，可是一腔的話，都被她這淡然而疏遠的姿態給堵在肚子裡說不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