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卓軒再見到蘇小格,已是幾個小時以後。
晰然被他送回自己的莊園,安撫許久,情緒都無法平靜下來,一直叫鬧着要哥哥。穆卓軒沒有辦法,只能給她服下一顆安眠藥,看她沉沉睡過去,才帶着滿腹的痛恨回來。
這間算上屋頂和地面,六面都是牆的地下室,陰暗潮溼。適合他們這樣的人,在這裡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穆卓軒接過旁邊小弟遞上來的鑰匙,哐噹一聲開了門。
重金屬的巨響,使得被套了黑色布袋的蘇小格猛然一驚,身體不自覺向後仰着後退一點。當然,那一雙被緊緊捆綁住了的手腳,使得她猛然的後退,只堪堪挪動了分毫。
穆卓軒對站在身側的人做個手勢,那人上前一步,一把扯下蘇小格頭上的布罩。嘩的,眼前的光亮刺眼。眼睛在黑暗裡太久,一時有些不太適應,微微蹙了眉,慢慢張開雙眼。
看到穆卓軒的一瞬,眸光一閃的幸喜,“叔叔,快救晰然,晰然她……”
她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穆卓軒上前一步,擡手,粗大的掌心,被槍支機械磨出的厚繭,狠狠一掌摑在她的臉上。一整天的驚恐不安,使得她一張原本白皙清透的臉,更加蒼白。此刻被這重重的一巴掌揮上來,臉上即刻留下一個巴掌的血印子。
蘇小格歪着頭,慢慢的,感受着來自皮膚上的熱辣疼痛。
用餘光小心翼翼看着站在自己身邊,這個氣勢表情完全不同了的男人。那一臉的恨意和怒氣,那麼陌生恐怖。
水泥房子,除了一扇厚重金屬門外,四面都是光禿禿的牆壁。牆壁上掛的全是刑具。各色長刀短斧,地上和牆壁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濺上去的血跡,乾涸了,留下褐色裂變了的印子。
血腥襲鼻,蘇小格猛然瑟縮着身體,忍不住,嘔的一聲。
穆卓軒站在她的面前,正低頭垂目,認真的一點一點用手絹擦拭着那張,他剛剛掌摑過她的手指。
蘇小格嘴角流着血,目光定定落在穆卓軒的臉上。這個人,還是那個摸着她的頭,帶着愧疚嘆息的說:“傻孩子”的人嗎?還是那個,在衆人詫異的目光裡,將她輕輕攬在臂下,說:“這是我另一個女兒”的人嗎?爲什麼此刻他的臉上,除了濃濃的厭惡和冰冷的殺意,什麼都沒有?
“演的不錯啊,連我都幾乎被你給騙過去。可見喬曼這裝模作樣的基因,在你這裡遺傳的真好。”穆卓軒將你雪白的手絹在手心裡認真摺疊起來,放進西裝胸口的口袋裡,又十分慎重的讓它微微露出一角。才滿意了似的,垂目看她。“你以爲傷害了晰然,你還能從我的手心裡逃出去?”他慢慢的,自那張威嚴陰森的臉上列出一個獰笑。
蘇小格看着他那陰森的笑臉,想起他每每這種時候,都會輕輕碰觸她的頭,說:“真是個傻孩子”,突然覺得毛骨悚然。目光驚恐疑惑,在他臉上游走一瞬,忽的咧開一張仍舊一點點溢出血液的嘴巴笑。
這個人,是她的爸爸呢。將她扣在這種籠子一樣的地方,爲了他的另外一個女兒,而給她一個幾乎叫她昏厥過去的巴掌。眼底盡是殺意的這個人,是她的爸爸,她的血親。
她以爲溫柔順從,就可以得到父愛的人。
“哈哈哈”瘋
狂到淒厲的聲音,在這狹小的水泥房子裡迴盪。直笑的穆卓軒煩躁不安,忽而皺了眉,上前當着她的心窩就是一腳。聲音戈然而止,她哐當跌倒在地。瘦小的身體,連掙扎都顯得格外可憐微弱。“蘇小格,你醒醒吧,我根本就不是你的父親。我怎麼可能生出你這樣一個愚蠢的東西來!”
穆卓軒說着,那一張似突然魔化了的臉,黑暗猙獰的叫人不敢直視。
這個人,就是她蘇小格長久以來埋怨着,尊重着,想要親近變成真正家人的人。是她一直以來認爲是父親的人。心口疼的,讓她躺在地上抽搐不止,思緒卻從未如現在這般清晰。
他,從未當她是真的女兒。在國內的時候,那慈愛的、親和的一張臉,殷勤的舉動,全是他做出來的樣子。在離開國土的那一刻起,他就卸下了那張僞善的面具。只是不愛她,不承認她這個女兒也就算了,爲什麼要對她這麼狠?
眼前金星閃爍,穆卓軒彎腰盯着她的雙眼,笑的更加瘋狂幾分,說:“你的母親一生不忠,纔有了你這麼個小雜種。真可憐,這麼大了,連自己是誰的孩子都不清楚。居然敢直衝上來,叫我爸爸……”
穆卓軒看着蘇小格那張被絕望擊潰了的臉,痛苦的表情讓他覺得又刺激又十分解恨。
那張臉,在他眼前一點一點和喬曼重合。想着這些年自己對喬曼所有的愚蠢付出,想着方纔晰然在看到他時驚恐莫名的暴躁表情,他就想用最尖最細的刑具一點點叫眼前這個女孩子痛苦,掙扎,無處躲避。
他要她也嘗試這種永遠無法翻身的絕望……
還好,他並不是真的,我的父親。還好……
這樣想着,蘇小格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穆卓軒的聲音漸遠,蘇小格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似乎微微嘆息了一聲,嘴裡喃喃自語,“達語,抱歉沒能救得了你。”
薛伶俐看着靜靜坐在沙發裡等待食物的達語,突然有了一點勇氣。
“達語,你爲什麼每週,都要到這裡來?”她故作鎮定,裝作十分無意的姿態發問。已忍耐了八年的感情,在這一刻,終於下定決心,想要跟他要一個答案。
心底忐忑着,卻故意繃着一張臉,小心翼翼看着正低頭啃着她給他滷製的雞爪子的達語。達語聞言,似有些莫名,慢慢擡起頭來。一雙黑黝黝的大眼,迷茫的盯着她許久,纔將啃了一半兒的雞爪子放在桌角。大概看她表情異常嚴肅,也立馬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認真想一想,才說:“因爲小格走的時候,叫我每週來看看你。陪你吃飯、逛街、看電影。她說她走了你會寂寞,她也喜歡我和你關係很好的樣子……”
啪,薛伶俐似乎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嘴角慢慢的,不自覺的溢出一點點悲涼的笑。他連到她這裡來吃頓飯,都是爲了蘇小格……
“伶俐!”
達語那雙黑黑的眼睛,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純真的,不安的眨巴着,讓她一時不知道怎麼才能夠,對他說出一句,足夠讓自己死心的狠話來。
他分明在蘇小格的面前,什麼都懂。像個萬能而溫柔的情人,而在她這裡,連一兩句漂亮的溫柔的假話都不捨得說。大概真是,沒有戀愛的心思,便對她也關了那
扇關於愛情的門扉。
八年,足足八年的時光。薛伶俐低着頭咬着嘴脣,眼淚溢出眼眶。
“達語,我們從來都沒有關係很好。我也不想跟你做朋友。”薛伶俐說着,將他剛剛喝過水的杯子,拿起來,衝他揚一揚,又重重放在桌上,“我討厭你用我的杯子喝水,討厭你用我的餐具吃飯,討厭你坐在我的沙發上,猶如在你自己的家裡一樣自在。達語,我根本就是討厭你……”
達語,我討厭一個不愛我的你,卻住在我的心裡不願離開。
達語一雙眼,閃過一絲驚訝難過,又帶着一點點羞愧的樣子低垂着,溫順的受訓的小孩一樣乖乖站在她的面前。看到她的眼淚,突然的手足無措。想要伸手拿桌上的紙巾給她,卻微微夠了一下,想到她說過的那麼多討厭,又悄然縮回手無措的垂在身側。
“我不討厭你……”他垂着雙眼的樣子很傷心,睫毛輕輕的顫動着說:“我一點兒都不討厭你。”他又十分肯定的,重複一句。
“這個……”他自口袋裡掏出一支小小的電警棍,剛要交到她的手上,卻突的又變個方向,輕輕放在桌角。
“這幾天我要去趟A國,你一個人,可以拿這個東西防身。我剛剛看到了,你隔壁房間裡住着的那個人,看你的眼神很奇怪,不像個好人。”
A國啊!
“是因爲小格嗎?因爲她在A國,所以你就追去A國找她?”薛伶俐眼裡依舊淚光閃爍着,揚着臉笑着問他。
達語似乎被她這樣的表情弄的更加茫然失措,過許久,才衝她輕輕點一點頭。
果然呢,蘇小格在那裡,他就在那裡。這個男人,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長情,卻又最無情的一個人。薛伶俐垂了眼,兩行眼淚迅速滑過臉頰,“這個,你自己收着吧,我不想留着一個要離開我的男人,送給我的禮物。”她將他放在桌上的電警棍重新放在他的手上。“以後別來找我,我不想因爲你,而恨上小格。”她說着,大步走過去,哐噹一聲開了門,作勢請他出去。
住在隔壁的青年男子,大概聽到這有些怪異的巨大響動,吱呀一聲拉開門,探出頭來,“伶俐,沒事吧?”話是問薛伶俐的,目光卻帶着警示,望着達語的臉。
“沒事,謝謝你。”薛伶俐努力擠出一個笑。看達語一步一步走出門去,站在樓道里,和剛剛探出頭來的,她的新鄰居對視一陣,轉身說:“我走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可以如他一樣,暗戀十年,依舊如初。
她暗戀他八年,實在是累了,想要快點放棄。
達語自那溫暖的房子裡一出來,被風迎面吹過,突然覺得自己這樣一身單薄的裝束過冬,實在有點冷。想起她一向鮮辣親和的臉上浮着的奇怪笑容,說,我討厭你,我根本就是討厭你達語,還有那眼底閃爍着的淚光,就覺得心裡微微有些難受。
他從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一個人。即便是小格,他也從未對她說過什麼安慰的話。他不會,因爲沒有人對他這樣做過……
他站在風裡,仰頭看一看那燈光刺亮的窗口。真可惜,他沒有如答應小格那樣,叫伶俐變的幸福快樂。
第二天,他就和穆啓然一起動身,前往A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