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器嗡嗡的響聲中,蘇小格慢慢醒轉過來。水泥房子裡,常年亮着燈,刺目的燈光照射在那灰青色的石牆上,折射出灰暗陰冷的光芒。空氣裡依舊蕩着血腥的惡臭氣息。
昨夜,不知道怎麼回事,穆卓軒突然仁慈大發,叫人送了一個牀墊進來。蘇小格大概是被這連日的毒打折磨,耗盡了心神,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乾燥鬆軟的牀墊,身體一挨上去,居然就那樣昏昏沉沉的熟睡過去。
低頭看一看那被簡單包紮過的右臂,用手指戳一戳,沒有感覺。又在淤青的傷處狠狠擰了一把,卻依舊,絲毫沒有半點痛覺。
蘇小格有些沮喪,看着自己那懸在胸口的胳膊,想着。是不是它已經廢了?
突然的,就開始口乾舌燥,心裡急躁不安起來。
外面有腳步聲慢慢靠近,蘇小格豁然起身,迎了上去。
大概看她這一身傷勢加上現在這羸弱的樣子,想她根本鬧不出什麼大的動靜來。所以穆卓軒他們便對她放低了警戒。這一次,只有那個穿着白色大褂,帶着大口罩的男人進來。手上拿着一針藥劑,推開門,等蘇小格主動將自己的胳膊送到他的眼前。
“叱……”他完全不帶看的,一針推下去。那金色的液體迅速注入她的身體,蘇小格頓時覺得飄飄然的,渾身都覺得暖洋洋的,就像在海邊,吹着海風曬着日光浴。
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抽了針,退出門去。那笨重的鐵門,哐噹一聲重新鎖上,蘇小格那飄忽的思緒才似慢慢被拽回到現實。視線模糊着,有些呆滯的在四周轉了一圈。這裡是地下室。自己被穆卓軒扣在這個水泥的籠子裡,每天都會讓這個帶着口罩的矮小男人,給她注射兩次這樣的針劑。
每一次,她都會在針劑注射上的那一霎,在那美好的幻覺中,忘掉現實,忘掉自己猛然的,激靈着打個寒顫。慢慢的努力的將那模糊的迷濛的視線聚焦起來,望着自己細瘦的胳膊上,密密的針眼,一種滅頂的恐懼瞬時襲擊了她。
這麼多天了,突然的,才意識到,自己是被穆卓軒注射了毒品慢慢的,合齒咬住嘴脣,腥腥的味道,卻依舊沒有一絲痛感。
穆卓軒,用他的狠毒想要將她打落在地獄裡,看她狼狽無措,看她沉淪沒落。
蘇小格因爲內心的那一絲倔強,渙散的目光慢慢的變得堅定,心裡有一個聲音在說:“蘇小格,死在這樣一個人的手上不值得,你要站起來,你要自救!”
這一個早晨,蘇小格幾乎都在牀上靜靜的躺着。因爲地下室裡太過安靜,人的聽覺就越發的靈敏。她舒展了身體,閉着眼睛,默默聽着門外那大概隔五分鐘,就會響起的,軍靴踩在水泥地上的聲音。這些人,大概是哨位,距離這裡大概有十來步的距離,位置在偏東的地方。向西,不知道是間什麼工廠,似乎工人每天都會從這門前經過,然後是兩道鐵門啓開的震響。第二次注射的時候,會有三輛卡車開過這裡的響動。一個小時後開走蘇小格正凝神在心裡計劃着,突然聽見皮鞋重重踩着地面的聲音。腳步有點急,走的很重。咔咔的一直向着這扇門走來,門哐當被人打開,有人進來。
“嗯?”是穆卓軒,他大約看她還在牀墊上躺着,微微有些擔心,給旁邊的人遞個眼色,說:“過去看看。”
“大概是太中意這牀墊了吧,還在睡。”那人湊近她的臉認真看了一陣,說。
“盯緊點,沒有我的命令什麼人都不許靠近這間房子。”穆卓軒聲音有些躁,不知道是什麼事兒,讓這位殺人都不帶眨眼的人物亂了心情。
蘇小格靜靜躺在牀墊上想着,聽見穆卓軒自鼻子
裡發出低低的一聲恥笑“看來不論是誰碰了這種東西都會變成這個德行!”
門咣噹一聲又鎖上了,聽着穆卓軒走遠的腳步聲,蘇小格緩緩睜開雙眼,瞪着天花板微微的咧開一個笑。這裡除了魔化了一樣的穆卓軒自己,還有會惦記着要來?
穆晰然還是穆啓然?她慢慢的咧開嘴脣,續而又哈的一聲,自胸腔裡溢出一個笑來。薄薄的視線微冷,直視着灰灰的水泥的天花板。
穆卓軒用了這麼多年,苦心經營了這樣一場騙局。而他的一對兒女……說不定也是在她這可笑的人生中的一場友情出演骨頭的酥癢又開始了,蘇小格微微皺眉,將自右邊胳膊上解下的一大截繃帶疊起來,在手上拽一拽,還好,似乎相當結實。
她小心的,挪動那隻依舊毫無直覺得胳膊,如果努力的話,它倒是還能使上一點力氣。這樣已經很好。
心口的那種焦躁讓她心智有些慌亂,心底方纔早有的計劃,開始慢慢變得模糊。身體發軟着,叫她渾身難受。門外的腳步聲,卻一點一點走近。
她像以往一樣,起身,焦急等在門口。等那帶着大口罩的男人哐噹一聲推開門,一隻手上握着針管,一隻手託着一盒顏色模糊的飯菜。涼涼的看她一眼,就轉過身去,準備將飯菜放在角落,給她注射。
蘇小格因爲毒癮,嘴脣發青開始不斷哆嗦。一雙眼,目光渙散、迷離,雙腳發軟,心裡那個聲音在不住催促,快點蘇小格,快一點,不然就來不及了。
她像是聽到了某種召喚似的,茫然擡手,那繃帶的一頭栓在自己斷了的右臂上,另一頭,拽在左手上,手一抖,套在那白大褂的脖子上。
“唔……”那人一聲驚叫,將夢遊似的蘇小格嚇的醒了神。慌亂間,擡膝頂住他的後背,左手死勁兒的拉拽,只聽右臂咔噠一聲。那消失已久的疼痛,針扎一樣的鑽心而入。
蘇小格疼的腦門上全是密密的汗,嘴脣哆嗦着,看那人雙手漸漸失去力氣的垂在身側。才慢慢的,慢慢的鬆了左手。
捆在右臂上的繃帶來不及取下來,她就擡手去拽那人身上的白色大褂和口罩、帽子。只有左手,又帶着一身的劇痛和毒癮初犯的混亂呆滯,動作顯得很是笨拙。門外有哨衛的腳步聲一點一點靠近,蘇小格剛剛鬆散的神經又瞬時緊張集中一點。急速的呼吸着,期望能夠減輕疼痛和毒癮帶給她這錐心的難耐。
帽檐低低壓下來,口罩遮住青腫的臉,白色大褂罩身。蘇小格慌張自那鐵門裡走出來,第一次站在這巨大的地下工廠門口,看着向四周延伸過去的,被燈光照的陰森雪亮的通道。每個通道,隔十米左右,就會有拿槍的暗哨守着。
蘇小格躲閃的目光微微偏了一下,就看到西面那條通道上,那兩扇鐵門開着,門口停着的藍色大卡車。一羣人,在一圈拿槍的黑衣人包圍下,往卡車上搬運東西。
蘇小格腳步虛浮,視線越來越恍惚,慢慢向前走了兩步,就聽身後的人咔噠一聲槍支瞄住了她。嘰裡咕嚕一陣不知道喊了什麼話,此刻落在蘇小格的耳中,就像來自山谷,顯得幽遠莫名。蘇小格用意志力剋制着自己,微微的擡手,揚一揚手上空了的針管。
那人又嘰裡呱啦一陣,扛起槍來轉身向另一邊走去。
蘇小格覺得自己就像醉漢一樣,骨頭髮軟,每一腳踩下去,都似行在雲端。身體,每個細胞都在叫囂着疼。那右臂的骨頭縫裡,都似被針扎着,細密尖銳的疼痛錐心而來。
蘇小格咬着牙,在意識尚且清明的瞬間,穿過那兩道門欄,舉着空空的針管,自一羣人邊過去。
茫然的走,時
不時被人扛擠一下,她也只是低着頭,暈暈乎乎飄然過去。不知道怎麼的,腳步帶着她,走進一個更大的水泥房子。裡面的溫度很高,有什麼東西咕咚咚像是沸騰了。一羣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垂着頭,神情麻木,面容枯槁,站在案前快速有序的封裝藥劑。
蘇小格只覺得被這高溫一蒸,她整個人都眩暈起來,眼前人影虛晃着,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
在她大腦混沌着,快要跌下去的時候,突然似乎有人自旁邊扶住了她的胳膊。蘇小格嚇一跳,下意識裡想要反抗,卻沒有一絲力氣。
就那樣被人拖着走了很長很長的路,腳下似有千斤。無法擡起。
拽着自己的人,也像是個女子,聲音很是尖利,附耳不知道在跟她說什麼,蘇小格大腦飄忽全是幻影,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拿一雙茫然失去焦距的眼睛看着對方,那臉上的五官,虛晃晃的,就像浮在水面上似的,在飄。
走過一段臺階,有一束陽光投在她的臉上,眼睛刺疼着,蘇小格本能的慌忙別開臉。
我出來了嗎?我還活着,看到了陽光。她在自己這夢一樣不夠真切的意識中,微微的自脣角彎出一點笑來。
四周綽綽約約的光影。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彷彿置身在一個健身房裡。她自一排排跑步機間的光影裡好像看到一個人,很像很像穆啓然。下意識的,心頭猛然顫動一下,擡手拽了拽帽檐別開臉。見他微微一愣,已錯開視線,腳步很急,往另一邊跑去。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蘇小格才漸漸又有了點點意識。耳邊的聲音似乎很遠,一句一句,陌生的語言。她覺得自己像是睡在搖籃裡一樣,在飄蕩眩暈中,微微睜開眼。
面前,是放大了的一張黑黝黝小孩的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鬢角的頭髮微微蜷曲,看她醒了,呼一下蹦下牀去,大叫起來。
這是哪裡?蘇小格努力思索着。
眼前這兩個,一大一小並排站在自己牀前,瞪視着自己的女子是誰?
蘇小格想要伸展一下身體,卻發現自己是被人捆綁在木牀上。懶散的目光瞬時變得驚恐、尖銳。
兩個女子大概看她的表情明白了她的意思,嘰裡咕嚕手腳並用的比劃一陣,見蘇小格依舊皺着眉,在那裡拼命掙扎。
大一點的女子突然豎起了眉,啪在蘇小格腦門上拍了一巴掌。又嘰裡咕嚕一陣,看蘇小格依舊一臉茫然無知,女子又焦急推了站在身側更小的女孩一把。
小女孩似乎憋着,半天才用英文說:“胳膊……”她在自己身體上比劃一下,又說:“斷。你發作,會傷害……”她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的往出蹦着,又帶着各種的手勢比劃,蘇小格終於明白了一點她們的意思。
蘇小格微微垂下視線,就看到右臂被人好好的包紮過,又用很土的辦法捆了兩塊長長的薄木板固定着。臉上和肩上的傷口有些黏糊糊的感覺,她側臉貓一樣的在肩頭蹭一蹭,看那兩姑娘又咯咯笑起來,拿了枚小鏡子給她看。
蘇小格望着鏡子裡的自己,嚇一跳。自己現在這樣子,就像泥塘裡的癩蛤蟆。又髒又破,還塗了一臉的綠不拉幾的東西。
“藥……”小女孩擡手指指蘇小格的臉,說,“我們的,很好。”她又撫弄一下自己光潔黝黑的小臉,表示蘇小格好了以後,也會如她皮膚一樣光潔。嘴巴里,一個單詞一個單詞毫不相關的蹦出來。可蘇小格就是聽懂了她的意思。懸着的一顆心微微的鬆了下來,衝小女孩笑了一下。
小女孩指着自己,“妮娜……”又指指身邊大一點的女孩,“姐姐桑尼。”她說。
(本章完)